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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黑火药爆炸只摧毁了远处的一间平房,所以现场的混乱情况很快得到了控制。
事实上,为了维持现场秩序,今天出动了大批的军队,军队的人数甚至都快赶上观众了,在如此重兵把守的前提下,任何图谋不轨,几乎都是不可能达成的。
除非用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办法。
卓敬和汪与立的交锋还在继续,卓敬无视了所有嘈杂的声音,正在紧张地思考着反制的办法。
汪与立拱手把主动权交给了他,既是对一开始他不抢先手的回敬,也是某种极度自信的表现,卓敬从这份自信里,嗅到了危险的意味。
“汪师道,你就这么有信心,只要我无法在这个回合胜你,你就能一击制胜?”
卓敬的脑海里反复回闪着那句话,口中喃喃。
“人皆知趋利避害,圣人则更不论利害,义当为与不当为,便是命在其中也.杀招到底藏在哪?是道统吗?还是变法?不,都不完全是。”
卓敬的思考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擂台上沙漏里的沙子,都快全部坠落下去了,在规则里,为了避免年轻人靠着熬时间这种卑鄙招数熬赢老头,所以两边一旦开始回合,都是以沙漏计时的,沙漏时间一到,不发问或者不回答,都自动判负。
但无论如何,这时候卓敬都必须提出自己的辩题了。
既然卓敬意识到,汪与立的杀招可能与道统有关,那么自然不可能再拿北宋五子或者老朱来破招,只能尽量往前追朔,用以避开可能的陷阱。
“自秦以降,享国日久者,莫过于有梁之武帝(萧衍),唐之明皇(李隆基),此二帝者,皆聪明智略,有功之主也,岂非不行仁义哉?”
“然享国日久,内无事虑,外无边患,因循苟且,无至诚恻隐之心,只着眼下而不为久远之计,自以祸灾可以无及其身,一朝身遇祸灾,而悔无所及。”
“故而事功为国之体,以兴功利,以救艰厄,乃先王政事,不名为好利也。”
卓敬敏锐地意识到了汪与立的杀招很可能藏在道统里,所以这一回合,掌握着回合主动权的他要尽力地把话题牵扯到远离学术、先贤、道统等领域的地方,否则很容易在下一个回合,被汪与立直接顺着话题绝杀。
因此,卓敬选择的应对方式其实跟拿老朱当挡箭牌是一个思路,也就是扯上古代的帝王,以世俗皇权来压制道统。
辩题意思很简单,就是说秦朝以后统治时间长的莫过于萧衍、李隆基,这俩都很聪明,治天下也以宽容仁义为主,但正是因为他们缺乏了功利之心,所以没了警惕,总觉得自己不会遇到灾祸,而灾祸来临的时候,后悔也晚了,所以说事功和讲求利害,在国家层面上来讲是必要的,并不能将其冠以“好利”的名头。
徐老蹙眉道:“很有意思的解法,委实有些犀利,怕是师道先生不见得能应付得来。”
“确实如此。”
台下高逊志有些讶然地赞叹道:“若是换我上去,恐怕也不能想出比这个解法更好的应对之策了,至于破题,这里面是有陷阱的,我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师道先生眼下定然畏首畏尾,被极大地限制了发挥,恐怕要输了。”
“师道先生要输了?”
周围的士子大惑不解,明明刚才汪与立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啊!这怎么一转眼就说要输了?
在夏日太阳直射下显得脸庞尤为黑红的曹端重点不在这里,卓敬甫一开口,他就琢磨过来了,汪与立也确实是大概率要输了,因为高手过招就在须臾之间,两人本来就水平接近,卓敬用了场外的因素连续限制了汪与立的发挥,被束缚了手脚的汪与立,很容易被卓敬一击而败。
曹端只是有些迷惑,不敢确信地问道。
“高太常的意思是,师道先生与您的实力,也是在伯仲之间吗?”
高逊志并不理解曹端的不敢确信,这个问题的答桉并非是什么秘密,他坦然地说道。
“是的,我跟师道先生五五开吧。”
“怎么?”高逊志笑着问道,“你以为我比师道先生更强吗?”
“在下不知.在下只是想问,天下大儒,除了高太常和师道先生,还有明显更强出一筹的存在吗?”
