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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夜渐昏沉,阁楼里的灯火是那样柔弱,好似开谢的花儿。
我举起春儿递来的象牙梳,怔怔地凝望着面前的云纹仙瑞花镜。镜子里渐渐现出一张白皙如玉、淡雅如莲的面容,只是那双柳叶黛眉似蹙非蹙,而含雾的星眸别有一番抱病的忧郁缠绕萦索。
镜中人,美则美矣,却过于苍白倦怠、落寞憔悴。
我默然地将梳子搁置在青玉案上,春儿抱着羊脂白瓷瓶走进来,笑道:“小姐,我瞧着楼下的白牡丹开得正艳,便叫鸢儿去折了几支,待会儿插在瓶子里。你看好不好?”
自从徐寿辉死后,陈友谅自立为帝,他便将我逐出府邸,偷偷安置在江州的一座小阁楼上。他并不限制我的出行,但这阁楼四周却到处都藏着他的眼睛。
而我,再不是什么王妃,也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一个不知所谓的禁脔,所以鸢儿和春儿就改口唤我“小姐”。
春儿说着,将瓶子轻轻放在案上,我皱了皱眉,摇头道:“你只见到它开得那样好,却不知道这美丽背后又是怎样的脆弱。就让它好好开着吧,何必加速它的凋落呢?”
人为何总是这样自私?因为留恋它的美丽,就这样无视它的生死。
难道说,美丽也是一种罪过?
说话间,鸢儿已经抱着三株露珠闪烁的白牡丹笑吟吟地走进来,她不知我们在说什么,只是喜孜孜地将它插在瓶颈中:“小姐,你看这牡丹开得多么美,就像您一样。”
就像我一样吗?
我嗤笑一声,抬眸道:“你难道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赞美,它已经失去了鲜活的生命?”
鸢儿哑口无言,春儿则注视着暗吐幽芳的白牡丹,忽然道:“春儿却不这样想,花开过荼靡,就是凋亡。与其让它在红尘中破碎成泥,不如保留下它此刻的芬芳。至少这样,它的美丽还有人欣赏、有人心疼,也只有这样,它才会活的更有价值。”
我微微怔住,忽然想起多年前陈友谅的那番豪言壮语:“流星虽稍纵即逝,但它的光芒堪比日月;春花虽容易枯萎,但它的美丽惊艳于世。我们总归要死,那就痛痛快快的活。我要追寻最璀璨的光,最娇艳的花,哪怕光芒后是坠毁,美丽里蕴藏着危机。为着享受这美丽,我只有不断地去突破死亡,死亡是最好的重生。”
生当绚如夏花,死当静若秋叶。
这是他的宣誓,但他所追求的美丽,又埋葬了多少人的欢乐?
屋里熏香依旧,却多了股牡丹的清香。
“小姐,什么都别想了,”春儿站在我身后,为我挽起泼墨般的长发,开始替我梳妆打扮,“您不是还要出门吗?”
我回过神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眉被描成细长的翠羽,朱唇轻启,吻上那玫瑰色的醉人胭脂。最后,嫣红的朱笔轻点于额头,一朵镶红的白牡丹便摇曳出万种风情。
曾经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瞬间变得鲜活而娇艳,充满了动人心魄的魅惑。
注视着远方灯火辉煌的酒楼,我嫣然一笑,夜,靡乱而绝望的夜,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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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纱在暗夜里招摇,水波在碧绿间沉浮。
金碧辉煌的酒楼里,一群人聚在一起饮酒高歌,细语欢声,场面旖旎。
觥筹交错之间,随处可见那些锦衣华服的弱冠少年,他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红艳的身影,嬉笑道:“棠姑娘,你的酒量真好!”
我扬起鲜红如血的衣袖,有些茫然道:“是吗?我究竟喝了多少杯呢?”
立刻有个少年郎儿端着酒樽凑近我:“甭管喝了多少杯,我等了好多天才等到你,这杯你怎么也得赏脸喝了吧。”
我粉面含笑,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眉眼里的春光更浓艳。
登时满堂喝彩,众人都拍手起哄道:“好!好!”
又有个少年冲进来,遥遥向我举杯:“棠姑娘,还有我的,还有我的!你不能不理我!”
我深深注视着他,若有所思的问:“你是我的朋友吗?”
他愣住,想了想后,大声道:“当然是!”
我笑了,端起酒又是一杯,声音渐渐慵懒:“噢。朋友的酒,我怎会不喝?”
身边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奉承的话多得如过江之鲫:“棠姑娘,你真是女中豪杰!”
“棠姑娘,我从未见过你这样海量的女孩子!”
“棠姑娘,再喝一杯吧!”
我嘻嘻笑着,拿起酒杯还要喝,手臂却被人紧紧攥住,我皱眉回首道:“你做什么?”
“姑娘,你不能再喝了。”面前的人,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通明的灯光映得他那身洁白如羽的素袍与周围旖旎的风景愈发格格不入。他抬起头眉眼,目光真挚而严肃,那张年轻的脸更是生的俊美非凡。
“你是谁?”我轻轻搭上他的肩,挑眉道,“生的真是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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