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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录趴在床上,心里是说不出来的烦闷憋屈。
有甜甜的香味顺着门缝钻进来,陈录知道,那是猫老爷在熬糖。以往陈录闻着这样的香甜,心中会升起幸福感。但他现在闻到这个味道,却觉得很是委屈。
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他不能哭。
可是心里的酸涩被甜味勾得直冲鼻腔。鼻头一酸,眼泪就成颗的往下掉。他慌慌张张的去擦眼睛,最后干脆将被子一拉,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
他真的好委屈啊。
村里开荒种田,书生是最没用的。村里除雪防冻,书生也是最没用的。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然作何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看看,看看!多认得几个字儿又有什么用嘛!连个雪都铲不好。”
“人家是娇贵的读书人嘛,田地算什么,看不上的。”
“连自个儿家的地都理不好,还指望考学去打理一府一县呢?哪个读书人这般没用啊。”
“便是陈录这般无用啊。”
“陈录最无用!哈哈哈哈哈哈!”
隔壁婶子家的儿子们又在陈录的脑子里笑作一团。
陈录手脚冰凉,只觉得自己还在堆满了积雪的田地里。
他有什么用呢?他侍弄不好家里的田地,也没办法在风雪里护着外面的地。
他心中委屈,想要反驳。可娘亲却一直拉着他,就怕他再与婶子家起冲突。
婶子家人多势众,他们势单力薄的,惹不起。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婶子家人多,就能对他家肆意欺辱呢?
陈录想不通。
他想快点攒钱,好带着妹妹娘亲搬走。可是娘亲却一定要他念书,若是不念书,他可以去给人写信,去誊抄读本,左右也是一点进项。
可是若不去念书了,娘亲一定会好失望好失望。
然而他连读书也比不过别人。钱塘那位徐小举人,听闻才十七岁。他都已经十三了,却还只是个童生。
他这般愚钝,还配念书吗?
“……我好没用啊。”陈录低喃着,整个人蜷缩在了被子里。
小狸花趴在院中的大树上,看着床上那个微微抽搐的鼓包,疑惑地“喵呜”一声。
它趴在原地想了想,从树上跳下迈步进了正厅里。
长安在厨房里熬糖,甜甜暖暖的气息包裹住了整个月亮门;那只大老虎和小金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讲的话,猫都通常听不太懂。
但小狸花不是普通的猫。
它是一只跟着士人上过好多网课的小猫咪,它是一只有文化的黑狸花!
于是小狸花迈着稳重的步伐,慢条斯理的靠近了店里的两位大佬喵。
刚一靠近,就听到尺玉在说:“你真的不觉得长安变了吗?”
“呜喵?”小狸花歪了歪小脑袋。
白七睁开一只眼看了它一眼,见小猫咪没什么事,就又将眼睛闭上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尺玉的问题:“没变。他一直都这样。”
他说着,嗤笑了一声,侧头睁眼去看尺玉:“你将苦难、变革、生死摆在他眼前,还希望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知道,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白七说着,垂下眼:“他或许没什么力量。但他总见不得人受苦。这不是你说的吗?”
“喵……”尺玉团作团,小声呜咽一声,才又说,“我只是害怕喵。怕他承担不了更改历史的后果。”
“老前辈,你老糊涂了?”白七仰头轻笑,“在你选择回到这里的那一刻,这就已经成了历史的第二个时空。像这样的朝代,百姓如何,天下如何,都取决于王座上的那个人。要论天塌了的后果,也轮不到长安来担。”
尺玉听得莫名不舒服。它端坐起来,拍拍圆爪:“你这话听起来,倒是很局外人喵。你到底追着什么东西来的,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选了这个时代,你知道吗?”白七也问。
一蓝一金两对眼睛对一块,都不肯给答案。
猫猫虎虎气呼呼的扭过头,不想和旁边这东西讲话了。
小狸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不懂为什么说得好好的,却又翻脸了。它犹犹豫豫地在沙发上趴下来,甩了甩自己有力的尾巴。
反正人类在猫咖里也不会出事的,这些事都用不着猫猫操心。
糖浆甜甜的味道在猫咖里堆积了起来。堆得多了,连天上缓缓飘下的雪花,都似乎带上了甜味。
猫咖外排着短短的队,人们带着毡帽,裹上了棉衣,趁着天气尚好,来买最近几日的茶饮。
隔着窗见着猫老爷了,他们就笑着对屋内招招手。
顾长安看见晃动的影子,就侧过头冲外面的客人们点点头,又撑开了猫咖的遮阳棚挡雪。
做完这一切,他才看向长沙发上的三位……小动物们。
白七和尺玉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两头,剩下一个小狸花,可怜巴巴地在大佬们中间,充当了楚河汉界。
“怎么啦?”顾长安好笑道,“吵架啦?”
