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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歌脑中轰然作响。
光阴仿佛定格,身周万物淡去。唯有方才那句,似是魔咒一遍遍在耳旁鸣响。
室内继续静谧,静得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两人都不说话,似怕稍一出声,便打破这微妙的气氛。
许久,月歌方似惊醒过来,嗓音干涩:“兄长莫再说笑。”
又是一轮沉默。
而后,霍去病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你知我言语不多,何曾说笑过?方才那句,字字出于肺腑。”
月歌慌乱异常,虽心中有过这样的猜测,但被他一切挑明,再无遮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惶惶然不知如何应对:“兄长今日为何突然说这些?你我结义之情……”
“你对我仅有结义之情?”
月歌哑然,不愿说是,但又不敢说不是。
霍去病一旦将话说出口,反而心定下来:“我提得唐突,你需时日考虑。然,你若对我无意,我亦不愿勉强。三日后,我在上林苑西池,等你来亲口告诉我。”但他是那般骄傲之人,又岂容他人拒绝?
那日,月歌神思恍惚,不知如何回的昌武侯宅。夜间梦寐,一时是草原大漠,三人初遇、篝火夜话;一时是祁连月圆,兄弟决裂、幡悔伤心。而后,其余纷乱梦境逐渐褪色,唯有霍去病的面容愈发清晰……“吾心之所系,唯卿而已。”
月歌骤然惊醒,昏暗月色下再难入睡。她想不明白的是,几年来仲兄待她如若亲弟,究竟何时起,他便生了那样的情愫?
这样浑浑噩噩耗了一日,连侍女都察觉不对,提醒说:“公主可是身体不适?明日还有宫宴。”刘彻似乎对月歌青眼有加,如今听闻她画像录绘完毕,又借此机会在未央宫设宴。
次日进宫前,侍女在替月歌梳发理裳,月歌忽问:“今日宫宴,冠军侯会去么?”不等人回话,她又自言自语,“仲兄最得皇帝宠信,哪次又会少了他?”
月歌说着,低头端详身上衣物,大为不满:“这件穿过多次,换一件。”而后又嫌发辫梳得不好、首饰佩得难看……诸多挑剔,将几个侍女折腾得人仰马翻。
此时适逢暑夏,宫宴设在未央宫西的沧池旁。这是刘彻效仿秦始皇造兰池,令人在未央宫西开凿而建的人工大池,由城外引来上林苑西池之水,穿城墙而注入其中。因池水显苍色,是以得名“沧池”[注1]。
沧池岸边凉风习习,月歌却犹觉燥闷,只因霍去病今日亦在席间。自那日后二人再次相见,一切已与以前全然不同。
霍去病仍旧神情如常,只那目光愈发热烈,瞧得她忍不住面上发烧,垂首以避。
画师呈上绘录完毕的画像,刘彻垂目端详良久,不置可否。画师惶恐,再三伏拜:“臣技艺有限,怕未能将月公主真容描绘完全。”
今日宫宴作陪的乃是王夫人和李姬。那王夫人生得不但美貌异常,因平素多病,体态柔弱,一副我见犹怜的身姿,更显袅娜。她自元朔六年得幸,这几年内的荣宠无人能及,一时风头正劲。
李姬进幸较早,虽比王夫人多生养了子女,却依旧未得刘彻更多宠爱。她在与王夫人的争宠中落下风,早已经对王夫人多有不满。
李姬探头瞧了一眼绢帛,娇嗔道:“陛下,月公主就在席上,你又何须看画像?”
刘彻摆摆手,掩上绢帛,却忽问月歌道:“西域各族皆白肤?还是月氏人方如此?”
月歌摇头,回禀说远西不少游牧部族高目白肤,但月氏唯有王族方如此。刘彻听了,目光深远,不知在想甚么。
李姬见自己之言未能达到目的,面色悻悻。一旁王夫人则不屑地扫了李姬一眼,笑意深深。
而后,刘彻将张骞召入了席间。
此时张骞已是一介庶民,却仍不消极悲观,他对天子恳意满满奏道:“如今有月公主画像为信物,骞愿再次出使西域,为陛下缔结抗匈联盟。不只大月氏,乌孙、大宛、康居等西域各国都在匈奴淫威控制之下,必愿与我汉朝结盟,共同夹击匈奴。”
刘彻自是愿意采纳张骞的建议,只是刚结束了两次河西征战,国库缩水得厉害,一下子拿不出这许多人力财力来第二次出使西域,更何况他还谋划着再次对河西和漠北的匈奴开战。
刘彻沉吟说:“不出一年,朕必派使团出使西域,仍以你张骞为使节,这次还要多给你几个副使,势必要广泛联络西域各国,多结几个联盟回来。”
张骞大喜,再三叩拜。
刘彻转而对卫青、霍去病说:“为了张骞出使能顺利,须引开匈奴主力的注意,朕欲同时出兵再讨匈奴,到那时,又是你舅甥二人大施拳脚之时了。”
卫青和霍去病相互对视一眼,皆兴奋不已。
刘彻想了想,忽问:“上回那宅第,去病可曾满意?”
