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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四一早,沈今竹在临安长公主府醒来,沐浴更衣时,宫人嬷嬷们拿着好几套女装来,说这是长公主以前做的衣服,从来没上身过,送来给沈今竹换上,沈今竹暗想,这里是长公主府,而且初来乍到,不能像在其他地方那么随便,再穿着昨日那套浅红道袍扮作儒生就太失礼了,还是装淑女吧。
宫人摆上五套衣裙供沈今竹挑选,沈今竹回想昨晚临安长公主穿的湘妃色花鸟披风和樱桃红马面裙,心想长公主定喜欢红色类的衣服,我就不挑红色,改穿最能衬托红色的绿色吧。
选了绿织金花过肩缎褙子、月白素面百褶裙穿上,宫人拿着象牙梳给沈今竹理了理短发,问道:“沈小姐喜欢梳什么样子?”
沈今竹笑道:“我头发太短,很难梳成髻,随便打辫子就行了。”
那宫人很是和气,她仔细观察着沈今竹的小脸,说道:“若只打辫子,就对不住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了,奴婢打辫子,把头发都束上去,戴个一年景花冠如何?一年四季的花草,正好配着这绿色的褙子。”
这宫人如此热情,沈今竹轻轻点头,这时又走过来一个宫女,和宫人一起打着辫子,纤细的手指抚过头皮,酥麻惬意,沈今竹几乎要打瞌睡了,一会妆成,那宫人递过去一个西洋把镜,笑道:“果然很好看呢,沈小姐生的好相貌,以后长开了,就更不得了呢。”
沈今竹对镜自照,有些害羞的不敢看镜中人了,那个明媚皓齿,肌肤如玉般润泽,如瓷器般光滑,一双峨眉如墨笔画成,浓密的眼睫如墨蝶飞舞,一头短发全部打成小辫子梳到头顶处结在一起,藏在一顶一年景花冠。这花冠是用罗娟通草、金玉玳瑁等编织堆砌而成的,牡丹菊花蔷薇梅花等四季独有的花朵全都挤在一顶冠上,所以叫做一年景。
那一年景花冠更映衬得她气质出尘,沈今竹不是那种人比花娇的娇柔之美,而是人比花更妍的那种艳压群芳的霸道傲气之美,当沈今竹去和临安长公主一起用早饭时,见识多广的长公主都惊讶不已,暗道好个超凡脱俗、威风八面的小姑娘,我来金陵也七八年了,居然都没注意过有这等妙人儿,那通身的气派,都赶得上正牌公主了。
沈今竹行礼请安,临安长公主像是找了了什么稀罕物似的牵在手里细看,“昨天以为是个俊俏的小儒生,今日一早变成了小仙女了,让我仔细瞧瞧,这一年景花冠正配你呢,就送给你戴着玩吧。曹核这臭小子上辈子是行了什么善、积了什么德?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美女救狗熊,哎呀,被你救了,被打一顿也值得的。”
一时用了早饭,沈今竹陪临安长公主在花园散步消食,那临安长公主是问长问短,才知沈今竹只是寄居在瞻园的表小姐,平日瞻园的红白喜事、庆典来往,她从不往前凑,遇到金陵城顶级贵妇名媛聚会的场合,自然都是瞻园的徐姓小姐们前去,没有她的请帖,所以长公主没见过她。
提起乌衣巷沈家,临安长公主笑道:“我记起来了,就是淑妃的外祖家吧?”
