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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郡是个不错的地方,有山有水,但是山不高也不陡,水不深也不急。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平原,只要风调雨顺,一定丰产丰收。如果风不调雨不顺,也能基本保持温饱。并且,就有文字可考的历史记录来看,本地风调雨顺的时间占了绝大多数。基本上,农业社会所有京城地选址的时候都会优先选择把京城放在这样的地方附近,为的就是一个稳固。
此地风水如此之好,物产,至少是粮食产量能够保证,人口自然也就多。按制,每万户可设一县,鄢郡辖下已有七县,人口却在十万户以上。全国十余州,每州辖下的郡多则十余个、少则五、六个,全国户口加起来也不过才近千万户,人口几千万而已。
适应农耕的地方,文明史总是比较长,也因为造就了一些世家。祁氏正是其中之一。除了祁氏这样全国都有名的世家之外,还有本郡、本州的望族,什么陈、王、朱、张,虽比不得蒋氏、顾氏,在这郡里也颇能横着走了。
算起来鄢郡也是人杰地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李神策说的,包括祁氏在内,中低级官吏出了一大堆,就是没什么人能进入高层,真是可惜了此地邻近京城的地理位置了。直到出了个祁高,这位“奇难搞”老先生,就是如今鄢郡的太上皇。
与所有的地方一样,世家与朝廷一样深入人心,世家出身的官员来了,多少还好说话一点,但是也要有部分妥协。非世家出身的官员来了,如果有闻名天下的好名声,也许能过得轻松一点。如果出身不高,还没啥特别能拿得出手的,别问了,等抽吧!
什么?你说你“有干才”?亲娘哎~哪里来的小天真被放出来了?!越“有干才”才要倒霉好吗?
考察一个地方官员是不是称职,看的是租赋、人口、案件等指标。想收够或者超额完成租赋,一个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括隐”,把被世家兼并且隐瞒的土地人口给查出来。啧,就这一条儿,这不是掐着人家的脖子让人把吃到嘴里的再吐出来么?所以,越有干才越倒霉。世家肯定会跟这些人对着干,如果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心照不宣,沾成谅解,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如果来了个不是本阶层的人,想从世家这里占到便宜,那可是难上加难,多少人本来名声好、学问好、做事也用功,就是掉进这烂泥潭里,最后轻则一蹶不振,重则身败名裂!
当然,也有强硬派官员,管你什么世家不世家,拉出来打个烂羊头!该括的括,该罚的罚,这样够爽了吧?
小天真变成大天真了,依旧天真!
你能在一地当多少年的郡守?你走了,他们照样在!很多地方都在搞拉锯战,哪怕是先帝那样的老无赖和郑靖业这样的老狐狸,都拿这种情况没有办法。
甚而至于,你不走,他们能把你弄走,挖坑你不跳是吧?设障碍你拆了是吧?人家到朝中一活动,不用诬告什么的,直接从中枢把你给调走。世家依旧扎根本地。哪怕调不走,你郡守还得人手干活呢!这些人难道都跟你一直刚正不阿?走好吧你!
以上,是情况简介,具体难题,还要等新官上任的池郡守自己去感受。
纵然知道鄢郡的世家势力比较强大,即使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心理准备,看到这样一出“空城计”,也让人脑袋跟着一阵空白。
门吏们倒是老实,你推我、我推你,推出了个打头的,看着衣服也比别人整齐些,上前打了个拱:“诸位郎君,这里是府衙,旧府君已经卸任,新府君还没到任,有什么事儿,可是办不了啦~”
郑德俭与朱震两骑上前,一看这个样子就一肚子气,郑德俭相府嫡孙,侯府外孙,京中所见人家,哪家门子是般无赖?要不是记得他家还算有家教,早一鞭子抽过去了。朱震他爹是御史,品级不高,但是要求很高――不能你前面弹别人无礼,后面有人弹你家也很邋遢。
两人都只有十来岁,郑德俭年纪比郑琰还要小,根本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就不错了,强压着怒气脸都憋红了。朱震比郑德俭要大上两岁,自制力略强,提马上前,扬鞭道:“本郡池府君与韩国夫人车驾临衙,尔等还不开中门迎接?!”
门吏眼睛多毒啊?一看这两人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们身份不低。其实池氏夫妇这一行浩浩荡荡的,前后首尾相连的大车足有几十辆,快马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五天,鄢郡早就收到了消息了,这边儿车驾进了城,早就有好事的人跑过来告诉门吏了。
门吏脸上堆笑:“不是小人为难郎君,这……也不能谁过来说自己是府君,咱们就客客气气请他进衙做主人吧?没有印信,我们是不能让的。”
郑德俭怒道:“却才入城已是核验过!你这刁才,又来饶舌!”差点没策马上前把人踩成肉泥。
门吏作惊恐状:“郎君莫凶!小人没见过世面,害怕!”