尺玉一蹦而起:“像尺玉这么乖的猫猫,怎么会和人吵架喵!”
金色的小猫球撞进怀里,接住了就耍赖不肯走了。
顾长安理了理尺玉炸开的围脖:“好,我们尺玉最乖了。”
尺玉洋洋得意看了白七一眼:“嗯喵!尺玉是最乖乖的。长安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尺玉喵!”
“真的啊?”顾长安笑着捏捏猫爪,“那尺玉帮我换个内装吧。”
“呜喵?”
顾长安问它:“下雪天,屋内点一个壁炉,再煮上一锅火锅。是不是就完美啦?”
聪明尺玉心领神会,山竹一样的小圆爪一挥,吧台对外一面就变作了一个显示器,里面正有熊熊火焰燃烧。
“明火不安全喵。”尺玉得意地甩甩尾巴。
“小机灵鬼。”顾长安揉了揉他的耳朵,从吧台后把逍遥椅拖到外侧,抱着猫躺下了。
电子壁炉的火焰安静又稳定的燃烧,偶尔会发出木头的荜拨声。有适宜的暖气从壁炉里生出,给人一股正在烤火的温暖感。
顾长安抱着尺玉慢慢地摇,在暖气包裹中,意识逐渐迷蒙。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顾长安睁眼一看,就见陈录双眼发红、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老、老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没睡着呢。”顾长安站起身,将尺玉放在逍遥椅上,“饿了吗,厨房里有粥。”
粥是新熬制的,还有些烫手。盛在陈录使用的白瓷碗里,正散发着香香甜甜的气息。
陈录捧起碗大口喝着。喝着喝着,就又开始掉眼泪。
顾长安递给他一张纸巾,温声问:“需要我回避吗?”
陈录捧着碗瘪嘴,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喊:“老爷,我不想念书了……”
“为什么啊?”他的声音没有好奇,也没有谴责,只有关切。陈录听得鼻酸,就以手捂脸,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块朽木,一点用都没有。读书也一点用都没有!”
看来虽然没有打起来,但陈录回家这一遭,也受了不少的委屈。
顾长安看着他,和煦地说:“读书报国,能惠一国之百姓;种田务农,能撑一家之艰辛。这两个选择都没有什么不好的。”
陈录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不由得呆住了。
“但是——”顾长安看着他的泪眼笑了,“读书不是没用的。”
这话又绕了回来。陈录失落地低下了头:“那便是我没用了。我念书不如父亲灵性,也比不上徐小举人。我就是个废物。”
“哪能这么比啊?”顾长安揉揉他的头发,“小徐秀才是个天才。这世上有天才,更多的是努力活着的普通人。你放眼所有朝代,十几岁中举的又有几个人?”
他说完,狭促一笑:“不过就算是天才,也有哭哭啼啼说自己念不了书的时候。你们俩这时候倒是相似了起来。”
陈录呆愣愣地:“……真的吗?”
“真的呀。”顾长安笑着说,“读书嘛,谁没吃过它的苦头啊。但唯有吃过了这场苦,你才更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是去朝廷做官,还是归隐田园,都只有你吃完苦了,才能选。”
猫老爷好会讲道理。陈录心情缓缓平稳了下来,他有些好奇地问:“老爷,你们在族中,是不是也得念书啊?”
顾长安想了想,点点头道:“我们寒窗苦读,十六年起步。”
十六年!
陈录惊呆了:“那……那老爷你一定是最厉害的那个吧!”
“那也没有。”顾长安笑道,“我被剥夺了参赛资格。”
那一定是顶厉害顶厉害的了。陈录心想。
“不过念书很有趣。”顾长安道,“我喜欢学习,学习是我的爱好。”
陈录被这话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读书那么苦,猫老爷居然会喜欢!猫老爷不愧是猫老爷……
他在这里震惊,白七听得却有些心疼。
小白虎小跑过来,巴着顾长安的大腿站起身,小声呜咽着用脑袋去顶顾长安的手。
顾长安便躬身将小白虎抱到膝盖上,一边摸着软乎乎的虎虎,一边道:“一旦没有了成绩要求,探索未知本来就是最好玩的事情啊。”
他是真心的喜欢着学习。
在那些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之中,唯有学习这件事,能让他体会到探索的乐趣。
所以他看过许多枯燥的专业书,学过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知识。就算在家从不下厨,却也请了专业私教上门教他做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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