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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原是走熟了的。罗鹭暗想:“从这厅走过圆长甬道,出门经假山后一片竹林里面,便是他夫妻的卧房。房后有三间竹楼,以前芷仙曾在那里消夏。如今凉秋九月了,不知今天还在那楼里住不?”边想边走。刚出甬道,即从一间小书房后面绕进园去。斜阳影里,只见丹枫照眼,满园秋色。一片十亩大小的菊畦里,数百种各色菊花,在秋风寒露中争妍斗艳。再衬着四围的绿松,又有奇石森列,真是景物清丽,令人目旷心怡。
二人沿着菊畦,指点黄英,载品载笑。正行之间,猛见路旁坡上花畦里似乎动了两动。友仁忽于此时告便先走。罗鹭疑是什么野兔之类窜入,怕践踏了名种。刚将身往坡上一纵,倏见畦心一片菊花丛中,有一两朵极鲜艳的大花朵长了起来,不禁心里怦地一动。待要回身退去,略一寻思,重又立定。脱口说道:“表嫂表妹,怎的在此?”原来那往上长起的,并不是什么菊花,恰是友仁的妻子甄氏和芷仙二人,甄氏只是荆钗布裙,手里拿着一把长竹花剪。芷仙想是归家不久,便随着嫂子匆匆走到花畦,华妆犹未卸完。
因怕泥污了衣服,两只长袖挽齐时间,露出一双又白又嫩新藕一般的皓腕。一手提着一个竹皮编成的花兜。里面已放有十几朵碗大的白菊花。云裳锦衣,朱唇粉面,站在万花丛中,夕阳影里,越显得玉肤如雪,洁比凝脂,花光人面,掩映流辉,神采照人,艳绝尘世。
芷仙先时虽经甄氏一再劝说,如见未婚夫婿,不要忸怩害羞,并没料到甄氏暗使促狭,骗她同往花畦剪菊。起初听见友仁和罗鹭笑语之声,便有些心头着慌,打算回去。
甄氏悄说:“现时要避已来不及,你出去正好遇上。他们在下面必看不到坡上,也不会往这里来。不如将身微俯,暂时隐过,等他二人走后,我们再走。”芷仙无法,只得依了。待花缝中望见友仁引了罗鹭,逐渐走近坡前,芳心中已经焦急。刚幸友仁转身,猜罗鹭也势必跟去,谁知甄氏早打了主意,故意装作失足,往前一滑。芷仙素来忠厚,没有机心,见嫂子要跌,连忙用手去扶。甄氏就势将她一拉,芷仙一个冷不防,不由随了她同时站起。偏偏罗鹭又误会坡上花畦里有了野兔,将身往前一纵,恰好碰头对面。就在彼此微一怔神之间,把芷仙羞了个满脸红霞,心头乱跳。也不顾丰草碍足,丢下花篮,折转身躯,一路抖着长袖,便往坡后边慌不迭地退避下去。罗鹭才得看清来人面貌,果然见面就躲,好不又爱又惜。更怕她脚小滑跌,又不便出声相阻,反而呆在那里。友仁解手回来,看见这等情形,暗自心中好笑。这时甄氏已从菊畦中款步走了出来,与罗鹭见礼。友仁故意埋怨她道:“罗弟远来,你怎么不到厨下招呼,却领着妹子在此剪这菊花则甚?”甄氏道:“这才稀奇,事情还用你说吗?我看豆花还没有开锅,天也还早,叫伙房添了几截饷肠,又切了些截截菜、泡海椒,回房等锅开。见妹子正卸妆,想起那年表弟在这儿吃菊花锅子,说有清香。想做,怕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没容妹子把妆卸完,就拖了她走。万想不到天都快黑啦,你们还会到园里来。妹子脸皮嫩,看等一下好埋怨我哩。”说罢,也不俟友仁答话,转身对罗鹭道:“大表弟好久不上我家来,你哥哥想你得很,这回须要多住些日子。我正想做完吃的,再换衣服,出来谈天,不想在这里遇上。好在不是外人,老嫂子也不怕大表弟笑话。你还同你哥哥到书房去,我到灶房铺排完了再来。”说罢,若嗔若喜地对友仁将嘴皮动了动,转身便往路旁竹径后走去。
友仁道:“你嫂子当家过日子,门门都好,就是嘴碎一点。你看我只问她一句话,她倒唠唠叨叨了一大串。”罗鹭道:“友哥一天抱死书本,同我一样不事生产,却没有可靠的人管理。若非嫂子贤慧能干,有这片家业,倒麻烦死人哩。”
友仁只笑了笑。见天色渐暮,夕阳已薄崦嵫。园后青城山,被天半余霞蒸起一片紫色。暮鸦阵阵,噪晚归巢。秋风生凉,花畦中的万千朵寒葩,明一片暗一片,随风摇曳,已不似先时一望云锦。知离开饭时间将近,便邀罗鹭往前面书房落座。
罗鹭见适才友仁夫妻伉俪深情流露颜色,想起自身之事,不觉有感于中。暗想:
“满服授室,原是时候。自己素来豁达,又和友仁情逾昆仲,何况已经聘定,不比临时央媒,本不是不可启齿。无奈这两年练武功时,常和同道诸友谈及婚事,总说自己不好女色,只慕英侠,可惜自己终鲜兄弟。若非先人遗嘱,嗣续为重,对于妻子,简直可有可无。人闻此言,都道自己业已聘有艳妻,故作矫情之语。今日来此便议婚娶,虽友仁长厚,向不说人,岂不被那同道笑话?”想了想,又想起:“成都刘家的那位老年姑母,平时主张自己早日完婚最力,每见必谈,恨不能在服中便要举办才好。自己因嫌老年人唠叨,都不愿意常去走动。此次回转成都,何不借请安问候为名,前去看望?那时不用开口,她必强着自己完姻。既可对那些同道装作者人之命,被迫无奈;还可免去向友仁夫妻当面开口,省得心上爱妻觌面蓬山,令人难堪。只要正式成了夫妻,怕你不由我轻怜密爱,那时看你还往哪里去躲?”想到这里,脸上一喜,几乎笑出声来。
友仁先见罗鹭进屋后只管沉吟,忽颦忽喜,心中已瞧出了几分。仍是装作不知,故问:“何事面有喜色?”罗鹭闻言,越觉脸上发烧。一会,见长年端进灯来,摆好三副杯筷,知道芷仙不会出来同席。虽然近五六年都是如此,惟独今朝倍觉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