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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陷自己于险境之中。”
月歌被惊住,顾不得哀伤,凝住身形大气也不敢出。
张骞却莞尔:“她自小便顽皮,即便落入匈奴人手中亦不怕,凭其机智必能脱身。”他起身朝霍去病郑重一拜,“骞亦在此先拜谢,望冠军侯能早日从匈奴人手中寻回祁连居次。”
月歌被这话呛住,连连咳了好几声。引得霍去病瞥她一眼,暗忖,三弟怎这般体弱?
随后,张骞又将河西各部落的形势分析了一遍,霍去病若有所思:“如此看来,匈奴在河西的人马虽多,却并非不可攻破。月氏部落亦是一关键所在……”
他这数月来,跟着月歌和仆多习练匈奴语,已颇有小成。却不知去何处寻通晓月氏语之人?
霍去病随口问一句:“三弟可会月氏语?”
月歌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会。”言多必失!月氏人交谈时,身份贵贱不同用词亦有所不同[注5],时间长了难免不会被仲兄发现破绽。
未至双七[注6],霍去病便去北军中垒营里操练,要带上月歌同行。
月歌莫名其妙:“我又不是兵士,去军营做甚么?”
霍去病却道:“你已年过十六,却生得如此体弱力孱,他日随我出征,如何能保全自己?更莫要害我分心!”不由分说抓了她一同去中垒营。
适逢盛夏,烈阳如火,日日在校场操练,月歌苦不堪言。她前几月在冠军侯宅内吃得好,个子拔高不说,胸部更是发育快速,如今只能绷缠藏于布下,她不免有些气闷难耐。有时欲偷懒行事,却被霍去病盯得十分紧。每次被仲兄严厉的目光扫过,月歌心底便多偷骂他一回。
所幸她的骑射功夫颇为娴熟,霍去病对此十分满意:“你力弱开不了大弓,却射得奇准,回头我为你寻些轻巧弓弩便是。”
一月过去,月歌虽累个半死,体力上却也进步不小。有次临近午食,她已饿得狠了,发足一溜烟跑去伙灶旁,留下众人在其身后吃了满口尘土,惊得仆多大呼不已:“月歌这小子跑得这般快,若上场蹴鞠,定能抢得好球!”
自天子以下,汉地人人皆好蹴鞠,营内军士更时时划域而戏。最热衷于此项者,莫过于那个浑身有着无穷精力、仿佛永不知疲倦的年轻冠军侯。
他跟入伙灶间,止不住盯着月歌上下打量,眼内闪过惊喜:“甚好甚好!”
月歌扒拉着黄米饭,被霍去病看得心里直发毛,莫不是仲兄又有什么新花样来折腾她了罢?
果不其然,午后月歌便被一把拉去习练如何蹋鞠。霍去病不假人手,由他亲自来教导义弟各项传鞠接球之技,只盼日后上鞠场时能有个好帮手。
月歌是少年心性好玩爱动,天生又灵巧聪慧,学得极快,半月下来,她掌球控圆[注7]之技竟不输于鞠场老手。只是时下汉地人蹴鞠,在域内奔跑摔推犹如战场冲杀拼搏,对抗之意极强。月歌身细体瘦,被人轻轻一蹭便倒地,若真冲撞起来,只怕半条命也去掉了。
霍去病对此深为不满,严令相逼:“平日吃多些好长肉,这般瘦,莫丢了我的脸!”
天可怜见,日日在军营内磨炼的月歌已比普通人吃得多出许多,可她一年少女子的小胃,怎能和虎狼般的军士相比?
平日在营里,霍去病与仆多、赵破奴等亲信时常围着沙盘指指画画,所摆之图赫然便是当日月歌见到的所谓“车悬”阵法。其后霍去病又令人制了许多颜色各异的小旗,让大伙儿排阵演练。
月歌也被要求拿上一支,跟其他人一同随霍去病鼓声号令而动。众人在校场中不停绕着圈子,只觉好玩。中垒营其他军士更是投来好奇目光,唯有齐昭在角落里静静望着,面色由起初的嘲弄转为凝肃。霍去病手下那些人的跑法看似虽乱,合起来却穿插有序,变幻无穷。
其后到了重九日,营内大歇,众人佩茱萸,食蓬饵,权位高者还得饮菊花酒。左右无事,军众纷纷结队蹋鞠。校场西北修有一小型鞠城,两边只各置了三个门室[注8],虽比正式球场小了一半规模,却是军中蹴鞠迷的最爱之地。
早食后不久,霍去病便带着亲信人马过去欲尽兴一番,不料那里却已被齐昭等贵侯子弟占了。齐昭打量过霍去病身周的人,笑笑:“不巧,我等先来,冠军侯若要入场蹴鞠,就只能跟我等对决了。”汉朝的年轻贵族大都练得一脚好球,二人之前同为侍中时,霍去病就一直在宫内的“鸡鞠之会”[注9]上大出风头,齐昭心里总想找个机会与他一决高下。
霍去病傲然瞥了他一眼:“来就来,我霍去病何时怕过?”