郑德俭又羞又恼,年轻人,跟着姑父姑母出来也是想显显能耐的,一路还算顺利,到了地头上被为难了,偏偏又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心中憋屈得简直无以复加,怪不得大郎(大堂兄德兴总说,地方上的人很坏,大伯父出郡时颇受了些磨难呢)。
一来一往的对话,整个队伍都陆续停在了衙前街上,并条街都塞满了,队伍的尾巴才刚进城门。池之见队伍停住,也不见回话,派叶文去打听。
叶文亦乘一马,嘀嘀哒哒地凑上前去,见两个小郎君都红着脸,马前一个一脸坏人像的老油条在坏笑,便问郑德俭:“小郎君,这……”
郑德俭冷道:“这一位不是官居何职的官人,要查府君的印信呢!”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尼玛!刚才拌嘴我怎么就想不起这一句呢?
门吏又作惊恐状了:“小郎君,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纵使小人一介贱役,也不敢置疑府君的,只是……咱不是没见过府君么?”
叶文少年心性,直接给他顶了回来:“想见府君?也得看府君乐不乐意!旧府君不在,难道要让做交接?去找这衙里能作主交接的人来!”
门吏笑道:“哎呀,今天真是不巧,非但前府君不在,连着典签、主簿都带走了,只留一个功曹,可今天是祁老夫人寿日,她老人家是王功曹的姑祖母,王功曹贺寿去了。你们来得可真不巧,哪怕早两天来呢?”
叶文磨牙,虽然也是少年,毕竟身份低、见过的人生百态也多,没像郑、朱二人那样怒,只说:“那你留得可真是巧了。”说完也不理门吏,调转马头去回池之了。
老门吏听了叶文这话,有点儿琢磨不透,一哂之下,也就不再琢磨了。他听说过这新任府君是个什么人,自然也知道韩国夫人,更知道郑靖业的大名。但是,宰相的女婿又怎么样?哪怕是宰相亲至,也要守规矩不是?以前肯合作的郡守,不是都走得舒舒服服的?不合作的郡守,那日子要多焦头烂额有多焦头烂额。
叶文跑到池之跟前,把老门吏的话一字不漏地学给池之听了。他声音脆,记忆又好,还颇有模仿天赋,把门吏的口气学了个七七八八。池之勒马在郑琰车前听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郑琰也听到了叶文的汇报,也是一抹冷笑。她早觉得不对劲了,池之入城是骑马的,结果围观的人并不很多不说,也少了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尖叫兼暗器群攻,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要知道那是池之,没道理在京城被围殴,到了鄢郡就被郡嘲!原来这有钱在这时节弄多余果子来砸的人,大半去了祁家!啧!剩下的这些是看热闹的居多,顾不上审美了吧?
衙门还清空了!什么人手都不给,不让开展工作?
池之对叶文道:“知道了,你去看着两位小郎君,不要与小人作口舌之争自降身份。”
池之转马到了郑琰车前:“娘子,我可要做一回坏人了。”
“啧,咱们已经是了。”郑琰撩起车窗,对池之扮了个鬼脸儿。
池之一笑:“我这是要明火执仗呢,等会儿有人要喊着有盗匪攻打衙门,你们不要惊慌才是。”
“我个土匪头子,怕什么?”一使眼色,“我带着娘子军呢!”
“这却不是要娘子军,倒是娘子的护卫甲士,借我一用。”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
小夫妻调笑两句,然后便发令,车队集中,仆役把行李马车护在中间,女子特工队们围着郑琰的车护好。郑德俭与朱震被叫到了一边,一品国夫人的护卫被调了上来,整整两百人的铁甲护卫啊,全副武装的!
就特么这么开了上来!碾压,绝对的碾压,如入无人之境,虽然衙内确实也没什么人。须知郑靖业是要锻炼女婿不假,却不肯让女儿受惊的,选派的都是精干军士,带队的是于元济的某任警卫员,战斗力杠杠的。
几个门吏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撂倒,一条绳捆得倒个蚕茧,嘴巴里还塞了抹布。
郡衙就这么被攻占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马上有人悄悄转身,飞奔着去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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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确实是在开寿宴的,总不能让他们因为一个郡守的到任就生日宴也不开了,什么事也不做了,专等着巴结讨好吧?这不是世家的作风!
小探子是接触不到祁高的,须得一层一层地往上报。祁高正与妻子王氏接受一家上下的拜贺,他的第三子祁耒一脸惊怒地走了过来。祁高看着儿子的表情,微皱了一下眉头,难道有什么事发生?不能够啊!今天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老婆过生日了,如果说还有一件,就是池之到任了,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祁高故意瞧不起池之,这货订《氏族志》真是让人想把他剁成肉泥再踩上一万脚!还有,阿谀奉承,真跟他那个奸臣岳父有得一拼!还有,一个从来没有出镇过地方的毛头小子,一下子做上郡的郡守,他撑得起来架子么?绝对是裙带了!必须的!京兆池氏,放到几十年前还算不错,现在到了他的手上,什么光彩都丢了,真是不孝子孙!祁高瞧不起他!
