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泥沼（苏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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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箭真个是快如闪电，狠若雷击，居然在铁炮箍上硬是磕出一道白印。看着这条足有半掌长的伤痕，苏然不由得连连咋舌，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实在不愿意相信在连续开弓这么久后，乾门寨的神箭手居然还有这么棒的体力。/这伙太虚疯子，难道生是了铜腰铁胳膊不成？/
事情的真相，比这个猜测更加恐怖。酉时过半的时候，一阵强风越过陉山山顶，把积聚在乾门寨的火药烟雾搅了个七零八落。攻守双方的视野被同时澄清。墙头上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弓箭手，也终于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他们没有使用墙角的箭楼。因为那几座用边角料拼凑起来的破房子，根本塞不进这种体格的庞然巨怪。四位神箭手，每个人的身高都超过八尺，腰背体形更是远超凡人，又宽又壮就像是——就像是——
在自然产物当中，实在找不到能与之对应的物事。这几只妖邪早就被太虚从头到脚泡了个通透，成了完全不考虑日常生活，只管往身上堆砌筋肉疙瘩的暴力怪物。
它们的身上未着寸缕，红肿的皮肤仿佛白灼大虾，在冬日的酷寒之中冒出缕缕蒸汽。它们的手臂完全畸形，膨胀的筋肉浮起条条青筋，退化了的手掌仅剩粗指三根。但最最令人过目不忘，并且打从心里生出呕吐欲望的，还得要数它们的眼睛。
原本是眼窝的地方，现在却像蛞蝓似地长出了两根狭长肉管。无论形状还是造型，这双邪眼都像极了千里镜，它们转动，它们倾斜，它们牢牢地盯紧大将军炮，镶嵌在管口的肉质透镜反射出亮晶晶的彩光。
苏然无法忍受这群怪物的眼神。尽管拥有盾车的保护，但他与邪眼对视的时候，还是生出了一种全身赤裸的错觉。仅仅几忽之后，他就脸色苍白地移开了视线，田鼠虽说一直坚持了下来，但是小家伙一直在紧张地抓挠耳朵，就好像有一千只夜猫子追在身后，随时准备把它做成全鼠宴一样。
这四只红通通的筋肉怪物，在围城营地顿时引起一阵交头接耳。但它们既没有下场参与讨论的意思，对外人的议论也是充耳不闻。它们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像机括那样从脚边一支接一支拔出长箭，搭上巨弓“嗡”地射向对面敌人。
苏然早就已经发现，这些长箭的箭杆是用干树枝直接削成的，此时此刻，他更是连弓身材质也一并确认。神箭手怪物的这种巨弓，完全就是急就章的产物，很可能就是用数量惊人的扁担，一张叠一张硬给粘成的。
所以这种弓的体积才会如此之大，比六尺高的大先生还要高上一头，所以这种弓才会如此的不耐用，没射几箭便会“咔嚓”折断。然而，筋肉怪物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他们用筋肉疙瘩硬接崩碎的木片，然后随便抓过一张备用弓，带着满身伤口继续开弓。
苏然很想回去问问刘仁允，秦宗权的魔军里头是不是也有这种怪物。但他相信，不管什么年代，凡人对这种太虚产物的唯一反应，就是抄家伙打死他个鳖孙。面对如此迫切的威胁，各什的准头枪很快就不再沉默，就连普通的火铳手也冒险露出脑袋，趁这个难得良机举铳射击。
大先生也把一直跟在身边的那什亲兵，全都派到了苏然所在的前沿。他们最擅长的是横列齐射，但躲在掩体之后独立作战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棒。围绕着乾门寨南门，攻城方的火器响声很快变得异常绵密，宛如倾盆暴雨，距离旗杆最近的那只筋肉怪物首当其冲，被四面八方的无数铅弹接连命中，差点就从腰间一折两段。
在灰白色的药烟再次遮蔽战场之前，义勇军至少又打伤了两只怪物。此时，太阳已经接近了西边的地平线，虽然仍有几缕霞光努力挣扎，仍然留不住那些渐行渐远的云絮。夜幕很快就会降临，天空中将会只剩下星星与残月，到那个时候，绝对大多数义军弟兄别说是射击了，就连瞄准都会变得异常困难。
苏然非常着急。大先生更加着急。这位义军首领把岳士仁等一干人抛在一边，急匆匆地再次来到最前沿。“徐都督。如果落日前没有轰开豁口，”大先生趁着两次射击的间隙，专门把徐献举叫到面前，单刀直入地问道：
“针对这种情况，你那边有没有备用方案？”
“有。连夜继续轰。”徐献举满脸黑灰，快被烟火熏成了昆仑奴。他早就扯开了衣领，汗水顺着脖子一股股往下流，就算是刚出蒸笼也不过如此：
“熬夜是常事了，俺们撑的住。你就放心吧大先生，叛贼只要敢过来修墙堵口，老子就把他们一炮轰上天！”
/又要搭黄昏了吗？/
苏然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小腿肚子下意识地就开始颤抖起来。他突然发现，自从徐献举到来之后，自己就一直活像吐丝蚕似地忙个不停，连晚饭都没怎么吃——不对，是根本就没吃。前一个晚上的激烈战斗，已经累的他头昏脑涨兼全身剧痛，今天夜里要是再这样来上一次，不大病一场简直是没天理了。
累到极点的不止是他。苏然一直没忘记大先生的教训，只要有空就会去观察身边弟兄。就他所见，各队各什各伍都有已经绷到极限的。有的人铁青着脸色，蹲在自己的战位上连连呕吐；有的人被持续的射击震破耳膜，顺着腮帮子流下两股细血。还有一个弟兄——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居然在大作的枪炮声中合衣睡着，幸福无比地顺着嘴角大流口水……
苏然现在第一渴望的，是大先生能够命令徐献举暂时停止炮击，各队各什轮班休息几个时辰。不过，他的好运气这一次有些不太灵光，老天爷最终没有满足他的第一渴望，但是作为补偿，让他部分实现了第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