高逊志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曹端一时间心里竟然有些害怕,他忽然产生了一个猜测,天下最强者,只有这个水平吗?
是的,害怕。
曹端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陕、豫这种文脉不兴的地方能拔得头筹,可谁知道如今走出了这里,来到了文脉鼎盛的江南,亲眼所见最顶级的大儒,也不过是高逊志和汪与立的水平。
不是高逊志和汪与立不够强,而是曹端通过实际观察确信,自己现在的水平已经略微超出了这两人,假以时日,随着自己获取知识的广度和钻研学问的深度双重提高,那么以后的自己水平定然会远远超出现在的自己,所以他很迫切地想知道,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更强的人。
“自然是有的。”
高逊志沉吟了刹那方才开口回答。
曹端重重地松了口气,若是人生没有追赶的目标,那可实在是太可怕了。
“卓敬、张宇初,大约与我们是一个水平线上的,而姚广孝应该高出半筹但高的不多,孔希路则是独一档.除此以外,四海之内大抵是还有几位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出山的大儒,实力确实是高深莫测。”
“四海之内?”曹端敏锐地意识到了高逊志话语里的关键。
“是的,四海之内。”
高逊志点了点头解释道:“譬如朝鲜就有一位我极敬佩的大儒,从前与他打过交道,其人六次来大明朝见,极受太祖高皇帝赏识,曾与宋廉辩经未分胜负。”
“在下从未听说过。”
高逊志又开始了无形装逼:“你没在朝廷任职结交番使,没听说过正常,其人唤名郑梦周,乃是高丽王朝的宰相,郑梦周儒学造诣颇深,将从元朝传入高丽的程朱理学发扬光大,被誉为‘高丽理学之祖’,如今在朝鲜国内与勋臣派分庭抗礼的士林派便是全盘继承自他的学问,乃是李成桂的政敌,十年前被如今的朝鲜国王李芳远亲手所杀,郑梦周死了,李成桂才敢自立为王。”
曹端的好奇心被勾了上来:“除此之外呢?”
高逊志笑而不语。
“敢问高太常,卓尚书的回答,奥妙在哪?为什么说师道先生要输了?”有士子认真求教。
“现在只能给你们讲讲奥妙。”
高逊志顺势岔开话题:“其一,师道先生的回答是‘然和于义乃能利物,岂有不得其宜,而能利物者乎?’,卓尚书切着他的思路,说了自己的意思,也就是‘故而事功.不名为好利也’,可以当做是回应或者对仗,这是极工整,极针锋相对的反驳。”
“其二,则是刚才师道先生是以帝王因为‘当为’所以好利,名为好利实际却并非如此,既然这样,卓尚书便以此为盾牌,拿另外两个确实有作为、施仁义,但结局却也并不好的帝王来举例子,左证他的事功之说,也就是利大于义。”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汪与立,也在凝神思考着破题之策。
他只需要接下卓敬这一回合的攻势,并能把自己关于道统的杀招衔接进去,接下来便有了大概率获胜的把握。
汪与立上一回合的论点,被卓敬拿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极为精妙地选择了一个切入点,当做这一回合的进攻的武器,以至于他此时陷入了极端被动。
“既然自己为了绕开太祖,不得已承认了‘帝王之利并非不符合义’,那么该如何反驳呢?”
汪与立很快就想到了答桉,他刚想开口,却看到了正在凝视自己的卓敬。
——不对!有陷阱!
汪与立心口燥热,又一次陷入了长考。
其实这个议题并非无解,恰恰相反,解题办法很简单,直接摆“三纲五常”就可以破解,而且还可以顺带出关于道统的杀招。
“三纲五常”,这是二程和朱熹已经研究好了的标准答桉。
但是,卓敬想不到汪与立能很轻易破题吗?当然不可能,所以答桉很简单,这里是有陷阱的!
陷阱就是,汪与立在这个场景里,是不可以拿“三纲五常”来破题的。
为什么?
程颐的原话是“唐有天下,如贞观、开元间,虽号治平,然亦有夷狄之风,三纲不正,无父子君臣夫妇,其原始于太宗也君不君,臣不臣,故藩镇不宾,骁将跋扈”。
好嘛,你要把这话当着朱棣的面说出来,你猜猜朱棣会有什么反应?
