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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盛问。
“听说你之前一直都是倒数第一。”邵湛说。
“…………”
这两句话之后,是无尽的沉默。
许盛发现自己之前想退学,想早了。
“你往边上站。”
“操,上次不是这个位置——你先对着后面那棵树,对,往右、再往右点。”
“你上次也不是这个位置。”
“我上次在哪儿?我他妈不在这吗。”
“……”
已是夜晚,天色暗下,夏日干燥炙热的风从婆娑树影间刮过,蝉鸣声隐在树影里扩散开,唯有昏黄的路灯从不远处照过来一丝光亮。
悉悉索索间,最先说话的那个声音又说:“你认真的?”
另一个低声“操”了声。
许盛“操”完,一条长腿曲起,另一条腿懒散地沿着墙垂下去,他就这样坐在墙沿边说:“不然还有别的办法?”
邵湛站在墙下,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就是十多天前许盛纵身一跃跳下来并且刚好砸中他的位置。这角度不偏不倚,刚好和身后道路上两棵梧桐树错开。
他觉得自己也是疯了!
在许盛第提议要不回去再跳一次墙的时候,居然没有直接拒绝。
他残存的理智在“月考”这两个字的攻击下荡然无存。
“再跳一次这方法可能确实……确实像个傻缺,但你想得到比跳墙更有可行性的方案吗,你上次撞见我的时间大概在闭校前后,”许盛那天因为手机快要没电,因此下公交之前特意看了一眼手机,“今天正好也是周从车站走过来差不多需要十分钟,所以我们二十分开始跳。”
许盛边说边把手机掏出来,单手撑着墙沿,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是八点十四分:“再等六分钟,我就跳下来。”
邵湛:“怎么确定是你跳还是我跳,现在谁才算‘许盛’。”
这是个好问题。
许盛提议跳墙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下意识默认自己是许盛,但现在许盛的灵魂虽然在他这,可肉.体在邵湛那啊。
到底哪个才算是他?!
许盛沉思一会儿,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我跳下来之后要是没反应,就换你上去跳。”
邵湛:“……”
说话间,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从“8:14”逐渐跳到“8:19”。
“准备好了吗。”许盛问。
“你跳吧。”邵湛说。
邵湛看起来比他淡定点,他今天穿的是一身黑,往那儿一站就跟场景倒回似的,少年整个人跟这片黑融在一起,唯有浑身冷意仿佛能扎破黑夜、从黑暗里穿出来。
但这个淡定也只是表象,任谁此时此刻站在这里,面对一个即将从墙上跳下来的同桌,都没法淡定。
许盛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赛道上,浑身紧绷,等待那声枪响,他张开手、活动了两下腕关节,邵湛这幅身体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和力量,他倒不是很担心跳下去会出什么大事。
40秒。
41秒。
……
许盛在心里默数,微微起身,把手机塞回兜里。他仍维持着单手撑墙的动作,只不过原先曲着的那条腿变了姿势,踩在墙沿上做预备动作——
58。
59。
许盛掐着点,除了默念着的数字以外,他还能听到胸腔里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最后几乎在兜里还没灭屏的手机从“8:19”闪烁一下,变化成“8:20”的同时,他干脆利落地松开手、脚下蓄力,直接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邵湛用尽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挣脱想躲开的人类本能,站在原地看着许盛以惊人的速度直直地朝他扑过来。
两人一齐栽倒在地。
这回没有电闪雷鸣,更没有晕过去,非常符合正常来说从这堵并不高的墙跳下来造成的伤害值,只是撑在草皮上的手肘被磨得有点疼罢了。
紧接着俩人互换位置又跳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局。
第二回,许盛躺在草皮上,一时间没爬起来,仰头去看晴空万里的天空,满脑子都是一句“怎么会这样”。
邵湛原本撞在许盛身上,然而他反应快,两人齐齐倒下之后他单手撑在许盛的腰旁边,掌心似乎还沾着对方的体温:“你没事吧。”