霍去病莞尔点头:“谢陛下厚爱,臣很是喜欢。”上回的豪言,自己已做到。再拒华宅,天子可就不知会改赐甚么了。是以他不再推脱,顺水推舟收了那华宅,却发觉其内有一处甚妙,颇合自己心意。
刘彻笑道:“宅业已置,去病也该成家了。你上回说的心上人是哪家女儿?可要朕赐婚?”
卫青讶然,此事从未听二姊提起过,他不禁望向外甥。只见霍去病双目含笑,道:“劳陛下费心,只是臣还在等她的答复,臣不愿以权势逼人。”卫青心中更好奇,看来此事是真的了,却不知那女子是何人。
刘彻听了放下心来,暗道去病心仪的女子出身不会太过高贵,让他尚主一事还有商榷的余地。
王夫人忽然一笑:“陛下,冠军侯眼界极高,据说连李姬的阿姊他都看不上。妾真想瞧瞧是哪家女郎入了冠军侯的眼。”瞥了一旁面色难看的李姬,自觉出了一口恶气。
李姬原本还指望自己妹子能得冠军侯青睐,连带自己也能沾光获天子更多宠幸,不料妹子被霍去病送走,自己大失颜面不说,如今还被王夫人当众这般羞辱,她已气得五内翻滚。她二人之间的嫌隙却是更深了。
坐在对席的月歌瞧霍去病那自信满满的神色,不禁暗自腹诽,仲兄就这么笃定她会接受他的情意?她越想越不服气,忍不住开口问:“若那女子对冠军侯无意,冠军侯是否会就此放手?”
月歌这话颇含挑衅了,霍去病目中冷光微闪,心知她是故意刺他,于是半带威胁半认真道:“绝不放手!我霍去病认定的人,早晚都得是我的!”
月歌目瞪口呆,气结不已,明知这人性格一贯如此,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
卫青听得皱眉,若外甥逼迫人家,便不好了。唯有刘彻抚掌大笑,对霍去病这一态度大加赞许:“朕最欣赏去病这点,有气敢任。仲卿,你说是也不是?”
宴行一半,刘彻兴致颇高,带着王夫人和李姬下沧池划舟。
月歌推说身子不适,留在岸上。不想霍去病也未跟着下池,径自朝她这方走来。她大窘,示意侍女把风莫让闲暇人接近,自己则转到大树后。
霍去病仍在对她方才的挑衅耿耿于怀,面色便见不愉:“你想了两日,方才就是那样来气我?”想起这两天自己对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则如此没心没肺,他便按捺不住来质问了,“当真对我无意么?”
月歌低头避而不答,支吾道:“还未到三日之约,兄长问得未免太早了。”
霍去病心头热情如火,早想拥她入怀,却一直不愿她委屈而强忍着以礼相待。见她一直躲避自己的目光,他忍不住去扳她双肩要她看向自己,却遭来她挣扎抵抗。
霍去病十分气闷,自己天生富贵,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又何尝被人拒绝过?如今却在月歌这里栽足了跟头,欲求不能。他被激得负气,态度强硬起来,一甩广袖,硬声道:“你知我脾性,认定之事,不成则不罢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是要定你了。”
二人相谈不欢而散。
而后直至宴毕,月歌都闷闷不乐。出宫路上,近身侍女见左右无外人,便低声问:“冠军侯年轻有为、英武俊美,又对公主一心一意,公主为何不肯接受他的情意?”方才那情形,这几个侍女瞧在眼里,心下也是替月歌欢喜的。
月歌望着池内苍水,幽幽叹道:“以前我是匈奴居次,若无几年前那场变故,等我长大了嫁人,也只能是嫁入呼衍、须卜、兰氏这些贵氏部落。冠军侯也一样,他在汉廷身份尊贵,婚事也定然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她自嘲一笑,“你们也看到了,汉朝皇帝始终不肯承认我是汉人的女儿,汉廷又岂会让他们的抗匈英雄去娶一个匈奴居次?”