四下里的军士都纷纷围了过来,趴在矮墙上观看,胆子大些的已开始起庄下注。
那边是齐昭齐昌两兄弟加上另四名侯子,个个浸淫蹋鞠已久。霍去病这边的队伍亦颇为不弱,只除了月歌的体力稍逊。
早有好事者飞跑去请了中垒令[注10]来当仲裁,鞠一开,场中各人疾奔如电,鞠滴溜溜地在双方人众脚下转来转去。
汉时鞠赛,竞队每边各六人,分为前锋、后卫、中场和左右翼,其布局规则与二千年后风靡天下的所谓“足球”者大同小异。霍去病自是队长兼领前锋无疑,他冲得甚是彪猛,往往一下将对方撞歪,抢过鞠去,便起脚一下射入鞠室门内。
月歌却被霍去病安排跑中场,前期尚可,她爆发力强,奔得比其他人快,总能先人一步截到鞠。可踢了一会儿就不行了,体力消耗过大,她渐渐便跑不动。一次,鞠从半空飞来,她瞄准了使劲迎上,却被对方从侧欺近,将她一下撞飞,抢过鞠去。
场那侧的霍去病朝她大声喊:“月歌,跑快些,平日那股劲哪里去了?”
月歌从地上爬起,只觉那一撞把自己全身骨头都给撞松了,心里甚是委屈,跑了这许久,哪还有力气?
其后,更是连着失球多次,对方入鞠数已遥遥领先,霍去病恼了,将鞠一脚踢到她腿上:“这般无用!叫你平日多吃些也不听,瘦得跟只猿猴似的,如今果然拖累我!”
月歌亦是有脾气的人,这下委屈愤怒得再也忍按不住:“明知我体力不济不能多跑,为何要安排我在中场?你是队长统帅,用人排位不当、策略有失,输掉也只能怪你自己,却与我何干?”举过鞠大力就朝霍去病头脸砸去。
众人谁也没料到月歌会突然掷鞠发难,走到一半的霍去病急侧过头,那鞠挟着风声,仍是贴着他左颊掠过,擦得他半边脸上火辣无比。
全场霎时一片静默,那是天子宠臣冠军侯,平日高高在上,哪曾容人对自己这般无礼过?此时眼见一个小兵居然敢掷鞠于其面并大声斥骂,众人都暗暗揣测,霍去病下一刻必对这当众折辱自己的小子大打出手。
齐氏兄弟等人噙着笑,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热闹。霍去病铁着脸,一步步朝月歌踏去,怒瞪的双眸仿佛要冒出火来。赵破奴伸手欲挡,被他发力甩入尘土里。仆多急得骚头抓耳,一直打手势暗示月歌快跑。
月歌何时见过仲兄脸上出现这样吃人般的可怕神情?她这回真是给骇住了,呆望着黑影倏然盖来,霍去病已离她不足两尺。她头一偏,认命地闭上眼,等待拳头落下。
过了许久,却不见动静。
月歌偷偷睁开眼,见霍去病仍黑着脸站在她面前,却已不如方才那般可怕,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神色莫辨。
此时霍去病内心却是翻滚腾起,三弟不比他身旁那些阿谀奉承或服从遵命之人,月歌能对着他当头一喝,这份勇气和敢做敢言的行事,不正是他心头所喜?
那边齐昭扬声打破僵局:“霍去病,还比不比?若输不起,便开口认一声!”
“谁说不比?”霍去病转过头冷冷道,寒冰般的眸子扫过齐昭等人,傲然睥睨,“输?在我霍去病眼里,从无此字!”
被他这气势一迫,齐昭竟也有些呼吸不畅了,“好,便等你来!教你败得心口皆服!”
霍去病嘴边噙着一抹淡笑,轻声道:“我霍去病此生,绝无败战!”他双眼直直看着月歌,仿佛这话是专门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月歌怔然望着,他肃傲的脸上目光幽深,仿佛有股魔力,磁石般将人吸住,让人内心充满敬畏,忍不住要将他仰望凝视。
而后,霍去病略一思索,便召集己方人马重新布阵:“赵破奴,你替下仆多当后卫,死守鞠室……”将其他人一一安排好,最后望着月歌,他低声道:“我将你布于中场,你可明白是何用意?”
月歌有些迷惘,仲兄竟是故意如此?果然又听他续道:“你只管住中线之后,莫跑太多!”
蹴鞠时,中场与前锋、左右翼跑的区域有部分交叠,他如此安排,未交叠的部分必然薄弱。仆多犹豫开口:“月歌不跑的那些……”
“我来跑!”霍去病转过头,再次叮嘱,“月歌,你听好了,你全副心神只需留意两样,一是鞠、一是我,你可明白?”