“我操,”许盛后背硌在石子上,已经无心去注意那点小伤口,“没事。”
许盛缓了会儿才坐起来,这会儿心态是真的崩了:“……难道换不回来了吗。”
邵湛跳完墙之后倒是冷静下来:“想换回来或许还有其他条件。”
至于这个其他条件到底是什么条件,这就没法继续往后想。
许盛:“这墙不是白跳了。”
邵湛:“是,还跳了两遍。”
许盛:“……”
跳墙这种傻缺事,如果真有成效那都不算什么,但是跳完之后什么都没发生,这就很尴尬了。
邵湛叹口气:“起来,回寝室。”
许盛回到寝室,脱掉上衣,进浴室之后对着那面镜子照了一会儿。
镜子里还是邵湛那张脸。
许盛现在看到邵湛的脸就想到月考,并深深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急速崩塌。
他洗完澡出来,想到今天的字帖还没开始练。
于是许盛跳完墙之后又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开始练字。
期间张峰来找过他两次。
张峰:你放学怎么走那么快,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兄弟了。
要赶着去跳墙。
张峰:玩游戏吗。
练字,不玩。
张峰:看你好几天没找人组团了,你最近在干啥呢。
最近每天都琢磨着怎么退学。
张峰发的几条消息使屏幕亮了又暗,屏幕最后一次亮起的时候,闪烁的联系人不是张峰。
是他的学神同桌。
许盛放下笔,把手机捞过来,邵湛只发过来简短的三个字:开下门。
等许盛把笔放下,起身去开门,邵湛已经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了。开门时邵湛正低着头单手摆弄手机,他刚洗过澡,湿发遮在额前,穿着深蓝色运动裤,衣纹轻轻浅浅地勾出腿型,见他来了才抬眼。
许盛想说“有事吗”,然而话到嘴边,视线落在邵湛手里拎着的几本题册上:“你……”
这几本题册,一本侧面写着黑色标题《高二数学教材全解》,另外两本是《概念英语》、《学好物理化》。
许盛心中警铃大作。
这他妈,这场面是何等的似曾相识!
那几本刘青春就是这样到他手里的,给他造成的伤害至今都难以泯灭。
许盛停顿几秒,才艰难地把后半句话说完:“你不会是想让我从今天开始做题吧。”
你还是人吗。
邵湛刚把手机收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许盛以意想不到的惊人速度“砰”地一下直接把门关了:“……出来。”
“你滚吧,”许盛在门里说,“我不做题。”
“……”
许盛背靠着门板,明知道门锁着外边的人进不来,还是死死抵住:“我宁可自尽。”
两人隔着门板,进行漫长的拉锯。
“我看着你写,”邵湛说,“不会可以问我。”
这要换成是六中任何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可能得晕过去。
众所周知,学神很少给人讲题,也没人敢打扰他,“邵湛”这两个字的意义早已神化,遥不可及,只有在考前偷偷在心里拜一拜这样子。
但许盛压根不想遭受这种折磨:“有这功夫研究研究到时候怎么作弊,也比在这教我写题快。”
邵湛:“月考不难。”
许盛前不久还能对着顾阎王说‘我现在觉得唯一的难点就是太简单’,这会儿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我们对难这个词的定义可能不一样。”
门外沉默许久。
紧接着,邵湛最后一句是:“我有钥匙。”
“…………”
邵湛进门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把题册甩给他让他做题,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瓶碘伏,微抬下颚示意道:“把衣服脱了。”
许盛:“?”
邵湛伸手指他胳膊肘,再指指后背:“是嫌嗑得不够狠?”
许盛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嗑到的地方破了点皮,他自己都没留意。
这回后背的同感比上回明显不少,估计是运气不好,撞到的石头子比较尖利。胳膊肘他自己能擦,后背确实是够不着。
许盛扯着t恤下摆把衣服一点点掀起来,露出少年劲瘦的腰、脊背,再到略微突出的肩胛骨——最后是肩胛骨上那片刺眼的纹身。
它出现在邵湛的身上,说不出的突兀,但这突兀里,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许盛侧过头,觉得两个人现在也算是共患难,还有缘分,按捺不住问:“你那个……你身上这玩意儿,遮疤用的么?”
