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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环视堂中,只见属官中,各个高门大族的代言人已皆是跻身其中。他又抬头望了一眼先前提出东征之议的陈珍。而陈珍仍是跪地叩首,不言不语。
“罢了,诸公既皆有此议,骏便遂诸公之愿,与诸公一同议事,共襄盛举,起义兵,讨不仁,光复晋祚,承先公遗志,荡宇内胡尘!惟愿诸公与骏戮力同行,不复河山,至死不休!”
“愿从明公调遣!”堂中诸属官一脸肃穆,纷纷正色拜道。张骏上前,将前排的数名几朝老臣搀起,而后转头眼望堂中各人,道:“诸君请起,既然计议至此,我等便将东征诸事一一敲定,随后再继续宴饮,诸君以为何如?”
众人闻得此言,面上不由得纷纷现出大喜之色。于是人人振奋,纷纷起身。
张骏行回主位,随即在摆满菜肴与酪浆的几案后坐下,大手一挥道:“诸君便请入席,再议陇西军事。”待得堂中诸人纷纷返回几案之后,张骏首先看向阴元,征询似地问道:“阴司马以为,征讨陇西,当以何人为帅?”
阴元听闻张骏发问,心下思忖了一番。他属意者,无非便是族中兄弟与子侄辈的阴鉴、阴平等人。然而此时他却不便直接向张骏举荐这两人。一来陇西之地,实乃各家垂涎已久。之前征伐陇西,张茂与张骏皆任用韩璞为帅,韩璞资历较老,各家皆是说不出什么。不过自沃干岭一败之后,张骏虽然未问罪于韩璞,不过也早已投闲散置,不复叙用。
在这种情形下,这个帅位无疑将成为各家争抢的对象。而他若是直接举荐自家兄弟子侄,难免显得吃相太过难看,也会因此而触怒其余各家。这自然并非阴元所乐见的结果。
阴元沉吟片刻,随后目光却望向张骏下首的陈珍。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陈珍此人在军事上的造诣,早已在十一年张茂抵御刘赵入寇之时便得到验证。提出以他为帅,一方面也是向张骏释放善意。而另一方面,他心中亦是明了,各家士族高门,是决计不可能听任陈珍被任命为总帅的。
阴元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上翘着,而后起身拱手,对张骏道:“承蒙使君不弃,问计于老朽,老朽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折冲将军陈珍,胸怀韬略,屡有奇计。使君不妨以陈折冲为帅,统领各路征伐兵马,前往陇西。陈折冲定能一举获胜……”
阴元此番话一出,顿时满座皆是响起一片惊疑之声,随即,席间又有人站起,向上首的张骏拱拱手道:“张使君,不可以陈折冲为帅!”
张骏抬头一看,见出言者,却是方才在席间吟诵诗句的长史汜祎。便点点头,随后问道:“汜长史为何言不可?陈折冲十一年时曾统州中骑卒千余人,进至陇西,袭敌粮道,战果不菲。在座诸君皆是亲历。当是不错的总帅人选……”
汜祎深施一礼:“使君,前番先公与使君二人,皆是以韩都护为帅。韩督护早年便跟随武公、昭公建功立业,资历名望皆是上上之选。且前番征讨陇西,乃是动用州治精锐。此番与之不同,此番兵员、粮饷大多由各家筹募,使君若以陈折冲为帅,属下恐怕难免有掣肘之事……”
汜祎此言一出,席中各家之人神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们此番达成共识,募集部曲家兵,又各自安排粮饷,确实是各有各的心思。然而他们却都不料汜祎如此大胆,竟将这些小心思都捅了出来。长久以来,虽然各家之间都各打各的算盘,但是诸人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汜祎将这些事摆明了讲,无疑触怒了坐在席间的这些高门。
杨烈将军宋辑首先站了起来,戟指汜祎:“汜长史这话不知是何意?可是指摘我等将会不遵军令?旁人我不知,但宋某跟随族兄为凉州征战十余载,不管总帅是何人,从来不曾违拗军令!”
汜祎面对宋辑的斥责,依然面不改色,拱手对张骏道:“还望使君明决,择一资历任事都堪称上乘之人为帅……”
宋辑见汜祎竟然对他的话视而不见,登时整个面目都涨成青紫色,然而见张骏看了他一眼,便只得收回手,气哼哼地坐下。只听张骏慢条斯理地道:“诸君既然觉得陈折冲难堪此任,不妨各自向孤推举为帅人选。孤定当仔细考量……”
陈珍坐在席间,面不改色,微闭双目,俨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而张骏见他这番模样,登时心中也是哭笑不得。思量片刻,便出言将陈珍点了起来:“陈折冲,不知你觉得何人可当此重任,不妨与孤详说一番。”
陈珍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张骏一拱手:“何人为帅,珍以为使君心中早有定议。然使君既问于珍,珍便就此将我一人浅见详说一二,若有不对之处,还望使君与诸君海涵。”
“陇西之地多山而难行,渭水贯通其间,地势复杂,大军在其间行进、屯驻、作战,所遇困难繁多。此番各家动用人力物力,必要一举而克之。因此择一熟悉陇西地势之人为帅,便至关重要!珍细数州中诸将,长于此道者,无非寥寥数人。”
见堂中各人皆聚精会神地听着,陈珍又继续讲道:“枹罕太守辛晏、晋兴太守阴平、广武太守辛翳,与护羌长史李延炤。此四人之中,辛晏镇守枹罕,却拥兵以自重,州中诸般政令,皆不奉行,可见其人决计不堪任用。阴府君镇守晋兴,时常与陇西诸氐羌交道,麾下士卒,也多熟识陇西地形,堪为任用。”
“广武太守辛翳,所长乃是治理地方,兵事并非其擅长。以其为帅,也是不可。护羌长史李延炤,先前与陇西虏贼屡有交手,多次克捷。麾下士卒将佐,更是常备陇西舆图。任用其人为帅,也是颇为妥当……”
“珍一家之言,仅供使君参详。”言罢,陈珍避席而出,向上首张骏直直下拜。而他方才所言一通话,却早已在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