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车辚，马萧（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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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既是来指点怎样去油鞣皮的，也是来顺便推销狩猎收获的。尽管苏然请流萤部落放消息的时候，明确说了只收皮货，可这帮绿肤朋友却借口听不懂官话，把部落里藏得破烂全给搬了过来。“好东西！好货！”酋长们笑眯眯地露出獠牙，命令手下把猎物呼啦啦倒在苏然面前：
“大长官收下！一半是礼物，那一半，也只收友情价！”
就苏然所见，破烂小山里的那堆物事，至少八成可以直接当柴火烧，给铸铜件加料都嫌太脏。/友情价？还不如明抢！/但一大群筋肉强壮的活宝堵在门口，不打发走的话又会影响工作进度。最后，苏然只能自认倒霉，用自己分到的赏赐先把货款钱垫上，辛辛苦苦攒下的两个金饼一个金锭，以及从皮景和铠曹参军那里换来的红宝石绿翡翠，就这样泥牛入海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了工作，苏然咬牙忍了。绿皮酋长，尤其是河童酋长也的确讲诚信，收了钱立刻办事，当场就把药料贡献出来，手把手地指点皮匠去油脱脂。这些獠蛮秘方少不了鱼虾成分，放进盛满温水的大桶之后，腥臭气息立刻扶摇直上三百里，连白云都吓得散成碎屑，更别说地面上的小小营地了。
折腾，折腾，一直折腾到五月十五，六十五张湿润生皮总算是全数交工。与此同时，盾车的装配工作也已步入尾声，除去五辆备用车与五辆返工重造车以外，其余五十五辆均已通过苏然验收，陆续推到了营地西面的临时停放场。那是天龙山脚下的一片贫瘠牧场，以前是新武寨养牛挣外快的地方，但上个月却被戎狄轻骑一把火烧个精光，到现在仍是黑黄焦灰一大片，草芽都见不着几星。
摆放在那里的盾车，只有寥寥几辆蒙的是牛皮，剩下的要么是拼在一起的劣质羊皮，要么是挂着灰绿鳞片的古怪鳄鱼皮，最不幸的四辆则是蒙上了蚓螈皮，这种皮子手感介于青蛙与鼻涕之间，枣红枣红还带着半透明质感，虽然历经三次清洗，臭气仍旧像白羊里的黑狗一般突出。这还没完，第二天也就是五月十六，盾车还沾上了许多蛊雕羽毛作为装饰，而且这件事完全出于意外，苏然、赵栋成连想都不敢想。
灾难向来如此，有兴致了想来就来，根本不管受害者的意见。五月十六日上午，苏然懒洋洋地坐在堆放场上风处，右边站着玖月，头上顶着小田鼠，半月以来第一次有时间给自己放假，享受得来不易的休憩时光。那时的他，根本想不到灾难会在一刻钟内降临，仍然做着轻松打完决战、同大先生一起参加庆功御宴的美梦嘞。
天空蓝的发紫，飘着棉絮一般的成团白云。热风吹过黑黄相间的荒地，将草屑一把把卷起，执拗地甩向盾车阵列。早晨才刚刚结束，日头远远称不上毒辣，温暖的金光洒在身上，仿佛泡进热气腾腾的浴盆，从脚尖到发梢，满满的全是舒适。
“仗打完了，我还来这边休息。嘿——哟！”循义军掌书记背靠青石，把两条手臂懒洋洋地垫在后脑。背上传来的凉爽，让缭绕全身的舒适进一步升级，霎时间竟好像飘飘然一样。“山就是椅背，地就是床榻。够美，够劲！”
“吱——吱！”
田列兵手捧杏脯，严肃地表示了赞同意见。最近这五天，它在工匠营跑动窜西地暗访工程进度，爪子都为此磨损不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这次休息好久了。老伙计的应和，当即让苏然满脸红光，不过，另一位朋友发出的评论，却将这份神采更加迅速地打回了原型。“对。这个时辰是挺够劲的。”玖月从备品堆建起块虫壳甲片，纤细手指轻轻滑过表面：
“下个时辰可就有的忙喽。羽林、虎贲、振武军，好几百人过来推车呢。话说，你真的不给他们讲上两句？”
“我能有什么说的。”苏然晃晃脖子，视线转向一片正在分裂的白云。/这形状，怎么看怎么像牛头……啊不，猪头。/“几个队主，几个掌书记，再加上两三百普通兵卒，都不是喜欢虚礼的人。赶紧把活干完，大家都方便。”
“你可真不像当官的。”玖月噗嗤一笑，然后把甲片放到左手边，弯下腰来继续寻宝：
“赵队主就不一样，他一直在忙。伙房、水井、马厩，天不亮他就开始到处跑，而且根本没人给他下命令。”
“其实，我是给他说过两句的。”苏然望着异性好友的背影，突然觉得一股冲击窜过心头，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我劝他别给自己找不自在，到这边一块儿休息多好。中午那顿饭，我早给工匠营打过招呼了，到时候自然有人挑担子过来，咱们根本没必要凑热闹。”
“你师兄显然没听。”玖月耸耸肩，说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猜，他大概是想积累人脉吧。也没错，仗马上就要打完了，是时候考虑以后的事……哇喔！总算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苏然好奇地向前探出脑袋，顺手把田鼠放上肩膀。“对了，以后的事，俺刚才想了想。我肯定是跟着大先生的，而大先生八成要回许蔡老家。所以说，玖月你能不能——呃，能不能——咳咳，总之，你找到什么了？”
他别扭地把脑袋转到一边，借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神情。这一拙劣演技，理所当然地引起了“田列兵”的不屑，但玖月却没有为此揶揄好友。她已经直起了腰，注意力有一多半都放在刚找到的宝贝上面：
“土无伤的闪萤弓，连弦一起放在弓筒里，状态看着不错。你刚才说，想同师傅一起回老家？”
“没错。而且我也想请你——请你过去做客。”苏然觉得，自己的舌头至少肿成了平常三倍大，耳根温度拿来熔铜化铁一点问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