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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张璁的盟友,在朋友倒霉的时候,他十分忠诚地遵循了自己的一贯原则——落井下石。朝廷谁当政并不要紧,只要能保住本人的地位就行。
可慢慢地,他才发现,这个新上台的夏言实在不简单,此人十分聪明,而且深得皇帝宠信,也无意与他合作,远不如张璁那么容易控制。为了将来打算,最好早点儿解决这个人。
而郭勋采用的攻击方法也充分地说明了一点——他是个粗人。
这位骨灰级高干平时贪污受贿,名声很差,人缘不好,脑袋也不开窍儿,竟然直接上奏折骂夏言,掐架票友居然敢碰专业选手,这就是传说中的鸡蛋碰石头。
夏言自不必说,马上写文章反骂,双方拳脚相加,十分热闹,按照常理,这场斗争应该以夏言的胜利告终,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嘉靖腻烦透了,手下这帮人骂来骂去也就罢了,可每次都要牵扯到自己,一边是朝廷重臣,一边是老牌亲戚,双方都要皇帝表态,老子哪来那么多时间理你们的破事儿?!
不管了,先收拾一个再说!
夏言运气不好,他挨了第一枪。
嘉靖二十年(1541),皇帝大人收到了夏言的一封奏折,看过之后一言不发,只是让人传他火速觐见。
接到指令的夏言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还比较安心,因为自己的这封奏折并没有涉及什么敏感问题,可他进宫之后,才发现问题严重了。
嘉靖不由分说,把夏言骂了一顿,搞得首辅大人不得要领,然后才说出骂人的原因——写了错别字。
夏言蒙了,这不是故意找茬儿吗?
换了别人,挨顿骂也就算了,皇帝故意找茬儿,你还敢抽他不成?
可夏言兄实在是好样的,他不肯干休,竟然还回了一句:
“臣有错,恰逢近日身体不适,希望陛下恩准我回家养病。”
你故意闹事,我还就不伺候你了!
当然了,嘉靖先生也不是好欺负的,他怒不可遏地大喊一声:
“你也不用养病了,致仕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惨了,这下麻烦了。
玩笑开大了,可是话既然说出了口,也没法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走人。
夏言开始满怀忧伤地捆被子,准备离开北京,但就在他即将上路时,突然有人跑来告诉他:先等一等,你可能不用走了。
夏言确实不用走了,因为出事了,而且还是大事。
这件事情出在郭勋身上,夏言因为错别字被赶出了京城,郭勋很是高兴了一阵子,但这位兄弟实在是不争气,很快就惹出了一个大乱子。
这事具体说来是个工作作风问题,嘉靖皇帝不久前曾交给郭勋和王廷相(时任左都御史)一个差事,并专门下达了谕令。
可是蹊跷的是,王廷相接到谕令后,四十余天都没有动静,不知到底搞什么把戏。
这里顺便说一下,王廷相先生是大文豪,“前七子”之一,还是著名的哲学家,之所以不干活,没准儿是在思考哲学问题。
可是郭勋就有点儿离谱了,王廷相虽然懒,也只能算是怠工,他却胆大包天,明知有谕令,就是不去领!权当是不知道。
郭勋虽说是皇亲国戚,但也是拿工资的国家公务员,既然拿钱就得给皇帝干活,而郭先生明显没有这个觉悟。
于是皇帝发怒了,自己交代下去的事情,一个多月竟然没有回音,立刻下旨严查,王廷相也真算机灵,一看情况不妙,马上补交了工作报告。
相对而言,郭勋的认罪态度就不怎么好了,活还是不干,只写了一封奏折为自己辩护,本来这事不大,念在他世代高干的份儿上,最多也就骂几句了事,可他的那份奏折却惹出了大祸。
必须说明的是,郭勋的那封奏折并没有错别字,这是值得表扬的,不过,他的问题比错别字要严重得多。
这位仁兄真不愧是个粗人,他不但在奏折中狡辩,还写下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何必更劳赐敕。”
结合上下文,此言通俗解释大致如下:
“这种事情你(指皇帝)何必要专下命令,多余!”
姓郭的,你有种,不废了你就不姓朱!
