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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声音跑去,只见一个肥胖妇人,身后背着葛麻衾袄,两手各抓了桶盆器物,正一脸惊慌地跺脚急叫:“虎子!虎子不在啊!”
“你怎么现在才发觉!”老村长举起藜杖,却发现对方一身家什无处落棒。胖妇人也自晓无颜辩白,只是拧眉柔声道:“出村前还在的,一定是刚才跑回去了。”
羊懿咬着牙,一双老目血灌瞳仁,最后,他用尽力气把藜杖往地上一敲,泥地顿时砸出了一个浅坑。“你们走!接着走!走哇!”他哑着嗓子朝山顶方向挥舞着拐杖,样子像是已经下了赴死之心,“不要回来!不管我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来!”
眼看着队伍重新蠕动起来,羊懿才转过身,决然朝村子走去。下山的路走起来更加吃力,他太老了,太累了,他不知道自己走到第几步会倒下,但是虎子啊,后生啊,他不能有事啊。老村长心中默念着,这是支撑他唯一的信念了。
当羊懿终于回到村口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村子里一片死寂,连鸟啼虫鸣也听不到。原先熟悉的道路如今看来都带着一股怨毒,仿佛是在无声控诉村里人的抛弃。惨淡的月光把老村长的影子投在墙上,就像是一棵扭曲的怪树。
“虎子啊~”羊懿喊了一声,但是嗓子太哑了,他都怀疑声音有没有传到五步以外。老人战战兢兢地用拐杖轻敲着墙角,希望那孩子能够听见。敲击声在今夜听来尤其冷涩,仿佛不是来自阳间,几缕寒风拂过身侧,让出了一身汗的老村长不住地打颤。他忽然感到有点滑稽,这不是自己日夜相对的村子吗?为什么回自己的村子,会这么提心吊胆呢?羊懿苦笑了一声,月夜下他佝偻的背影就仿佛一个踌躇坟茔间的孤魂野鬼。“我就算不是鬼,又有多大区别呢?”他心里对自己说,“天下所有无权无势的人,岂不都是朝生暮死?”
羊懿的脚步忽然止住了,夜色中,他隐约听到了轻微的“哗啦”声,他紧走几步,一把推开了面前虚掩的小门,一个二三岁的孩童正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指甲篦着土墙,看他眼角的泪痕,显然是哭乏了。
“小祖宗!”羊懿急不可耐地朝虎子伸出手,“快过来,快!”他不确定虎子是不是听见了,但是那孩子确实乖巧地站起身朝他慢步走来。老村长一把拉过虎子的小手,疾步朝村口走去,这一刻,他仿佛年轻了二十几岁。
回程路上羊懿发现,自己的家园竟然难以置信地陌生,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几乎都认不得了。恐慌让所有这些都变得虚无不定,有一阵子老人甚至怀疑自己到底知不知道出去的路。
但是没有时间留给他胡思乱想了,如今的村子就像一个缓缓合上的巨口,时间不够,时间永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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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少终于走上了上山的小径,他们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看不见了。村子恢复了死寂,好似一片荒坟静得让人心里发毛。黑漆漆的村庄里,只有一栋房子还亮着灯,它照耀着村中微不足道的一小片方寸之地,远远看过去,好似一苗风中之烛。
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未到半日,村子里活人的气息已经消散殆尽,如今的寒夜孤灯兀自跳动明灭,只能照出幢幢鬼影。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抹鲜白出现在了村口。夜色朦胧中,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似乎是一袭俊逸的白氅,只是如今出现在这里,也不免沾染上了许多幽冥气。白影闲庭信步般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农家小道上,既不快也不慢,一身白色没有沾上半点尘俗。
羊懿抱着虎子在山上远远地看着那模糊的白影,一步步走向亮光。
“爷爷那是什么人?”虎子奶声奶气问。
“嘘!”老村长紧紧捂住孩子的嘴,“那不是人!那是……杀人的魔王!”
白衣飘到亮灯人家门口,他用折扇轻轻推了一下,门无声地开了。仅有的一间房屋中央,立着张破旧不堪的木桌,桌子上点着一盏寒酸至极的油灯。从布置的郑重程度可以看出,这已经是他们村子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一个红绸做垫的盒子恭恭敬敬摆在油灯旁,盒盖已然打开,对方似乎是在非常笨拙地向白衣人表示里面没有机关。白衣人取出了盒中之物,一把钥匙,一张泛黄的纸笺。他把笺凑到灯下,上面的字迹就像数把尖刀,隔着白衣深深扎进那人肺腑当中:
“营州剪子村,魏家老楼。”
白衣人收起纸与钥匙,转身走出了房间,他出去得很洒脱,就像他进来时一样,这人的动作好似在无声地宣告,这个房间里再也没有他关心的东西。
然而走出门后,他却在小屋前站住了,火光映亮了他的鲜衣,犹如空旷棋盘上仅有的一枚白子。他就这样站了好几个呼吸,仿佛忘记了身外的一切。那身姿依然挺拔俊逸,却像是魂魄不齐的野鬼,孤零零地悬在昏灯之下。
羊懿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白影从村子里出来,然后消失在夜色中。他还是不能相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也许,在山上呆几天再下去才是稳妥的做法。”老人心里想着,一双眼睛习惯性地盯着自己山腰上的村子,现在,那里真的是死一样的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