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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适,无暇料理,因此病愈之前,六宫琐事交由贤妃协理。末了,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凡事必须先请示皇贵妃的意思,经她应允之后,方才可以分派下去。
前后的话似乎有些矛盾,谢宜华领旨谢恩,回来的路上一直思量,最后方明白皇帝是不愿意声张的意思。也就是说,每一件事都需去请示皇贵妃,自己替她拿主意,外头仍以皇贵妃的名义传旨。新竹听完解释还是迷惑,因问道:“皇上今儿倒是奇怪,若说协理六宫,怎么倒把朱贵妃漏掉了?这般神神秘秘的,又是为着什么?”
“能有什么,不想让朱贵妃插手罢了。”谢宜华摆弄着白瓷盆里的文竹,其上悬了一根细线,那文竹便绵延而上,左右交织,仿似一幅绿莹莹的绣绒线屏障。举手整理半日,稍觉疲乏,于是坐下揉手道:“只是奇怪,皇上怎会突然避讳朱贵妃?那位一向都是撒娇弄痴的,在皇上跟前处处都好,别人却是一概看不顺眼。”
新竹捧着清茶过来,撇嘴道:“还不是早几年,听了那疯道士的胡言乱语,便以为自己真是做皇后的料子。眼高的谁也瞧不见,纵使在皇贵妃娘娘面前,时常也是没个尊敬的,若有什么错事,总以自己年纪轻推脱过去。”
谢宜华抿了一口茶,回忆了一会,“那道士心术不正,言语暗藏机锋,也不知是谁举荐进来的,今后不要再外面说了。”
“是,奴婢知道。”
此时将近晌午,虽有日头渐渐升至当空,却因连日下雨,并无些许暖意,倒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硕大圆月。谢宜华看着窗外天色,沉吟了一会,“罢了,晌午过后,皇贵妃娘娘多半要安歇的,还是下午再过去罢。”
新竹应声下去,预备晌午的膳食。少时,宫人们陆续呈上各色菜肴,谢宜华不是很有胃口,略动了几筷子,喝了大半碗鱼汤便让撤掉。心里琢磨着近日传闻,若说皇贵妃因奢望皇后之位,而与皇帝争吵气病,自己是断然不信的。不过看如今状况,帝妃二人的确有些不和,这几日探望之时,皇贵妃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事情想得太多,便有些头疼起来。谢宜华揉了揉眉头,吩咐新竹铺床,想来自己多半睡不着,只合衣掩被闭目养神。谁知混沌一觉竟睡深去,正在梦中困惑烦恼,忽听外面似有女子哭闹之声,不由豁然惊醒过来。
“娘娘,快醒一醒。”新竹面色慌张跑进来,急急禀道。
“怎么了?没头没脑的。”
新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一名翠衫宫女哭着闯进来,正是萱妃的贴身侍女兰雅,连连叩头泣道:“贤妃娘娘……,十一公主在哪儿?”她又急又悲,慌慌张张四处搜寻着,“快让公主随奴婢走一趟,再晚一些,便见不到她母妃了……”
“此话从何说起?”谢宜华心下大惊,赶忙让人去找奶娘,先时萱妃复位,皇帝却没提及十一公主,因此此刻仍旧养在锺翎宫。
十一公主毕竟还小,今夏才刚过三岁。况且自半岁起便与生母分离,因此倒跟谢宜华更亲近些,被奶娘抱出来放下,只拉着谢宜华的衣襟不放手。见兰雅伸手上来相抱,又哭得满面泪痕的,更是吓得连连后退,只躲在后面不肯出来。谢宜华忙让兰雅先到外面等候,蹲身柔声哄道:“让新竹姑姑抱着你,去外面掐花儿玩,母妃先换身衣裳,一会就跟着过来。”
“那---,母妃可要快一些。”十一公主很是高兴,由得新竹抱出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新竹便又抱着十一公主回来,像是吓坏了,落地便扑倒谢宜华怀里大哭,说什么也不松手。谢宜华一面轻拍哄着,挥退宫人问道:“萱妃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知道。”新竹摇了摇头,“玉粹宫到处都是掖庭令的人,不许一个外人进去,后来兰雅求了好长时间,才让十一公主进去的。只听里面仿佛有人在哭,奴婢远远的听不真切,也没待多一会,便就又让人送出来了。”
十一公主哭得声气哽咽,扁着小嘴泪道:“母妃,儿臣害怕……,叶母妃一直抱着儿臣哭,儿臣不要去……”
谢宜华见她一个劲儿的哭,想要多问几句也只得忍住,再者年岁太小,只怕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心头疑惑并没有维持太久。当夜玉粹宫便传来消息,萱妃竟突然暴病而亡,犹如在后宫晴天一道闪电霹雳,惊得嫔妃们皆是惴惴不安。
当夜,狂风暴雨又至。枯枝在风中剧烈摆动着,影子投在窗纱上,蜿蜒曲折似妖魅的幻影,令人心生畏惧。瓢泼大雨的响声中,仿佛有一阵阵哀哀欲绝的哭声,却又被强劲狂风打散,呜呜咽咽,似有还无的断续延绵传来。