皇帝终于发怒了,他痛骂了郭勋一顿,并召回了夏言。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位郭勋先生平日里贪污受贿,欺压大臣百姓,做尽坏事,人缘极差,朝廷中的言官眼看他倒霉,纷纷上书大骂,痛打落水狗。
关键时刻,郭勋终于醒悟,立刻虚晃一枪,表示自己压力过大患病休养,希望皇帝恩准。
嘉靖同意了,对这位老亲戚,他还是比较信任的。官员们见势不妙,也就纷纷缩手倒戈了。
参考消息
一“湿”足成千古恨
明代御史张翰刚上任时,去参见都台长官王廷相。王廷相为了勉励新人,讲了个见闻。昨日乘轿进城时遇雨,有个轿夫穿了双新鞋,从灰厂到长安街时,他害怕弄脏鞋,专拣干净的地方走。进城后,泥泞越来越多,一不留神踩进了泥水里,把一只鞋弄脏了。于是轿夫再也不顾及自己的鞋子,往泥里随便踩。鞋上沾的泥水过多,导致脚底打滑,轿夫居然摔死在了衙门口的台阶上。讲完这个故事,王廷相感慨道:“为人处世之道,和这位轿夫的遭遇一样,一旦失足,你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所顾忌了。”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郭勋成功避过风头,大概还能有个安详的晚年,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夏言回来了。
在夏言看来,张璁多少还算是个干事的人,而这位郭高干不学无术,是纯粹的社会垃圾。要想平安治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就必须清除这堆垃圾。
但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郭家从老朱开始,已经混了差不多两百年,根深叶茂,黑道白道都吃得开,一个普通的内阁首辅又能拿他如何?
普通的内阁首辅自然没有办法,但是夏言并不普通。
他决心挑战这个高难度动作,搬走最后的绊脚石。为此他找来了自己的门生言官高时,告诉了他自己的计划,并问了他一个问题:
“此事风险甚大,你可愿意?”
回答如下:
“为国除此奸邪小人,在所不惜!”
嘉靖二十年(1531)九月,乙未。
给事中高时上书弹劾:武定侯郭勋,世受皇恩,贪污不法,今查实罪行如下,应予法司严惩!
这是一道极有分量的奏折,全文共列出郭勋罪行十五条,全部查有实据,实在是一颗重量级的炸弹。
嘉靖发火了,他没想到郭勋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壮举”,气急之下将这位亲戚关进了监狱。
事发突然,郭勋十分吃惊,但入狱之后,他却镇定下来,因为他很清楚,凭着自己的身份,皇帝绝不会下杀手,无非是在牢里待两天而已。
他的这个判断非常靠谱,嘉靖只是一时冲动,很快就消了气,还特别下令不准动刑,看样子过两天他就能无罪释放。
然而,郭勋错了,他的人生将在这里走向终点。
不久之后,高时又上了第二封奏折,内容如出一辙,要求严厉惩办郭勋,嘉靖未予理会,退回了奏折。
这个行动隐藏着皇帝的真实意图——此事到此为止,不要继续纠缠。
然而,夏言的攻势才刚刚开始。
与以往不同,这次司法部门的效率相当高,他们很快就汇报了对此案的预审结果——勋罪当斩。
这下子嘉靖头大了,他本来只想教训一下郭勋,怎么会搞得要杀头?
事到如今,必须开门见山了:
“此案情形未明,发回法司复查!”
首轮试探到此结束,第二轮攻击准备开始。
高时再次上书,内容还是要求严惩,但这一次,嘉靖没有再跟他客气,他下令给予高时降级处分。
得到了处分的高时非但不沮丧,反而十分高兴,因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好戏即将登场。
表明立场之后,嘉靖放心地等待着重审的结果,然而就在此时,给事中刘天直突然上书,奏折中弹劾郭勋大罪十二条。这次就不是贪污受贿那么简单了,罪名种类也更为丰富,包括扰乱朝政、图谋不轨等。
就如同预先编排过一样,之前迟迟不动的法司立即作出了重审结论——除杀头外,还额外附送罚没个人财产。
这一招实在太狠了。
嘉靖原本以为自己发话,下面的人自然会听话,可事与愿违,更绝的是,他吃了闷亏,却还没法发脾气,人家有凭有据,按照证据办案,你能说他不对吗?
皇帝陛下终于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冤大头,让人糊弄得团团转,被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
不过没关系,对手虽然狡猾,但最终的决定权仍然在我的手上,我不发话,谁敢杀郭勋?!
