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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静默地凝视。
“归荑。”他的声音带着半分虚弱,却一如当年一般温柔,手放在床榻边,“到这儿来。”
她没有行礼。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恍若未闻地站定。
刘肇转开目光,轻缓地闭眼,再睁开。似是疲惫一般垂下眸光。
“你不是想离开雒阳城吗。”
归荑眼微微眯起。
刘肇眼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好生答朕两问,朕会考虑。首先,你可知窦南筝在何处。”
她眼中的光芒猛地闪烁一瞬,强稳着神色摇头。刘肇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一瞬间,她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思虑。眼下形势,陛下若知姐姐死在邓府,兵权落在邓骘身上,他便有两种选择,一是收回兵权。而陛下一旦收回兵权,在西境的邓骘将陷入危局之中。二便是顺势重用邓骘,令邓骘调用窦家兵马。但那是太过危险的事情,窦宪伯父的半壁兵符,这兵权是在过重,陛下必然要以其他对策,来克制邓骘。
不,他若非有几成猜想,不会这般开门见山地试探她,他想得到的,并不是真正回答,而是自己面对此问时的态度。
难道说……这便是他,将自己扣在身边的理由?
“从何时起,你在朕面前有了那么多不可说的秘密。”刘肇轻咳两声,叹息一般,“又是何时起,朕说的话,需你这般百转千回地思虑。”
听到他这般说话,窦归荑只觉得他虽近在眼前,却实在教人看不穿所想。踌躇下,她竟完全不知,如何开口才是正解。
刘肇并非这样那般简单的人物。他会这么问,九成的情况,是他已经知晓一切了。因为他若正打算完全依靠她的作答来判断,本身就是荒谬的。
骇人的寂静。
刘肇的神色,依旧那般无悲无喜。
那么。
“我可以替邓骘,来同陛下做一个交……”
“朕不需要同你作任何交易。”
窦归荑酝酿许久的话一句都还未说出口,便被刘肇淡淡地打断。他微微抿着嘴,余光瞥着她一瞬间有些慌乱的神色,道:“朕寻你来,并非谈判。先得答好了,才出得了雒阳城。”
如千尺深潭一般的眸。
“再者,你可从窦南筝那,得到了什么。朕指的,是窦宪手中的半壁兵符,亦或者,关于清河王的秘密。”
关于清河王……的秘密?
窦归荑并不知此刻自己是怎样的神情,但她却很想通过他的神色,揣摩出刘肇心中的意欲。她以为,凭借这在雒阳城的这么多年,至少说识人辨物的本事已经是炉火纯青。
只可惜,他的眼,波澜不惊。甚至说一对上,便有种自己反被完全看穿的恐惧感。
从前……从前为何她从未感觉到,他竟是这般可怕的一个人。
“你不惊,是因你早知兵符在窦南筝手中之事。你不忧,许是因为窦南筝此刻并不会因此兵符而遭受任何危险。仅仅是这种程度的疑惑,那么,你便是不知道那个秘密。”随着刘肇的话,窦归荑只觉得天灵盖仿佛被冰锥狠狠刺下,“你方才想要同朕交易,你可是,想要说以你为押,让邓骘借用你窦家的兵权,镇西境之乱。能够想到这样的交易,想来,那兵符不在你手便在邓骘处,你也知,自己在邓骘心中是何分量。而窦南筝无令你心忧之事,绝无可能是弃权隐居,她……看来已经死了。”
窦归荑的指尖微颤。
刘肇将眼风静静地扫过她青白的面色。
竟能够压住堂堂一个副将的死讯,邓府,果真是铜墙铁壁。
而窦南筝竟是死了。
皇兄,你果然……
刘肇嘴角的笑意,又冰凉,又戏谑。刘庆当真以为,灭了一个窦南筝的口,便什么是也不会发生了么。
“再过些时日。兴许,不会很久了。”
窦归荑的霍然一震,刘肇的眸光,一瞬间似是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毫无猜忌的日子里一般的春风和煦。
“朕会让你走,归荑,记住了,这一次……永远,都不要再回雒阳城了。”
-
陇西,深夜。
唯一的浅塘旁,郁郁葱葱的草木超半人高。夜色如水下,静谧得只剩风吹绿叶的摩挲之声。
早在十数年前,耿家便是跟着窦家四处征战杀伐,无论是西境还是北境,对地形气候,都是了若指掌的。而窦南筝最擅长的一项,便是认星辨路判时。而这些,她都曾不厌其烦地教给他。她曾告诉他,战场时机胜天命,如若连自己都迷失在漫漫荒野中,便只能化攻为守,错失良机。
他早便知邓骘驻守在陇西一带,此番起乱,并不只他得知消息有多快。只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来判断衡量。那么便是今夜。
便是他反应再快,从陇西至此,以他所知,必会择西南再折北之路,因有两个驿站,则食粮水源最不必忧心。
而于第二个驿站,一定会打听到此塘的方位。因为这是方圆二十里内,唯一的水源。赶到此处,将士们必然已是饥渴难耐。而此处地势低,高处远攻亦是极为有利。只需先引一小队斩杀,再等大军进身,便可由高处再行射杀。
实则,耿峣此时,心中些许压抑。和当年背叛窦宪突攻不同,此时的他,心中并未有丝毫对曙光的期盼。
明明……现在才是真正的最后。
只要此番,将邓骘彻底拿下,刘肇不愿调兵西上,只肯苦苦守住皇城,那么,西境对于羌人而言便如入无人之境。
而且,刘肇的确是个心慈的陛下。也许等不到再更深入的战况,他便能松口退位了。届时清河王刘庆成为皇帝,他耿家,便会适时成为驱逐羌人入境的功臣良将。
事实上,清河王殿下也不必忧虑,区区一个对西境地形一无所知的邓骘,哪怕他耿家不出手,也未必就能拦得住羌人的入侵。
但越是到这种时候,耿峣不知为何,心却愈发地虚起来。
望着水面上倒映的漫天星辰,他也不知,此时心间的不拿来源于何。
是邓骘?不……不是他。也许……是刘庆。
但刘庆,的确已经从很早以前,便和耿家是通路人了。西绒死后不久,实际上耿姬便对刘庆已然心死。
这么多年来,她都在汤药间对刘庆施毒,即便日后刘庆继位,也必然再生不出儿子了。不,莫要说生子,恐寿命都难长。
只要清河王当上皇帝,耿姬和刘庆的孩子,一定会是唯一的储君。
他耿家,才会是日后唯一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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