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决断（高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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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陛下恕臣失礼……”高老九把脸凑近舆图，略略扫过一眼后，立刻自信满满地露出了笑容：
“陛下，臣知道原因为何了。郑州乱民，除郑许州境上的两股之外，其余均在嵩山深处活动。这等山贼，官军一到就躲入峡谷，官军一走又重新聚群，本就难以清除干净。即便台军入山进剿，恐怕也是收效甚微。”
“嵩山……”高殷用右手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史书上的相关碎片仿佛走马灯一样略过脑海，猛然间，一个设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少林寺！朕可以对少林寺方丈下诏，让他组织僧兵清缴周边乱匪。本地人对付本地匪，应当比外来的军队效率更高。”
“那帮和尚也有可能跟山贼沆瀣一气，随便砍几颗人头权当交差。不过陛下可以派一幢精兵过去压阵，提醒少林寺究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高湛若有所思地挑起一侧眉毛，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只见他双手叉腰向后连退两步，瞪大眼睛把《颖镇全图》仔细浏览了好几次，这才继续往下说道：
“陛下，如果臣没有看错，那么除却许州之外，其余六州乱民基本也都在山区活动，与嵩山山贼应当是同样的情形。七州之中唯有许州全州暴乱，就连平原村寨也被乱民占据了十之八九……臣以为，此地必有特异之处。”
“太虚泛滥？”高殷知道高湛想表达什么，干脆提前帮他说了出来。“王继勋在今年的每月例奏当中，的确多次提到与太虚有关的异象。最近这几个月的例奏，朕还曾让列位相公传阅过，不知王相可有印象？”
“臣记得。如果王继勋所言非虚，尸愧、酸与鸟、蝼蛄虫、土无伤等太虚妖邪，今年在许蔡七州的现世次数应该已经超过了一千，”高湛转动着眼珠，很明显是在一边说话一边转动脑筋：
“王继勋在每份奏章的最后都额外附有表格，对各州发生的妖邪伤人事件进行统计。臣已经记不清楚确切排名了，不过每个月排在正数第一位的，似乎都是许州？”
“是许州没错。”高殷点头赞成。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往许州州治长社转移，而是牢牢地钉在郑汴交界处，那个代表骸骨巨塔的可怖骷髅符号上面。“忠武军送来的战报，多次提到一位绰号‘大先生’的乱民头目。此人的根据地，恰巧也是许州。”
“臣正要说到此人。”高湛的眼中一下子射出精光，“臣曾与那位送战报过来的忠武军幢主……小酌了几杯，从他口中套出了一些消息。据那位军官说，‘大先生’是个妖言惑众的土教教主，已在许蔡七州活动十余年，地方官府却一直对其听之任之。陛下，王继勋身为镇守一方的节度使，却放任地方军政糜烂至斯，实有失察之责哪！”
高老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满脸的义愤填膺。他这幅表情，并不像是有意装出来的。王继勋不是他的人，这点高殷已经向杨愔求证过了，但是担任颖镇节度留后的潘美，却毫无疑问是长广王府的门客出身。/能把自己手下人的政敌视为自己的政敌，只要抓住机会就对其猛烈攻击……难怪这位墙头草心思如此毒辣，却始终有人忠心追随哪。/
“大先生”在造反之前的身家背景，忠武军送来的簿册上一个字都没有写。区区一个幢主，也不可能从肚子里面倒出来这么多情报。高殷知道，九叔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不过他才懒得戳穿。/长广王府在内谒者局安排的有卧底，校侯在长广王府也有不止一个线人，这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用不着翻到太阳底下。九叔既然主动提到了王继勋，那就先说说这位节度使吧。/
“妖邪从生，土教泛滥，王继勋逃不掉这个责任，各州刺史也逃不掉这个责任。”高殷附和着九叔，把颖镇的上层官僚狠狠批判了一番。但他也不准备一棍子打死一船人，那样做的话实在是太莽撞。“不过，颖镇也并非没有称职的父母官。比如这个颍阴县，”他的手指拂过许州舆图，在万蓝从中的一片红上点了一点：
“许州各县，唯有颍阴县辖境完全。朕看这位县令张邦达，倒像是个有为之人。”
“孤军坚守两月之久，依常理来看确属不易。只是……陛下，潘留后对此人的看法，可能会与陛下稍有出入”高湛皱起眉头，就像是刚刚被人塞了一根苦瓜。“潘留后曾说——喔，臣是在碰头宴上听到的——他说这位张县令，与大先生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双方才会相安无事至今。据说，驻扎颍阴县的州兵还曾与大先生多次合作，共同对付过妖——”
高湛蓦地住了口。但是已经晚了，高殷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后那个词。“共同对抗妖邪？”，天子扭过头去，凌厉地盯住了九叔的眼睛：
“王相， 一个‘妖言惑众的土教教主’，会去主动挑战太虚妖邪？这位‘大先生’究竟是什么人物，到底有没有受到太虚感染？”
“这……这……陛下，臣也只是听到了些许流言，实在是不能确定。”高老九的额头上浮出一粒冷汗，眼神也下意识地瓢到了舆图上面：
“张邦达是否与乱民头目勾结，‘大先生’与太虚信徒的真实关系，目前仍是未知之数。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怕是只能等到斥候返回营地了。陛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臣以为台军不必急于出击，待查清全镇军情之后，再拔营不迟。”
/全部查清？先不说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单靠人生地不熟的斥候队，真的就能打探到真实敌情？/
高殷一直忍耐到胸口发痛，方才把这句话给憋了回去。同样的道理，也适应于他刚刚带进颖镇的那批校侯，这些人尽管个个都是高手，但想要彻底融入当地市井的话，最少最少也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