这还是头一回把纹身挑明了说。
许盛:“你放心,我又不告老师。”
邵湛手上动作没停,伤口和那片翅膀离得近,于是他的视线刚好落在那片刺青上。
能这样以旁观者视角去看后背这片刺青的感觉多少有些奇妙,以往几百个日日夜夜,他都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或者说,刻意不去感受它的存在。
许盛没等到回应。
邵湛用棉签沾了药水,许盛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最后只听到一句:“别乱动。”
距离月考还有一周多。
许盛没多在纹身这件事上多做纠结,他也没功夫去纠结,上完药之后他被扔过来的教辅材料给砸晕了。
许盛坐在床上,他现在这个位置正好对着书桌侧面,侧面留着约莫一臂宽的书桌长度,他咬着笔帽,被迫翻开一页《高二数学教材全解》。
邵湛坐在他对面,在他寝室里写试卷,一成不变的坐姿,只有在扫题时偶尔会停顿一会儿,然后勾着笔在草稿纸上进行演算,即便是这样还能分心警告他:“认真审题。”
许盛很想现在就在手机上搜,临江六中退学手续,或者转学也行。
别人上学的任务就只有学习,他却要思考每天要怎么活下去,这活得也太艰难了点。
邵湛这几本题册不是随手拿的,许盛翻开就看到红笔标注,红色字迹在一行公式上划了一道,边上写着一个笔锋凌厉的字,透过那字仿佛都能联想到写字的人冷漠的口吻:背。
月考范围不大,邵湛勾划好重点,压了几道必考题。
如果是七班任何一个人坐在这里,看着这些重点和邵湛压的题,肯定心下一目了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感觉这次月考能往前冲刺五十名!
“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然而许盛和他们都不一样,半晌,许盛拿着那本高二题册,认了现在这个状况,叹口气问,“有高一的教材吗。”
邵湛:“……”
许盛对自己的认知十分准确:“我先补基础。”
邵湛笔下的答案写到一半,一时间忘了该舍哪个。他本以为就那么点东西只要划完重点,再把必考题多推几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问出一句连孟国伟都很想知道的问题:“你中考怎么考的。”
提到中考,许盛难得没有回嘴,反而怔了怔。
记忆一下被拉回很远。
许盛抿紧唇,眼前那本高二练习册上的字逐渐变得模糊,恍然间他仿佛看到自己手上拿的是一本熟悉的《冲刺中考》。
那叠卷子几乎被他翻烂了,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公式推导和错题演算,然而再一晃,幻觉般的字陡然消失,横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细长的手。
邵湛手里勾着笔,笔尖在他手里拿着的那本题册上方轻点了一下,说:“拿过来。”
“哪里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许盛的错觉,少年说话明明还是那个语调,听起来却是没有那么冷了。
许盛指指第一道重点题。
这道题除了高二新学的知识点以外,确实还结合了高一所学的公式定理,是一道综合题型。邵湛从边上抽出一张演算纸,叠在题册上,然后把高一定理写下来:“我推一遍,你看着。”
他说着,在纸上画出坐标轴。
“函数在数学上的定义,是给定一个非空的数集a,”邵湛在坐标轴上边上写了一个a,“对a施加对应法则f,记作f(a)。”
邵湛从基础开始讲起。
许盛以为邵湛讲题会像他这个人一样,根本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这幅不近人情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给人好好讲题的性格。
然而出乎意料的,邵湛讲题思路明确,没有一句废话,甚至讲完一个要点之后还会停下来问他:“懂了么。”
许盛其实是懂了,但他这个人面对学习是真缺乏热情,即使邵湛讲的他都听进去了,依旧处在没个正行的状态里,不落下任何能暂时从学习状态脱离出来的机会。
他一只手撑着下巴,邵湛这张天然带着压迫感的冰山脸此刻显现出几分散漫,许盛微微俯身,语调拖长了问:“老师,我要是说没懂,你还能再讲一遍吗。”
这句老师喊得意味不明。
说许盛是妇女之友这个形容其实并不确切,他这个人只要不正经起来,很容易给人造成某种错觉,比如此时此刻就很像心不在焉、还试图撩拨家教老师的坏学生。
“懂了就自己做一遍。”
邵湛没理他,又冷声说:“看题,别看我。”
“你不看我,”许盛勾着笔说,“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只要能不谈学习,许盛什么鬼话都能扯得出来。
“你这样冷着脸,学习效率会打折扣……是不是得照顾一下学生的心情。”
“或者我们聊点别的,”许盛又说,“没有对象,那喜欢的人呢。”
窗外蝉鸣声渐弱,临近熄灯点,寝室楼楼道内异常安静,邵湛捏着笔,冷着脸没说话,抬眼看他只对上一双略微带着点笑意的眼睛。
邵湛有一瞬间晃神。
就在这时,时间刚好跳到十点熄灯时间,整栋楼陡然间陷入黑暗。
许盛心说都熄灯了,这补习时间也该结束了吧,他摸着黑、伸手想把题册合上,然而熄灯后室内实在是暗,一时间没能适应,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直接抓到了邵湛的手。
明明是自己的手,却好像拥有和他截然不同的温度。
直到一片黑暗间,一把低冷的声音问:“摸够了吗。”
许盛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触电般地把手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