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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宁舟在熄灭的篝火旁醒来。
雪焚高原的早晨冷得吓人,冷得睁开眼睛都是那么费劲——一层冰霜黏在了浓密的睫毛上,让睁眼的这个步骤都成为了一场挑战。
阳光下,冰原上的森林间,宁舟慢慢地活了过来。
从一具冻僵在熄灭篝火旁的冰雕,变回了一个人类。
这里是哪里?永无乡吗?这个季节的永无乡也没冷到这个地步啊。
记忆好像被寒冷的天气冻住了,宁舟一时间想不起自己是谁,却能回忆起曾经见过的苔原动物——被夜晚的低温冻住的蜥蜴,在次日清晨的阳光中解冻,慢慢苏醒,好像现在的他一样。
可他不是蜥蜴啊,宁舟迷惑地心想。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自己是谁,现在在哪里:
这是他来到永无乡的第五年,他十八岁了,刚刚结束了两年来在隐修会的苦修生涯,目前在骑士团服役,最近才开始独立执行任务。前些天,他追踪到了一只高等恶魔的踪迹,一路进入了冰原,最后在雪松林中将它击杀。
对,是这样没错。
感觉眼前的视野很奇怪,宁舟伸出左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左眼,然后他愣住了。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了。
他的右手茫然地在左肩的位置上摸了两下——没了。
又在左眼的位置上摸了两下——瞎了。
顷刻间,他的神情比以为自己变成了蜥蜴之时还要迷茫。
为什么,一觉醒来,不但丢了一只手臂,还瞎了一只眼睛……是被恶魔偷袭了吗?还是他没有睡醒?总不会是天气太冷,冻没了吧?
意外的,宁舟丝毫也不惊慌,好像他早该习惯这件事。
他也的确很习惯受伤。
可奇怪的是,他不记得自己最近受了这么重的伤,上一次重伤还要追溯到三个月前。
他即将成年,这个重要的生日让他决定在建立日前回永无乡,去看一看母亲的墓地,还有建立日的烟火。
快到黄昏之乡的时候,他却被一起恶魔食人事件耽搁了。他跟踪恶魔来到东极教区的人类聚居地,在已经荒废了的教堂附近搜查它们的行踪,一个流莺把这间教堂当做了做生意的居所。
当有个英俊的少年敲开教堂大门的时候,她惊呆了。
她是个穷苦的人类,常年的饥饿和贫穷过早地磋磨了她的美貌,也磨平了她的羞耻心。无论敲门的人是谁,她都可以挤出一个尽可能诱人的笑容,报出能买半块面包的价钱。
但当她见到这个穿着教廷制服的少年人的时候,她呆呆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话了——他太英俊,也太锋利了。
让人自惭形秽,又恐惧颤栗。
他像是一柄刚刚淬火的刀,散发着逼人的温度。
可那不是温暖的温度,而是灼人的。
他刚刚被敲打成形,淬了火,却还没有找到刀鞘,不知道收敛自己的锋芒。
他也的确还没有学会这些,刚刚开始离开教廷闯荡的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他还没有太多任务经验,也没有足够的警惕,以至于没有发现,躲藏在这座教堂里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类流莺。
还有一群等待埋伏他的恶魔。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中,他没能救下这个可怜的流莺,反而因为救人,被恶魔的利爪捅穿了腹部——那是一只擅长偷袭的狡猾魅魔,在发现它们不是这个教廷年轻人的对手后,它开始苦苦求饶,试图引诱他,妩媚漂亮的脸蛋看起来楚楚动人。
但它没能打动教廷的圣骑士,铁石心肠的骑士一刀砍掉了它的脑袋。
魅魔不甘心地死去了,它的手上有骑士的血,尾巴还在抽搐地甩动着,直到完全失去生机。
直到最后一个恶魔死去,宁舟才发现自己腹部的伤口已经完全撕裂,被恶魔之力污染的血液浸透了半件教廷制服。
这间已经荒废多年的教堂,早已陈旧不堪,刚才惊心动魄的战斗更加剧了这里的破败,也许再来一场暴风雨,它就会开始坍塌。
风吹雨打后破碎的彩绘玻璃窗上,天使与圣母像只剩下残骸,阳光从这些残破的窗棂中穿过,照亮了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那个身穿教廷制服的少年人。
宁舟筋疲力竭,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帮死去的流莺合上了眼睛,他为她祷告。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教堂的十字架下,扶着它慢慢坐了下来,坐下的一瞬间,他疼得用力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伤口的剧痛。
但这种痛,让他保持清醒。
他卸下武器,脱掉被污染的制服,把衬衣撕成绷带——在绷带用光了的时候,这也是一种救急的办法。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衬衣是用粗糙的麻布制作的,苦修士是不允许穿丝绸或者棉布制作的衬衣的,因为那太舒适了。他们要用物质的简陋,来提醒自己身上的原罪,抵御无处不在的诱惑。
活着是一场充满试炼的苦行,永远不要习惯享受。
平时宁舟不觉得这种规定有什么问题,但在衬衣被当做绷带的时候,粗糙的麻布会让伤口疼痛。
幸好这次穿的不是刺人的粗羊毛衬衣,宁舟心想,否则他就得考虑裁掉裤腿来做绷带了。
他拿出酒瓶,本能地想喝一口烈酒,却忽然想起两年前自己在母亲的圣灵面前忏悔发誓过,依照教规,他不会在成年前饮用烈酒了。
距离他成年,还有半天的时间。
但就算是半天,也不可以。
于是他没有喝,他克制住了这种渴望,熟练地用烈酒清理伤口,用圣水缓解恶魔之力的侵蚀,最后用缝衣的针线缝合,缝合得并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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