沈今竹点头说道:“对的,我叫淑妃娘娘表姐。”
临安长公主看着沈今竹的脸,说道:“难怪呢,我一见穿着女装的你,便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你和大公主的轮廓有一些相似,原来是她的表姨。”
两人从吃食等日常聊到兴趣爱好,得知沈今竹善火【枪剑术,还会骑马射箭,长公主大悦,笑道:“可找到意气相投的人了,等深秋猎物肥的时候我们出城游猎去,总是困在城里也没甚趣。”
两人越聊越投机,这时徐柏徐枫和曹核从对面曹府过来了,准备送沈今竹回善和坊乌衣巷,这三人看见头戴一年景花冠少女的背影,都没认出是沈今竹,徐柏徐枫还以为是小郡主呢,都低着头不敢直视,直到她转过身来对长公主辞行时,听声音才反应过来,徐柏惊讶的迟迟合不拢嘴;徐枫先是一怔,而后看见曹核居然敢直愣愣的看着沈今竹时,心下恼怒,但这里是长公主府,不是瞻园,他不好发火,于是用胳膊肘暗暗捅了一下堂哥徐柏的腰间,徐柏猛地回过神来,说道:“长公主殿下,小子来接表妹回家,昨晚打扰了。”
临安长公主笑道:“我很喜欢你的表妹,也喜欢你们徐家兄弟的侠义肝胆,以后长公主府欢迎你们经常上门打扰,呵呵,要不是看在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家家户户都要团聚,我定要把你表妹留着住几天再放人。”
又说道:“听说昨日你们是骑马来的,这回家今竹就不要再骑马了,这天虽凉快,但是在日头下晒的时间长了也难受,好标致的一个姑娘家,可不能晒的狠了,晒黑还能捂白,晒出斑来就不好消了呢,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徐柏说道:“让长公主费心了,曹大人已经借了一辆马车给我们。”
临安长公主呲笑道:“曹家一屋子糙老爷们,平日基本都骑马,能有什么好的马车?别坐上去把你表妹熏臭了。还是坐我的四轮大马车回去吧,横竖我今日下午才出门,马车闲着也是闲着。”
要说这四轮大马车沈今竹在三年前沈佩兰接她去瞻园的时候坐过,平稳豪奢,犹如会行走的房子般,沈佩兰为了显示对沈今竹的看重,怕她被瞻园的势利眼轻贱了,故意做出那么大的排场,之后沈今竹就没沾过那辆大马车,没想到三年之后,她会有幸坐上临安长公主的四轮马车。
临安长公主说道:“曹核,你也别傻站在这里了,和徐家兄弟一起送你救命恩人回去吧,我还命人备了些许薄礼,你顺便送到沈家去。”
那曹核还是愣在原地不动,临安长公主说道:“曹核!曹核?你这混小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人家沈小姐救了你一场,你去送一送都不行?”
临安长公主柳眉倒竖生气了,曹核才缓过来,赶紧叠声说道:“好好好!这就去送,这就去送。”那临安长公主走过去,伸出纤纤细指往曹核额头上一点,说道:“你呀,小时候还机灵,越大越犯浑,越大越呆,定是整天和那群狐朋狗友瞎胡闹,好好的孩子都快成纨绔子了,以后不许和那群乌合之众来往,学学人家徐家兄弟文韬武略,或者学人家沈家多读些书。等你稍大些,我就把你送到国子监去,不指望你考科举中状元,多些见识见闻,开阔眼界,多交一些真才实学的朋友才好,世界之大,不是吃喝玩乐开赌局才有趣,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所作为才是。”
这曹核也是怪了,平日里定要不服管把话顶回去,今日居然老老实实的点头同意了,乖顺的如脱胎换骨似的,临安长公主暗暗称奇:这是被揍的老实了?果然儿子就是不打不成器啊。
沈今竹就这么坐着一辆牛皮哄哄的四轮大马车回乌衣巷了,一路引起了不少围观,徐枫骑马跟在马车边,怎么看曹核都不顺眼,这总觉得曹核盯着马车看的眼神简直太讨厌有木有!
倒是徐柏一脸轻松的骑马护送表妹回家,经历昨晚一场斗殴,一场大醉,情伤已经开始愈合了,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浑浑噩噩在秦淮河的酒楼里醉生梦死过一辈子。临安长公主说的很对,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所作为——好像去国子监读书交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要不要和姐姐说一说,给我一个荫监的名额去国子监读书去。
沈今竹这么大排场回家,外头看门的还以为是二姑太太沈佩兰回来了呢,赶紧飞奔通传给沈老太太等当家人知晓,谁知沈今竹从马车上如花蝴蝶一般跳下来,抱着沈老太太的脖子笑道:“祖母,我回来啦!”
徐柏也笑吟吟说道:“外祖母,我把表妹送回来过节了。”徐枫曹核下马行晚辈利,沈老太太认识徐枫,但不认识曹核——这曹核脸上身上还带着伤呢,暗想莫非是沈今竹闯祸,把人家打伤了,人家跟着上门讨公道了?
待曹核说明来意,递上礼单,沈老太太才明白过来。因都要回去准备过中秋,沈老太太并没有留三人在家吃中饭,连亲外孙徐柏也只是打点了一些他和沈佩兰爱吃的东西回瞻园去。
这三年来,沈老太太面容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好像人到了一定年龄,那岁月刻在脸上的痕迹已经足够了,不忍心再添上一刀,但很明显是记忆上的衰老,老太太经常忘事,有时候刚说过的话,喝一杯茶就忘记了。
每次沈今竹回来,沈老太太都要反复问沈今竹一些同样的问题,沈今竹也有耐心一次次的重复回答,隔天沈老太太像是不知道似的再问,沈今竹再答,请了许多大夫看过,都说这病无药可医,只要身体无碍就万事大吉了,而且以后如果严重了,那只要出门就必须有人跟着,防止老太太丢失,忘记回家的路。
比如沈今竹午睡醒来,沈老太太又问道:“你爹爹来信了?他说什么了?”
