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车辚，马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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损耗的军械必须得到补充。为了满足前线需求，朔镇从上到下可以说都豁出去了，并不只有铁匠在挣命。王铁枪征用了晋阳城内沿汾水设置的所有连排水碓，但却不舂粮食只舂铁，先把库存铁锭锻成平面铁板，再将这些半成品送到各个工匠营，由师傅们进一步锻打加工；前线军幢（这点得到了赵栋成证实）则是尽一切可能回收损毁兵刃，能自己修的自己修，能自己补的自己补，实在修不动的才送到上级工匠营，该重锻重锻该回炉回炉。
这些举措的确减轻了铁匠作坊的工作量，问题是总需求量太过庞大，再怎么减也是小铁铲挖大山。以驻防羽林工匠营为例，他们现在共有四门二将军需要新造、两门佛郎机亟待返修，其中一门的身管干脆是全新锻打，跟造新炮基本没有区别。除此之外，师傅们还有十套全铁甲、二十杆大小火铳、十五杆长锋马槊、八把雁翎刀等着锻造，竖炉那边也要回炉重铸五百斤废钢铁，用来制造统一制式的小型甲片，好去修补前线送回的破损札甲……
左首领讲到连排水碓的时候，苏然的手脚就已经不再冰冷。把事情一件一件摆开讲的话，浑浊的视野就会豁然开朗，身为循义军掌书记，苏然早就习惯了处理日常事务，这些具体问题虽然琐碎繁杂，但恰恰最常打交道的老对手，比师兄的帮助更能令他安心。
于是乎，就在左大强喋喋不休的同时，苏然也逐渐调整好了情绪，重新恢复了思考能力。他将那些枯燥乏味的数字暗暗记在心里，就像平常那样开始认真分析。/火炮、火铳得让工匠营按时交货，国之重器不能拖延。铠甲、刀剑可以稍微缓缓，尤其雁翎刀，完全可以搁置一边。如此一来，工时、人手应该能挤出一些，但原料的话，恐怕只能在废铁重铸上做文章了。没错，只能是废钢铁。/
至此，苏然总算是定下了一个主意。他把瓷杯里的苦涩砖茶一饮而尽，顺手又把小碟里的花生仁扫给田列兵，自己则是攥着拳头站起身来，态度坚定地望向了左大强的双眼。
首先，苏然感谢了铁匠首领的详尽介绍，慷慨无比地送上大顶高帽；随后，苏然针对废钢铁连续，从炼铁燃料一直问到铁锭冷却速度，可谓是五花八门无所不包；最后，苏然以极其谦卑的态度，向赵栋成这位前线老兵虚心地征求了意见：
“师兄，你们要是拿不到新甲片，用旧札甲拆下来的代替行不行？”
赵栋成哈哈大笑，他认为苏然完全是脱那啥放那啥，循义军要是手上有旧札甲，还不如直接给驻防羽林拿过去，拆来装去的纯粹多此一举；左大强则是搓着双手，等赵栋成讲完方才开口。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苏然提出的所有问题，表示营区一共两座竖炉，大的用木炭、小的用石炭，小炉子重铸的废铁用来打造斧凿等工具，大炉子则是甲兵专用，配的师傅都比小炉子高一级。
他俩给出的答案，与苏然的预想完全一致。循义军掌书记当场小手一挥，表示愿意给大炉子多拨一千斤柳木好炭，但左大强必须拿出重铸废铁的八成，优先完成他这边的订货；至于驻防羽林需要的甲片，循义军愿意用小金库里的十套完整札甲代替，反正也是从郑州的节度使衙门“借”来的，拿去支援友军并不心痛。
赵栋成听过小金库的事情后，嘴角一阵阵地抽搐，眼神也变得不太友善。不过，师兄毕竟是师兄，在师弟面前并没有隐藏秘密，他向苏然详细讲了过年时自己在振武军大牢的经历，中间虽然一句抱怨话也没有，但对循义军在老家的揭竿举事，显然也不是满心欢喜。
苏然以个人名义连连向师兄道歉，并且保证向大先生提及此事。他还给驻防羽林加了一套铠甲，而且是八成新的鱼鳞骑兵铠。听到这些补偿条件后，赵栋成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肯定还有不痛快，但也没有继续向下追究，苏然也是赶紧就坡下驴，当即结束这个了尴尬话题，把扭头看风景的左大强重新拽到马扎上。
“好了左首领，”循义军掌书记故意装出轻松语调，放连环铳似地对铁匠头子说道：
“那我们开始谈细节吧。先提个醒，我这边可没什么可退让的了。”
左首领连称不敢，屁股在小马扎上挪来挪去，骨节粗大的双手一会儿捏成拳头，一会儿松成蒲扇。不过，他扭捏归扭捏，挑起毛病来仍旧伶牙俐齿，比上年纪的老黄牛还要死硬：
三百斤铁，能打的东西其实非常有限，官长可千万别订太多货；推迟刀剑、全铁甲的交货？没问题，为了保证大炮按时完工，这批单子本来就打算搁置，咱俩也算是不谋而合。但是说实话，这么干真省不下多少人手，光锻炮就得五六十人伺候……
跟这人讲话，简直就是在草市上跟泼辣农妇讨价还价，又费心思又得不到多少好处。等苏然和他达成初步共识的时候，循义军掌书记不仅口干舌燥嗓子哑，胃肠也一阵阵地疼了起来，还得麻烦田列兵伸爪按摩；除此之外，苏然还不由自主地一再做出让步，退到最后的那个结果，跟脑子里的预想差了足有十万八千里。
苏然订购的这批零件，主要包括保护车轴外端的铁軎、填塞在轴毂之间减少摩擦的铁锏，以及需求量最大的铁枒（包在车轮辋上的铁片或者铁环，用于防止轮体磨损）。进攻开始之后，盾车很可能要行进五里以上，虽然晋阳城北都是平地，但田埂之类的地面起伏还是不少，如果不采取这些保护措施，车辆用不了多久就得颠散架，给对面妖邪白演一场滑稽大戏。
如果有余裕的话，苏然肯定只收精工细作的上等品，但这注定只能是个美好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