嘉靖这次学聪明了,他收下了法司的奏折,却根本不予理会,同时他多次召见相关大臣,旁敲侧击,要他们放郭勋一条生路。
在他看来,只要他不点头,郭勋就不会死,而多坐两天牢对这位高干子弟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可惜他并不清楚,要杀掉郭勋,并不一定要经过他的认可,在
这个世界上,要解决一个人,有很多种不同的方法。
皇帝传达了自己的意见,可是大臣们却出现了集体弱智症状,毫不理会上级的一片苦心,仍然不停地上奏要求杀掉郭勋。
这倒也罢了,但几个月之后,嘉靖却得到了一个让人震惊至极的消息——郭勋死在了牢里。
这位精力旺盛的仁兄就此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死因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自然死亡。反正人在监狱里,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嘉靖终于彻底愤怒了,这是赤裸裸的司法黑幕!是政治暗杀!
但他仍旧没有办法。
人死了之后,侦办此案的刑部、大理寺官员十分自觉,纷纷上奏折写检讨,在文中他们纷纷表示一定会吸取这次的教训,搞好狱内安全检查,防止同类悲剧再次发生,以后一定多加注意云云。
总而言之,责任是有的,疏忽是有的,故意是没有的。
气歪了鼻子的皇帝陛下这次没有费话,他直接下令,对参与办理此案的全部官员予以降职处分,多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夏言又一次大获全胜,他虎口拔牙,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活人整成了死人,不但杀掉了郭勋,还调戏了一把皇帝,甚至连一点儿破绽把柄都没留下。
这次行动的成功,充分表明夏言的斗争艺术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本人也就此迈入超一流政治高手的行列。
好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登上了顶峰的夏言开始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所有的人都听命于我,伟大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将在我的手中实现。
夏言终于开始得意了,毫无疑问,他有足够的资本,但历史无数次地告诉我们,骄狂的开始,就意味着胜利的终结。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错误。
在那座山的顶峰,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存在,永远如此。
自信的抉择
其实对皇帝而言,朝廷中的腥风血雨并没有什么所谓,因为夏言虽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但和自己比起来,仍然有不小的差距。
十五岁的时候,他登上了皇位;十七岁时,他用过人的天赋战胜了杨廷和;十八岁时,他杖责百官,确立了自己的权威。而事实证明,他在治国方面也绝对不是一个昏庸之辈。
登上皇位不久后,他就开始打听两个人的下落:
“江彬和钱宁在哪里?”
大臣回报,目前仍关押于狱中,听候陛下处置。
对于这个问题,属下们心知肚明,大凡新君登基,总要搞点儿特赦以示宽容,毕竟用杀人来庆祝开张还是不多见的。
不过,接下来的那句话和他们的想象有点儿差距:
“奸佞小人,留着干什么,即刻斩首!”
嘉靖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人,不仅仅是他的智商,还有他的生活经历。
与娇生惯养,混在大城市的朱厚照不同,朱厚熜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而他这位所谓藩王之子,实际上是比较惨的,因为除了吃穿好点儿外,他是一个基本失去自由的人。
在明代,由于之前有朱老四(朱棣)的光辉榜样和成功经验,历代皇帝都把藩王兄弟视作眼中钉,如藩王不领圣旨擅自入京,就是造反,可以立即派兵讨伐。
所以,朱厚熜不能去北京,也不能四处闲逛,在他的周围,始终有人在监视着他,而他平日所能接触的人,也不过是些平民百姓而已。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朱厚熜,懂得猜忌和防备,也了解普通人的痛苦,所以每当他听到那位荒唐堂兄的事迹时,都不禁摇头叹气:
“若我在朝,必当荡涤奸邪,兴旺盛世!”
现在是时候了。
在明武宗的时代,太监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不要说刘瑾、张永这些大腕,一般的管事太监也是财大气粗,他们不但可以管理宫中事务,甚至还有兵权在手(镇守太监),连地方都指挥使也要听这些武装太监的话。
可惜朱厚照不争气,三十岁就没了,上面换了领导,于是梦醒之后,心碎无痕。
嘉靖对太监的身份定位很简单——奴才。在他看来,这帮人就该去洗厕所、扫地,安心干活,还想发财、带兵、操控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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