祁高确实是故意的,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啊,一般情况下,郡守到任,都要来拜见他的,连带的,郡守的娘子也要拜见一下王氏,这个时候,祁高就可以拿着高姿态来试探一下新郡守,一般识趣的在头一次见面就服了软了。
可郑琰这丫头她坑爹啊!不以地,是她爹太坑人了,宰相的闺女,你敢不敢封得低一点啊?一弄弄个国夫人,池之敢来,郑琰也就敢来,祁高敢为难池之,郑琰会做什么,那就真说不好了。反正,在祁高的印象里,郑靖业从来都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主儿。
好吧,以往的招儿不能使了,那换一招,我让你无人可用!正好,上任郡守这回是平调,调到另一地作郡守,祁高只要暗示一下,他就把手上能用的人统统带走了,留下一个王功曹,还是自家亲戚。功曹主管人事不管账,把以前的账本儿往池之面前一堆,让他自己去整账吧。如果池之要举荐新人,人来了,功曹也管得着。
当然,下马威是必不可少的。以祁高之清高,以世家之传统,断没有送上门去开欢迎会的道理。就算没有这场生日会,祁高也会找别的什么借口,把人都带走的。不但是功曹这个仅剩的官员,还有郡衙所在县的县令等等都拉了来。
池之来得好巧不巧,就在王氏生日当天。车队还没进门,昨天还在五十里外的驿站的时候他就得到消息了。祁高稳坐钓鱼台,他等着池之在他老婆生日当天刚到任,行李也没卸,就巴巴地带着老婆来祝寿!
大庭广众之下,有种你闹场!敢闹场我就上表参你!
祁高很得意,开春了,虽然还有倒春寒,但是田地里已经开始耕作了。按照规定,这个时候各级衙门都要体恤民力,本该服徭役的民众这时候就要回家去耕作。百姓的徭役,一部分是做些农田水利之类的公共工程,另一部分就是在官衙当差。当然,官衙里也专门有“吏”,只是数量并不多,需服役民众作补充。“吏”另入籍册,算是另类的贱籍,但是就像宦官一样,地位低,接触的人却有权利,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生存生态,寻常小吏,士绅也不会没事胡乱招惹。
前任郡守一走,王功曹就故意让服役的人都回家了。池之他就算是想卸行李都没人,不得过来走这一遭,他还能怎么办?
祁耒附在祁高的耳朵上道:“阿爹,这个池之是个光棍儿,他……直接令铁甲卫士冲了门,把门吏都给抓了,他的人现在已经入了郡衙了,”顿了一顿,“他们夫妇,至少带了上百奴婢,还有几百卫士。”
祁高裂了。
祁耒小心地搀着祁高的胳膊:“阿爹?”他自己都胡子花白了,他爹的年纪也更大了,生怕他爹一时气出个好歹来,喜事变丧事什么的,简直太虐了。
祁高摆摆手:“你们随我来。”
祁高的三个儿子,祁耜、祁耕、祁耒都跟了到一处小厅坐下。祁耜、祁耕早知池之之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难道出了什么意外?祁高年纪已经很大了,说话也慢慢悠悠的,不是装x,是真快不起来。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你看他过马路,车来了也不躲,以为他是镇定,实际上是反应迟钝,脑子里想躲,身手已经跟不上了。
“三郎,说吧。”看,遇到要紧的事情,说话也尽量简洁了。
祁耒对他大哥、二哥一颔道,才道:“池之入城了,在郡衙那里被拦了驾,功曹在咱们家,无人与他交接,他又不肯把印信交与门吏验看。他也没有使人过来请见,或请功曹回衙,他,”祁耒白着一张脸,不知道是怒是怕,“居然拿着护卫冲进了衙里。”后续的什么验明正身之类的把戏完全用不上了,池之行动告诉他们,谁作弄他,他就简单粗暴地弄死谁。
祁耜道:“他哪里来的这些人?私仆?”脸上显出怒色来,“国家自有制度,他怎么能阴蓄死士?”
祁耒道:“真是阴蓄死士就好了!那是韩国夫人的卫士。”
祁耜恨恨一道:“区区宰相女,血脉既不贵,于国又无功,年刚及笄,先拜女侍中,后为国夫人。这些人这是要祸乱国家!”
祁高慢慢悠悠地道:“听三郎说完。”
祁耒道:“几个门吏也让他给捆进衙里去了,接着可能就要审他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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