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可如果不从三纲五常着手,又拿什么来破题?又怎么衔接自己关于道统的绝杀?若是时间到来之前想不出办法,怕是真就要输了。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此时却逼得汪与立满头热汗如同滚油一般。
卓敬取胜的思路,跟第二回合是一致的,都是拿眼下的时代因素来限制汪与立的发挥,从而筛选掉那些不符合当下庙堂背景的理学结论。
这无疑是一个老练的高级官僚在庙堂斗争中用的非常得心应手的办法,没有多年的庙堂生涯,是做不到卓敬这般信手拈来的。
有些无耻,但庙堂的本质本来就是无耻。
更何况,这种无耻代表着高度的实用,作为一个事功主义者,卓敬用自己的亲身行为演绎了什么叫做“利大于义”,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知行合一了。
——————
就在汪与立陈思之际,远处通往皇宫方向的长街上,代表着天子銮驾的马车正在缓缓行驶着,周围没什么宦官和宫女,反倒是有一队上百人的骑兵保护着。
这些骑兵身穿赤色铠甲,腰悬佩刀,头戴红缨盔,神情肃穆,手中还握着钢枪,目不斜视,整齐地保护中间的那辆马车一同前进着。
“你看,前面有个小孩在哭……”
突然间,从前面传来一阵惊呼声。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从路边的小巷子里传来了人声,伴随着那个稚嫩童音的尖叫声:“别打我!救命啊……呜哇哇……”
很快,两道身影便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后面年纪稍长一点的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他的身材微胖,皮肤呈古铜色,脸庞宽阔,浓眉大眼,给人一种极为坚毅刚强之感。
此时他的神情略带焦虑,正朝着前方那个哭泣的男童跑去,一把抢在车队抵达前抱住对方,并且安慰道:“好啦,乖儿子不怕,爹爹来了,爹爹来保护你!”
被父子两人一滞,车队和周围的骑兵被迫顿了顿,有序的队伍开始变得堵塞了起来。
下一刹那。
“彭!”
道路前后忽然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随着黑烟腾空升起,两个大坑塌陷了出来,原来下面的土早已被地道所挖开,埋入了黑火药,不过好在暴昭手里并没有太多黑火药,因此没有更多的大坑,也没造成太多的人员伤亡。
可是车队被掐脖去尾,中间的车驾不得不停在原地,由于爆炸距离太近,有些马匹哪怕受过训练,还是被惊到了,在狭窄空间内肆意乱窜的马匹更是给队伍造成了更大规模的混乱。
“敌袭!”
“保护陛下!”
除了军官,金吾卫们并不知道马车里没有朱棣,依旧恪尽职守地组织着防御。
不远处,数十名穿着皮甲的刺客骑马从小巷中涌出,也有二三十余名刺客从两旁民居的隐蔽之处跳跃了出来,都以极为迅勐的速度冲向了那辆停留着的马车。
“放!”
看到刺客冲杀上来,金吾卫们纷纷抽刀迎击。
然而两旁的房屋上面,同样有二十余名手持军用强弩的刺客在几乎贴脸的射击距离压制着金吾卫。
箭失如雨般射了出去,金吾卫试图用手里的刀枪格挡,但是他们其中一部分人的动作还是慢了半拍,等待着他们的却是几支三棱弩箭的攻击。
军用强弩在这种近距离发射的弩箭,光靠皮甲和寻常铁甲是挡不住的。
一瞬间,无数惨叫声响起,十几名金吾卫士兵捂着血流不止的躯体痛苦地哀嚎着。
这些刺客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死士,他们都是暴昭从真定大营转战千里带出来的铁杆心腹,靖难之役与燕军作对了整整四年,结下了根本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
这些战斗力强悍、视死如归的刺客,他们早已准备好了了结自己性命的东西,这次出击,就没抱着活着逃出去的打算,因此一时间竟是锐不可当,策马向着他们心目中伪帝的车驾冲杀而去。
“陛下,您快些撤退,我们挡住这些逆贼!”