侍女们不以为然:“公主想得未免太长远,若我们能有这样英武的情人,哪怕只是一时快活,也不枉此生了。”竟然个个悠然神往。
前方岸边,一人长身直立,隐在绿树荫里。
月歌讶然顿住脚步,怔怔望着那人从树侧转出来,不是霍去病却是谁?方才她和侍女说的那些,只怕都尽数被他听了去。
侍女们见状,都识趣地向后远远避开。
霍去病来到月歌面前,深深凝视,郑重说:“你听着,我霍去病心中只认准了你,无论是谁也休想抢走;而我不想要的,谁也不能勉强我,便是今上逼迫也不成。霍去病堂堂男儿,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月歌怔怔望着他,作声不得,思潮却汹涌翻滚,只觉心中某处堤坝渐渐松动。
终于到了第三日。不料一大早,赵破奴、仆多等便过宅来相约蹴鞠。
月歌原想推托不去,那几人却不依:“你若不去,谁与将军配合传鞠?我们几个都不合他意。”
她听了愣住:“将军今日也去蹴鞠?”
赵破奴点头:“这还是将军此前定下的日子,龙镪侯、徐自为几个自恃鞠技好,向我等挑战呢。”
月歌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愈加怅然。既然定了今日蹴鞠,那西池之约只怕不过是仲兄的一时之念罢了,自己却是多想了。
她默默换上直裾大袴,随众人一起到了鞠场。那里早有不少军校贵侯在场中奔跑,热闹非凡。汉地蹴鞠风之盛,连女子都乐衷此道[注2]。但男女是不同场而蹴的,这里有些眼尖的人认出了月歌,便道:“今日场中皆为男子,冲撞了月公主只怕不妥。”
月歌心下悻悻,她今日本就不愿来此,不蹴更好。这时赵破奴望了望场周,奇道:“怎不见将军身影?”
龙镪侯韩说等人亦失望不已:“我苦练鞠技多时,还欲一雪前耻,冠军侯怎就不来了?”
仆多听了十分不服:“什么一雪前耻?便是将军不来,就凭我们几个亦可让你大败而归。”这话激得韩说那方鼓噪不已,双方数言不合,便要下场决胜负,也不等霍去病是否来了。
今日天色不佳,未到午时已阴云密布,但韩说、赵破奴等人却毫不在意,早在场中战得如火如荼。
仆多向月歌招手:“快来,莫给将军丢脸,势必要狠狠赢他们几个。”
月歌哪还有心思蹴鞠?只心乱如麻想道:仲兄怕是真去了西池,自己若失约,不知他会怎样反应?
眼见天穹愈发昏暗,城西极目处更是云黑如墨,她哪里还能待得住,转身便奔出鞠场,策马而去。
方驰出直门,豆大的雨滴便落下。月歌顶风策马,不多时已浑身湿透。所幸入了上林苑没多久,雨便转细。
她赶到西池畔,循着霍去病所说的路线找到角亭附近。夏雨时舞时歇,池岸烟波浩渺、水雾轻笼,只角亭里空空如也,哪见有半个人影?
一时间,月歌不知是怅是愕,本以为仲兄在此,不想却是她自作多情了。
短短半日,她心情已经历了几次大起落,迟疑、困惑、希冀、失望一一轮过,而此时此地,她心中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法,希望霍去病就在这里、就在眼前。
蓦然之间,月歌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仲兄在她心中早已深深驻落。究竟从何时起,她对他已是不止结义之情?是在鞠场配合蹴鞠时,还是一征河西二人并骑杀敌时,抑或是祁连山月氏祭台上同历惊险时?一切已无关紧要,她只知,自己心中所系,也唯有霍去病一人而已。
一阵湖风刮来,淅沥雨滴又一次落下。月歌只得怅然转身,欲牵马离去。
水雾稍散,不远处的岩下,依稀有个人影端坐在那里避雨。她止步睁大眼,瞬间忘了呼吸——原来,仲兄果真来了西池。
那边霍去病也瞧见了月歌,他豁然起身冲入雨里。
直至近处,霍去病稍稍停步,不可置信望着她,面上神色欣喜若狂,哪里还是那个冷静自若的骠骑将军?