谢宜华感受着暗夜的寒凉,轻柔拍着十一公主,哄她入睡,伸手解开小衣时却觉触感异常,不由稍稍吃惊。藕荷色的小薄袄扣襻上,用五色丝线系着一个香囊,打开一瞧,里面卷着一团素色绸布。上面字迹似是萱妃以血书成,遗言托付十一公主,言称自己只生未养,请求贤妃将十一公主视若己出,从今往后便是佑馥的生母,来生必定衔草结环报答此份恩情。
----宫中女子的荣华富贵,不过瞬息之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如常的平静之下,有什么格局已经翻天覆地变化,只是没有人清楚内幕,反倒愈发让人觉得惊恐。谢宜华虽然不喜萱妃,然而也没有多大过节,此时不免也生出伤感,一夜辗转难寐。
次日起来,因着整夜不曾安睡好,谢宜华的脸色有些欠佳,眼圈儿也似隐隐一痕浅乌颜色,看起来甚是憔悴。因此便想稍稍掩盖一下,吩咐新竹打开衣橱挑拣,只在颜色鲜艳的衣裳里找,怎奈素日少有,主仆二人足足找了大半日。最后翻出一件流岚色金罗滚边褕衣,是当日册封四妃制的,对襟中分样式,襟边刺有金线蝴蝶菊花暗纹,已然是最华丽的一件衣衫。
谢宜华对镜梳妆半日,挽了回鹘半翻髻,簪上一支金镶玉六棱镂空象牙钗,余下点缀几星点蓝嵌金的珠花,自觉已经足够华贵繁漪。新竹进来回禀云辇备好,遂吩咐了奶娘几句,起身前往泛秀宫看望皇贵妃。赶到椒香殿侧门时,迎面却见宫人簇拥着四公主退出来,神色不是很好,似乎带着些郁郁不快似的。
“寅雯,过来瞧你慕母妃?”谢宜华只做不见,上前笑问。
四公主懒懒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谢母妃,我看你也不用进去了。慕母妃身子不大好,方才等了半日,也没见醒来呢。”
“是么?”谢宜华随口笑应,目光却落在她旁边的明丽少女身上,想了半日,才恍惚忆起那是四公主的伴读,右丞相杜守谦之女杜玫若。不过一两年之间,竟出落的明眸皓齿、容华鲜妍,猛然之间见到,倒是让人微微有些惊艳之念。
新竹上前推了推,不解道:“娘娘,又在想什么?四公主都走了。”
“没什么。”谢宜华收回心思,挽着双叠烟色流苏上了台阶,让人进去通报了,见到慕毓芫时却并未安歇。不由心思微动,瞧四公主的模样不像撒谎,如此说来,竟是皇贵妃不愿意见四公主?然她不是多嘴的人,心内虽然想到,面上仍是不作声色,只是如常微笑道:“娘娘,觉得身子好些了么?”
“嗯。”慕毓芫应了一声,似乎不愿言语。
谢宜华便将皇帝的嘱咐说了,又道:“皇上说娘娘在病中,需要休息,所以让嫔妾协理一下,凡事还是要请娘娘的示下。”
“不用了。”慕毓芫似乎不愿拂她的意,勉强撑起身子半倚着,素白脸庞被身后芙蓉团花软枕一衬,越发显得没有血色。因而声音也是虚脱无力,略带沙哑道:“你原本就是水晶心肝的人,又比我淡静无念,行事自来妥当,往后自己看着裁定就好。”
谢宜华只得勉强应承,口上敷衍道:“也好,娘娘好生休养一阵。”
二人静坐了一会,也是无话。谢宜华便帮着双痕调弄汤药,因为慕毓芫的身孕,诸多药材都要避忌,故而只开了将息方子慢慢调养。因见慕毓芫只是闷闷无言,所以拣了些新鲜事来说,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打发着时间而已。
少时小宫女捧上汤药,闻着便是甚苦,慕毓芫接过碗盏一气饮了,似乎没尝出什么味道来。刚喝了清水漱口,只见九皇子从外间进来,上前请了安,看了看药碗问道:“母妃,要吃一点松子糖么?”
慕毓芫稍微缓和神色,温柔哄道:“没事,不怎么苦。”
九皇子只是不顾,仍旧跑去外面寻了糖来,递过去道:“七哥喝药的时候,总爱吃糖,每次吃的糖,比喝的药还多呢。母妃,你也尝一块。”
“嗯。”慕毓芫拗不过他,只得含了一块。
“母妃----”九皇子侧头打量着,小声道:“儿臣看母妃近日不高兴,每天都没有笑过,是有人欺负了母妃么?母妃只管说了,儿臣会保护母妃的。”
“双痕,带佑綦出去。”慕毓芫低头捂着嘴,强忍了一会,眼泪终究还是“簌簌”掉了下来,一颗一颗落在浅黄银泥飞云锦被上。原本浅莹明泽的颜色,被泪水洇的深暗起来,一点点渐渐扩大,落泪的女子却是几近无声。
谢宜华不敢出声相劝,待她默默坠泪好一阵,方才上前扶道:“娘娘,还是躺着歇一会。不管有什么烦心为难的事,娘娘都先且放一放。总是这么哭着,不光娘娘的身子受不住,对肚子的孩子也是不好。”
慕毓芫眼角犹挂泪痕,轻轻阖目道:“这个孩子,只怕是好不了。”
谢宜华忙道:“娘娘,何苦这样说?”
慕毓芫摇头不答,转眸看向仍未放晴的天空,天阴阴的,偶有一丝云彩亦是浅淡稀薄,满天都是一片阴霾之色。风仍然在吹,树上的残叶已经所剩无几,偏生有几片特别倔强,始终不肯落下,在冷风里孤零零的打着颤,透出无限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