月歌脑中豁然清朗。
“各位,随我豁出去!今日这场鞠定要赢!”霍去病直直望着月歌,向她伸出手。
月歌不由自主地以右手覆上他掌心,被他五指一收,紧紧握住。霍去病身上散发出来的悍势强烈无比,鼓得众人好胜之心大炽,“好!今日拼了!”纷纷出掌,六只手合握一起。
再次开鞠比试,齐昭吃了一惊,对方人人跟拼了命似的,尤其是霍去病,仿佛是那疾风之子,在前、中场如闪电穿梭,无人能拦得住。每次鞠飞来,他已先发而制。
齐昭急得大喊:“拦下拦下!”可霍去病在来人腰腿上狠狠一踩,借力拔起数尺,以身体抢下那鞠。高高跃起的身形宛如展翅大鹏,傲视群侪。
都说此人勇冠全军,光看鞠场上的表现,便知其名不虚。如矫健之豹敏捷,似出笼之虎凶猛,毫不留情地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敌方无不栽灭,这气势,谁能挡?
被霍去病那方连入数鞠,眼看场中形势不对,齐昭使了个眼色,同队其他三人一齐上前围堵霍去病。这一来,双方都攻不近对方鞠室,陷入僵持。
无人再去盯着月歌,她倒落得轻松,不久体力恢复,她瞅个准一记侧铲,将鞠从对方脚下斜踢出去,还没等对方回神,她已几个纵跃扑上,撩脚将鞠勾住。齐昭等人回头大喊:“鞠在他那里!”此时,在前场的霍去病仿佛心有灵犀,冲出重围转头凝目朝她望来。
月歌不假思索开脚,鞠在半空划过一条弧线,精准落在霍去病身侧,随即被他凌空一记送入鞠门。
她嘴角噙着笑,对上他转投过来的赞许目光。
循着此制胜之诀,月歌和霍去病,一个敏捷灵巧负责传鞠,一个力威彪勇专门射球,其余人竭力拦挡对方。齐昭那方顾此失彼,应接不暇,继而一败涂地。
最后一发球被月歌回旋送出,中垒令鸣钟示意鞠赛结束。此刻霍去病已高高跃起,竟在半空将鞠接住,迅雷般射入对方正中鞠室。
黄沙漫舞间,空中那个红衣翻飞的俊捷身影如此清晰逼人,月歌只觉身周一切仿佛静默下来。她竟认了怎样出色的一个义兄啊?那样狂傲、那样强悍,卓绝的英武风采一经展现,竟衬得全场黯然无色。
落地后,霍去病转过来直直迎上她的视线,飞扬的神采却在下一瞬骤然敛起。
月歌只觉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面颊额头磕上场周矮墙,霎时天旋地转,几近昏厥。身周有人影不停晃动,仆多在大叫:“齐昌!你输了便打人?”
霍去病眼中泛起杀戮之色,疾步上前抄起齐昌,一记狠招正中其下颏。
齐昭急忙抢近相挡:“霍去病,为一个小兵,你便殴打侯子?”
霍去病冷冷看着他:“你有亲弟,我亦有义弟,打他便是打我!”
齐昭扶起齐昌,盯了月歌两眼:“如此。”
“任侍中时我便对你说过,我霍去病此生绝不败给任何一人!即便你再试百遍,亦唯此结局!”临去前,霍去病这番话仿佛一条毒蛇,钻进齐昭心里狠狠将他咬住。
月歌疼得身不能动,顶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说:“兄长可否允我休躺几日?”见他缓缓点头,她一张苦脸骤然绽放。那侧完好的脸颊上唇红齿白,看去竟有些娇媚动人。
仆多浑身起了寒栗:“月歌,你怎笑得这般女气?”
[注1] 公输子:鲁班。
[注2] 西汉初,是以(太初历的)冬天十月为新岁开始的第一个月,秋末九月为一岁的结尾。直到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五月改历,汉代才开始使用太初历,以建寅之月(孟春)为岁首(即农历正月)。太史公写《史记》时,已用太初历,但太初元年之前的记载,都是十月到九月为一岁。
[注3] 车悬阵:日本战国时期军神上衫谦信惯用的阵法,数十年未尝一败。相传此阵由西汉霍去病始创。
[注4] 身毒:古之印度。最早记载在《史记?大宛传》,当时称为身毒(印度河梵文Sindhu对音)。关于身的读音,汉典标注为yuān,国语辞典标注为juān。
[注5] 这个月氏语言特点是借鉴日语的用法。日语交谈时,不同身份的人用词不同。所以小日本人若相互不认识,就算踩到人,踩的和被踩的都不说话,相互瞪几眼了事。就是因为若不清楚对方身份,就不知道用什么来称呼自己和对方……
[注6] 双七:七月初七,乞巧节。
[注7] 蹴鞠别名“蹋鞠”、“蹴球”、“蹴圆”、“筑球”、“踢圆”等。
[注8] 鞠室:球门。
[注9] 《汉书》记载,汉武帝在宫中经常举行以斗鸡、蹴鞠比赛为内容的“鸡鞠之会” 。见《汉书?东方朔传》:“郡*马蹴鞠剑客辐凑董氏常从游戏北宫,驰遂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
[注10] 时年北军尚未分八校,只分数营,由中尉统领,中垒令乃中垒营官。太初元年后,刘彻设八校尉兵,改中垒令为中垒校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