他上前两步,将月歌紧紧抱住:“我就知道,你定会来。”
此时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肢体相拥,月歌想笑,又忽然想哭,最终还是安静靠在他怀里,以平复澎湃的心潮。
两人都不说话,享受着难得的奇妙氛围,昏昏欲醉。自此之后,二人再不只是结义兄弟,那种感觉既新奇又令人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月歌有些瑟瑟发抖,霍去病这才回过神:“明知落雨,竟也不穿戴蓑笠。”掌下抚处皆尽湿透,他唯恐月歌受凉,拉了她入自己方才避雨的岩洞内。
“我生个火,你将湿衣除了烤干。”
霍去病说罢动手摆弄木燧,一时半会竟不能燃。月歌瞅他那着急样,抿嘴低笑:“兄长不会么?还是我来罢。”
待火升起,霍去病将外袍给月歌披上,把自己和她的湿衣展开就火而烤,这才想起来:“你今日去了鞠场?”
月歌身上还裹着他的衣袍,有些羞涩地说:“兄长定了与人蹴鞠,却失约不至。若事后他们问起,你当如何道说辞?”
“直言便是,什么鞠赛、挑战,又哪比得了佳人之约?”霍去病今日等到了心上人,不知有多快活,哪里还顾得上理会那些武夫粗人?
二人不时透过通红的焰火望向对方,视线相触时怦然心动,又自羞赧转开头,面上笑意深深浅浅。
如此数番,月歌自觉尴尬,便望着洞外的湖池岔开话题:“这西池真大,一眼几近望不到边。”
“日后还会更大,今上已有打算,明年便要发谪吏穿凿西池。”
月歌奇问:“为何?”
霍去病细细解释:“今上去岁遣了张骞出使西南,欲谋通身毒,不料却为氐、禹等昆明夷所阻。那里有一方滇池,方圆三百里。今上想要征伐昆明夷,必须操练水军。我年前献策,建议开穿上林苑西池来效仿滇池,以便我军习水战。今上觉得我这策略大善,如今已着人安排事宜。只怕不出明年,这西池便会更名为昆明池[注3]。”
不觉间,湿衣已炙干,月歌满脸通红低声说:“兄长你且转过身去。”
霍去病依言而行,听着身后传来窸窣的换衣声响,他一股热气上涌,脑中不住浮起旖旎画面。
短短的这一刻却仿似忍了许久,直到月歌说“好了”,他长松一口气,转过来又自怔住。月歌虽衣裤齐整,但黑发散落如瀑垂,更衬得面凝滑脂。那颊上的飞红、唇上欲滴的鲜艳,无一不透出妩媚娇态。
霍去病正自年轻、血气刚盈,如今心上人便在身侧,又哪里还能忍住?伸手将人捞了过来密密实实抱住,低头便去寻她唇瓣。
月歌本已昏昏沉沉,呆呆看着他愈来愈近,忽而一个忍不住,侧头连打两个喷嚏,咚一下瘫在他怀里。
霍去病吃了一惊,伸手探她额头,只觉滚烫如火,怀中人已是半昏半迷。他心知月歌方才在雨中顶风飞驰,定是受了风寒,是以如今泛起高热。当下抱起月歌出岩洞,寻了坐骑上马,将她紧拥在身前,急策驰回长安。
所幸夏雨已停歇,但月歌一路被颠来顿去,烧得愈发厉害。她迷迷糊糊缩在霍去病怀里直*:“兄长,为何这般冷?”
霍去病心疼不已,用外袍将她裹得更紧:“快了,我从章门入城,即刻替你寻侍医。”
不料仍是晚了一步。当霍去病抵达长安西南的章城门时,城门已关闭。他在城下大声叫唤,城头有几个兵士探出脑袋,“时辰已到,城门一闭,任何人都不得夜行。”
“寻你们城尉来,就说冠军侯在此!”霍去病担心月歌的病情,此刻便是仗势逼人也顾不上了。
那几个兵士不以为意,轻笑说:“冠军侯抱着个男人骑马赶路?你胡编也须编个好的。”
霍去病大怒,持起随身弓弩疾射,不偏不倚将其中一人的帻巾射落:“尔等大胆犯上,再不开门,我霍去病下一箭就绝不留情了!”