沈今竹当然不敢说实话,瞎编道:“问您身体如何,家中如何而已,我都说好,一切都还好。”
“写的好。”沈老太太说道:“要你爹爹安心在京城做官,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着呢,今年都没吃过药。不过有件事你现在就写信问问他,就是韵竹现在二十了还待字闺中,要他帮忙打听打听京城有没有合适的子弟可以匹配的,今科秋闱中举的新举人、明年春闱的青年进士都可以考虑嘛,年纪稍微大些不要紧,家世也不需要多好,重要是人品好,家风开明。”
沈老太太已经忘记上个月七月七乞巧节沈今竹回来时其实已经写过类似信件了。岁月无情啊,沈今竹心里暗叹,面上却不显,依旧笑眯眯的马上铺纸磨墨说道:“好呀,我写信给爹爹,要他给二姐姐挑一个进士相公。”
沈老太太将镇纸摆好压在信笺上,笑道:“明年春闱发榜,那些未婚的青年进士都很抢手,咱们沈家未必抢得过人家。”
沈今竹说道:“韵竹姐姐这么好的人,配状元郎都使得。”
这信就在祖孙谈笑间慢慢写好了,沈今竹煞有其事的将信装进信封,用浆糊封好,说道:“明日我就把信给大嫂,要她派人送到驿站里去。”
“不急不急。”沈老太太说道:“现在是秋天,春闱还早呢。”
祖孙正说着话,外头丫鬟来报,说道:“章夫人带着少爷小姐来送中秋礼了。”
章家母子三人三年前在沈家暂住过大半年时间,
章家是福建人,从元朝开始就是大海商,后来沈家弃盐从海商这门生意时,章家多有帮衬引荐。后来大明又开始海禁,章家人举家从福建迁到台湾,买通了当地官员做起私人海上贸易,后来荷兰人攻台湾,章家覆灭,章夫人母子三人逃出来,经过惊涛骇浪和倭寇打劫,历经惊险,九死一生到了金陵城投奔沈家。
沈家是有恩必报的,看到章家的信物,再听到章家母子三人的哭诉,便安排他们在家里住下,还帮助他们去应天府重新入了籍,入了金陵的黄册,过了半年,章家在金陵另买了宅院搬出去,每逢大小节日,章家母子三人都是备着厚礼来拜访沈老太太,感谢她的收留。
沈今竹虽是在瞻园常住,但节日都是回来过的,所以每次回来都能遇到章家人送礼,沈今竹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经常问章家兄妹两个在台湾的经历,还有各种发生在海商之间的传奇故事,已经各地的见闻等等,初始章家兄妹有些腼腆,也不太会说官话,所以话并不多,问一句答一句,后来慢慢熟悉了,说的就顺溜起来。
章家哥哥叫做章松,十五岁;妹妹叫做章秀,和沈今竹同龄。沈老太太和章夫人说着话,沈今竹和章松章秀兄妹在外头紫藤花架下闲聊,章秀骄傲的说道:“过了八月十五,哥哥就要去金陵国子监上学了。”
沈今竹笑道:“恭喜章大哥,今年县试刚中了秀才,此时又选了举监。”
章松有些羞涩的说道:“我能中秀才已经是万幸了,今年秋闱都没胆子报名,举监是县试前几名才有资格选上的,我能去国子监,是家里花了银子去国子监捐的例监。”
送走了章家母子,沈今竹不禁感叹道:“祖母,章松捐了例监您知道嘛。我听表哥说,咱们南直隶的例捐名额都炒到五千两一个了,章家人真有钱。真没想到,当初章家人来咱们家是只随身带着几个包袱而已,没想到这包袱里头藏了那么多家当,这三年他们买田置地,置办房舍店铺,瞧着章家母女的衣着首饰,都十分体面,章大哥天资聪颖,走了科举这套路,是想要像我们沈家的一样转换门庭吗?”
沈老太太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生意人狡兔三窟,当年章家人虽是举家迁到台湾,但是在内陆还是藏着家底的,家人到了其他地方,也能过上富足的日子。咱们沈家也一样,我们家在金陵,但在其他地方也置办了房舍产业,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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