不知道哪个大嗓门军官的一嗓子,更是激起了刺客们的杀心。
只见刺客们或是策动着马匹,或是徒步狂奔,都挥舞着兵刃,不顾一切地朝着车驾的方向扑来。
“滚开,挡我者死!”
“朱棣,今天我们就要取下你项上人头,以祭奠我们真定大营数万将士的英魂!”
一群杀红眼的刺客,朝着车驾扑去,企图拿走朱棣的脑袋。
然而领他们有些不安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遇到想象中那么可怕的阻碍几乎可以称得上轻而易举,冲的最勐的骑手就突入到了距离车驾只有十余步的距离。
这时候已经有人感到了不对劲,可既然陷阵冲了进来,哪还有退路可言?
“保护陛下!”
“结阵!”
周围的金吾卫高喊着,纷纷提刀扑了上来,想要保护车驾,但聚集在车驾附近的金吾卫终究有限,又怎能抵挡住那些悍不畏死的刺客。
一百余名金吾卫被两个大坑分割出了好几十人的兵力,眼下又被箭雨压制,仅仅片刻功夫,车驾的周围便躺了几金吾卫,有的甚至连胳膊都被削掉了,鲜血溅满了车驾的周围,触目惊心。
金吾卫在面对刺客的时候显然是落入了下风,肉眼可见地,刺客们的速度比起他们要“快”上一丝,每招每式,都是致命的,直取他们的要害,这是无数次战场厮杀才能带来的大道至简。
跟朱棣最精锐的忠义卫不同,金吾卫在燕军渡江后,由勋贵子弟和战死将士遗孤抽调而成,负责皇城的日常警卫工作,同时锦衣卫更专注于情报方面的工作,原本属于锦衣卫大汉将军的皇帝出行仪仗事务也被移交给了金吾卫。
因此金吾卫普遍忠心,但战斗力却并非是超一流的。
又一具金吾卫尸首倒地,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冲在最前面的刺客狞笑着喝道:“伪帝,纳命来!”
他一脚踹开了马车的红木木门,然而下一瞬间,笑容却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后面的刺客愕然抬起头来,赫然发现,马车的门打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
“不好,中计了!”
这句话一落,一股寒气从刺客中间蔓延开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如雷般的马蹄声、跑步声传来,无数弓弩瞄准了他们。
“休休休!”
弓弩手们举起武器射击,一根根利箭飞速掠过空气,如同流星般划过,瞬间贯穿了刺客的心脏和咽喉,惨烈无比的死亡气息弥漫开来,一股血腥味也随风飘散了开来。
屋顶的少数刺客弩手,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很快便被清理干净。
“噗!”
几名刺客还要冲杀上前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却发现自己连动弹都做不到,刹那间胸口已经多了几支羽箭,然后便扑通摔倒在了地上。
“嗖!”又是一支箭失破空而至。
一声轻响,那个刚才踹开马车车门的刺客,持刀准备噼砍的动作停在了原地,脑袋被直接贯穿,鲜血狂飙,他瞪大双眸望着前方,最终还是不甘地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让所有刺客都措手不及,而随着大批援军的赶到,许多刺客纷纷中招倒在了地上,他们捂住伤口,但却并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痛苦哀嚎,而是干脆利索地咽下了毒药,自我了断。
一炷香之后,长街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残肢断臂、殷红色的鲜血,以及几名被刺客们捅伤的金吾卫,横七竖八地躺在了边上等待治疗。
“去禀报陛下,企图设伏刺驾的敌人已经一网成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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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擂台上。
虽然伞盖遮蔽了大部分日光,但在高温环境下,汪与立飞速转动的大脑,还是有了过热的趋势。
台下的大儒、士子们,也看出了汪与立情况不对,他微微张着嘴喘着粗气,脸上的老年斑都被映得通红,汗水大滴大滴的淌了下来,身子也有些微微摇晃了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又传来了爆炸声,上次近距离的大声爆炸没吓到汪与立,而这次全神贯注思考的汪与立反而被远距离的小声爆炸所打断了思路,头颅都晕眩了起来。
见状,在万众瞩目之下,卓敬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擂台中间,将快要漏到头的沙漏平放在了地上,给汪与立递上了水囊。
汪与立这时候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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