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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舞阳不敢发作,只得悻悻地放了手,翻个白眼,可依旧紧贴在荆荷身旁。荆荷视若无物,目光汇聚在远方,秦舞阳不由得扫兴。
燕丹并不打算例会秦舞阳这个毛头小子,想到荆轲即将远行,尽管心中已有设想,可到底心中不舍,还是说道:“刺杀秦王非一般凶险,我已心中明白,我与荆卿多半是就此诀别,生死茫茫,日后再难相见。荆卿有位有人,听说了这个消息,要过来……为您送行。”
筑声远远传来,几乎濒临破碎,却难改悠扬。
制造出这天籁的工匠似乎并不愿意在众人面前现身,所以席地而坐在远处,看起来只是专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筑,丝毫看不出送人离去的伤感,仿佛那不是燕丹所说的友人,而仅仅是个请来的乐师。
这样的专注,就是把全部的情感全部都融入乐声,无需会晤,无需言语。
高山流水,知音自然心领神会。
千言万语,只消通过音符,诉与一人听。
风声裹挟着筑声送达众人耳廓,风中渐渐四散开去,原地逡巡,哀哀之情油然而生,如同碧落之上的神女轻声哭泣,飘下凡来时蒙上了雾的纱幔。
荆荷一震,虽然不解那人与长兄的情感,却也对这声音分外熟悉。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牙印处隐隐泛紫,仿佛镶嵌在玉盏上的一颗紫宝石。
“怎么?荆荷,又想哭了?”
荆荷倔强地把头扬高些,像要把什么东西收回眼眶:“不会的,荆荷答应过长兄了,以后不会再哭的。”
这是一个已经过早成熟的小女孩,尽管与莫倾年龄相仿。
荆轲满意地看着他的幼妹,双手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仿佛在把玩着一件玉雕。
他的目光满意骄傲,可是……没有温柔。
荆荷心里有点冷。
这个目光,好像在欣赏着他自己塑造的艺术品。
这些年来,国仇家恨堆积,不知让他守护她的原因除了责任,塑造她的原因除了利用,还剩下了多少爱与温柔。
荆荷不愿意再想。
她怔在荆轲的目光下,坐立不安。
荆轲满足的松开了手,向燕丹辞行:“太子殿下,你我终须一别,易水风冷,太子殿下莫要远送。”
说罢转身离去,一席白衣黑发如鹤,孤冷地远游,一片寒塘,唯有野鹤啼唳,声声清绝。傲岸身影又如黄昏中的远山,夕阳洒金,远山雾霭缭绕,挺拔却显得渺小。
黑衣少女行礼,继而跟上。
秦舞阳亦然。
天宇下的草芥,被风卷往深渊。
年轻刺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忽传来,与击筑声和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燕丹蓦地失了气力,怔怔地念着荆轲遗留下的话语:“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最后的三个字极难说出口,他几次颤动着嘴唇,可都以失败告终。而他拼尽最后可以凝聚到舌尖的力量只够发出淡淡的音符,像墨已耗尽的毛笔,涂写出的只有干枯破碎的文字。
“不复返……”
声音浅淡,还未抵达耳中就消散殆尽,像一声短促的叹息。
身体中全部的精神一瞬间被抽走,年轻的太子颓然跪倒在地,面前易水奔流,浩浩汤汤。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身影在远方与易水汇聚,好似与易水同源。
回宫以后,愣了许久,太子曾说:“易水寒,再寒不过心寒。”
再无他话。
“阿荷,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么?”眼见回首已不见太子一行,忍了很久的秦舞阳终于原形毕露。
“秦无良!”忍了很久的荆荷也不愿意再忍。
荆轲一直就没忍过秦舞阳,远远地走到了二人前面,最重要的地图被贴身收起。而荆荷的手中,只是拿着一个锦盒,珠玉镶嵌,却掩不住血腥,以及生死枯荣的腐败气息。
可少女平静如同抱着一盒珠宝,或者仅仅一个漂亮的空盒子。
“喂,阿荷!这么无情?不会吧你……很伤人心的知不知道?”
“抱歉,可能是不小心伤到你了。我一般都不伤‘人’心的。”
“阿荷……啊!我的心……彻底……碎了……碎成渣渣……”秦舞阳作夸张捂胸状,靠在荆荷身上。
荆荷背过头去,再次把秦舞阳狠狠推开。
秦舞阳自讨无趣,便无奈地和冷眼相对的荆荷保持距离。
荆荷冷厉的面容上,滑上了一丝微笑,如同投射进石缝里的阳光。
这个家伙,或许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慰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