众人被那精准的箭法骇住:“当真是冠军侯?”忙不迭去寻了城尉来。
城尉上来一看,底下果然是那勇冠全军的霍去病,他又哪里敢得罪这个天子宠臣,当即令人开了城门。
一骑疾冲,穿街过道,惊动了路人。不过几日,长安城内便纷纷扬扬谣传,冠军侯有龙阳之好。许多人信誓旦旦说亲眼得见,冠军侯紧搂着个少年在马上奔驰。
那日,月歌的确是染上了风寒。霍去病马不停蹄将月歌送回赵安稽处,待侍医诊毕,她安然入睡后,他才肯离去。
赵安稽十分纳闷,怎么人出去蹴个鞠都能大病一场。送月歌回返的冠军侯面色冷冰,赵安稽哪里敢多问,只细心叮嘱家奴好生照顾。
月歌连躺了三日,时冷时热,胡话连篇。仆多、赵破奴几个不时来探望,总能遇见霍去病。
霍去病不耐道:“你们几个莫来打搅,若非你们拉她去蹴鞠,怎会致此?”
那几人被训得莫名其妙,仆多小声嘟囔:“鞠约是将军自己定下的,自己失约,却来怪我们。”
赵破奴毕竟比仆多心细些,隐约察出了些苗头,却不敢深想下去,更不敢开口向旁人印证。
三日过去,月歌终于大病痊愈,赵安稽长松一口气,仍心有余悸:“恶五月[注4]早已过了,但居次两回都在我宅内染病,怕是这宅子风水不好?”暗地里差人去请来巫觋[注5],在宅内驱邪、祈福,更依照汉地风俗备了熏香兰汤,让月歌沐浴禊祓,祛除邪气。
又过了数天,朝臣休沐。这日清早,一顶漆盒、一方锦帛被送至昌武侯宅内,月歌接过来,只见其上书道:“赠卿琼琚,永以为好。午时西池,扫亭以候。”
漆盒里盛着一块方形玉琚[注6],月歌依稀记得似乎在霍去病身上见过。她面上渐渐烧热起来,心知这玉琚便是仲兄给她的定情信物了。想起那日,仿佛是做了场梦一般,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怎就和霍去病到了这一层。
她将玉琚贴身收好,拾掇一番便要赴约。不巧的是,还未等她出门,仆多这尊大佛便不请自来。
“好容易你身体无恙了,他们几个都说要再聚一回。”他瞧见月歌那装扮和架势,奇问,“你要出门?”
月歌便觉扭捏,哪肯告诉他自己和霍去病有约,逼急了便道:“我去西池玩耍,改日再和你们斗鸡饮酒。”
仆多一脸惊异:“巧了,我们今日正要邀你同去西池泛舟猎野味!”
其实这天风和日丽,着实是个郊游的好日子。月歌驾车到达西池岸边时,那里凉风习习,池水清香扑面。
未近角亭,便听到珠玉般的琴声悠然传来,隐约带着缠绵之意。待近了,她望见霍去病早已端坐在亭内,焚香操琴。那画面,便如一位儒雅君子在静养,哪里还像是那个在北地决断杀伐的铁血将军?
月歌心中颇为着迷,不知只是仲兄如此,抑或是汉地贵族青年都是这般文武双全、千面多变?
见她缓步行近,霍去病停了抚琴,含笑迎出。自那日二人表明心意,已过了数天,现下才好容易得空独处。如今月歌大病初愈,浑身透着一股娇弱的媚态,令他愈发喜爱。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霍去病说这话时声音极低,月歌还是听到了。她面上一红,亦轻轻道:“我也是……”女子毕竟羞涩,许多话说不出口。
这话却让霍去病听得十分受用,心中柔情满满。走近了正要执起她的手,忽闻不远处有马鸣车响,他诧异望去,数辆车又至,还有人隐约喊道:“看到了,将军和月歌在那边……”
霍去病愕然变色:“他们怎么会到此?”他原本打算今日两人独处,没料到仆多、赵破奴等人竟不期而至。
月歌瞧见仲兄疑惑盯着她,赶紧分辩:“不是我!仆多一大早便至,还邀我来西池猎野味。”
这边正说着,那边车已至,仆多几人下了车,兴高采烈奔来,大呼小叫:“太巧了,将军今日也在此。”
霍去病面无表情点头,目光却看向远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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