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绸缪（高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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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高殷与皇后也能像这样情投意合，那么太后娘娘一定会倍感欣慰，阴郁的慈宁殿也将充满笑语欢声。身为儿子，高殷肯定不希望母亲愁眉不展，但他也许可以强颜欢笑，却始终无法违背自己真实心情：大齐天子高殷，对母亲挑选的皇后既不喜欢也不厌恶，纯粹是把她当作不经常见面的远房亲戚，没有任何特殊感情。

    话又说回来，今年才十一岁的李难胜，本来就是个不经常见面的远方亲戚。她是李太后二哥李祖勋的长女，与高殷算是表兄妹的关系，但是高殷搜遍脑子和心窍，也找不到小时候曾和她见面的记忆。

    实际上，就连即将升任自己“岳丈”的李祖勋，高殷基本上也没什么了解，他只知道李祖勋在秘书省挂名任职，当了个负责整理经籍图书的秘书丞，上元节大朝会时的时候，可能会站在文官队尾出一下场。除此以外的情况，太后很少提，他也没问过。

    父女两人都是默默无闻。他俩如果不是当今太后的亲戚，这辈子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显眼表现。但李太后看中的，也许正是这种默默无闻。她的长兄李祖升，家里有两位待字闺中的女儿，年龄都比李难胜合适，但李祖升却是一位连海瑞都点头称赞的能臣，在齐州同时担任刺史与当州都督两个要职，上任仅仅两年就赢得了士绅百姓的一致称赞。

    久居后宫的李太后，对这位兄长肯定是难以驾驭。杨相公和九叔他们，当然也不会希望再见到一位强力外戚。于是，对内廷与外朝来说，李祖勋之女李难胜，就成了各方都挑不出毛病的最优选择，对保持大齐今后十年的朝局稳定，有着大大的好处。至于皇帝的感受？那是什么，能吃吗？

    高殷期盼着能有两件事情发生，好让自己的心灵多少有些安慰。一是明年春闱之后，斛律熙和能够按照约定进宫；二是相处几年之后，李难胜能够成长为一位……嗯，一位不那么粗鲁的女性，差不多就行了。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眼下的高殷，最主要的精力还是得用在婚礼上。要想当好新郎官，天子要忙的事情，可是比老百姓要多的多。

    纳采提亲、问明八字、纳征送聘……六礼的前面几项，由皇族长辈和中央各省负责操持，高殷需要做的事情不多。但在十一月二十日纳征完毕之后，。他就一下子变成了台上主角，忙的手脚四肢全都不得停歇。不管是批阅奏章这种公务，还是午间小憩这种享受，从那天开始统统与大齐天子无缘，高殷就算是想打个盹，也得在摇晃的玉辂车上抽空进行。

    百姓和官宦人家，在新郎亲迎新妇之前，需要事先定下婚礼的良辰吉日，然后写在红笺上告知女方，也就是所谓的“请期”。皇帝纳后，则要比这麻烦的多，因为他除了老高家子孙这个身份，同时还是八荒六合独一的上天之子。在定下婚期以后，高殷必须把圆丘、方泽、太庙从前到后跑个遍，天地祖宗谁也不能落下。

    他需要向天地献上玉帛，向祖宗奉上铸币，用香烟缭绕的祭祀仪式，告知昊天上帝、列祖列宗皇帝纳后这件家国大事。对高殷来说，这意味着长达数十里的车马颠簸，以及加起来超过三个时辰的跪地叩拜，至于需要念诵的祭文，总字数怕是要有两万不止。但对京畿百姓来说，这却意味着能大饱眼福。抱着板凳拿上茶壶，磕着瓜子看热闹去也~

    圆丘位于西郊，方泽位于南郊，太庙离得比较近，但也建在外城城东。因此，总数高达五千人的大驾卤簿，将会连续三天浩浩荡荡地通过城区，让沿途观众一览皇家仪仗队的威威盛况。

    据田鹏鸾后来回报，在那几天，除去有要紧事走不开的倒霉蛋，汴京城的百姓几乎全都挤到了街上。他们看到了翻卷腾飞，密如森林的七彩旗幡；他们看到了甲胄银亮、仿若铁流的护卫骑队。忠贞不二的刀剑备身高擎长槊，仿佛高塔移动似地前驱开道；魁梧强健的宿卫羽林肩扛火铳，犹如钢尺般笔直地拉出行军纵队……

    所有骑兵都骑乘浑白如雪的辽西骏马，带扣、马镫与笼头经过精心挂锡，端的是锃光明亮。他们人马尽皆具装，用厚重铠甲为卤簿队伍筑起一道钢铁屏障，同时又严格遵循礼仪免胄戴帻，向大齐天子表现出中兵军人应有的敬意。

    在他们的拱卫下，身着锦绣彩衣的宫人翩翩起舞，排成整齐方阵的乐工尽情弹唱；王公勋贵、相公使君们的轺车随之滚滚向前，缀满朱色丝络的华丽厢板，前后连缀形成宛如彩虹的艳丽游廊。郎朗晴空之下，但见金吾飘扬，羽葆摇曳，这支绵延三里有余的仪仗队伍，真个是如江河一般奔腾流淌，浩浩汤汤。

    而这大驾卤簿的最核心，便是高高竖起珠玉伞盖，左建旒旗，右载长戟的天子玉辂。这是一辆由六匹栗色良驹牵引，仅驾辕就长达两丈的巨型马车，也是唯有高殷才能使用的专属座驾。它拥有硕大无匹的双层车厢、绘满龙凤瑞兽的楠木壁板，在那朱斑重牙的车轮之前，即便是最最坚固的铺路青石，也会难以抑制地全身战粟……

    高殷的每一次起驾出行，都会特意选在朝阳初升的清晨。阳光普照，驱散冬夜刺骨的寒冷，就仿佛无数条璀璨金线从天而降，编缀成卤簿队伍的骄傲衣装。这是天子威严的展示，同时也是朝廷力量的象征，它能让达官贵人与升斗小民一齐振臂高呼，共同沉浸于难以抑制的自豪当中。

    日常的不便，邻间的纠纷，不安的纠纷……烦心痛苦的事情，被京师百姓暂时抛在了一边。为了大驾卤薄能顺利通过，内城外城的主要街道事先也得到了整修，凹坑遍布脏水横流的情况，暂时性地消失不见。皇帝的婚礼，能给黎庶们带来的好处就只有这些，不过对高殷来说，这已经足够让他坐在拥有两百年历史的陈年车厢当中，把起伏颠簸与四面透风默默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