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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一口。肉煎得两面发焦,有点儿硬,但必须承认,也不难吃。
洪大少把筷子上那片往自己嘴里一塞:“这个不好消化,主要还是我吃,就是让你尝尝。”
端起汤碗,盛了一勺递过来:“你先喝这个,厨房里还有一大碗。锅里煮了点白面,一会儿放汤里。”
方思慎喝了,看他眼巴巴瞅着自己,点头笑道:“很好喝。”心说就是有点太鲜了,一碗汤里半碗都是虾仁和干贝。
连喝了几口,问:“你怎么不喝。”
“我喝够了。”见方思慎看自己,洪大少嘿嘿摸起了后脑勺:“怕弄咸了嘛,放点儿盐就尝一尝,中间不小心手抖还是放多了,只好多加了两碗水……熬了仨钟头呢,我尝下去半锅……”听见厨房里“滴滴”两声,把碗往床头柜上一搁,“呀,面好了!要说当初我非让买这个带定时功能的炉子,多么具有先见之明……”
于是方思慎吃着虾仁干贝汤面,洪大少吃着五花肉青菜炒面,共进了一顿极富纪念意义的,简单而又隆重的,泾渭分明而又和谐融洽的晚餐。
七月初,京师大学这边期末考试,方思慎抽空往人文学院正式报到。在人事处填了几张表,领了工作证,接待人员十分和蔼地请他自己去古夏语研究所领办公室钥匙,顺便见见所长以及新同事。
人文学院古夏语研究所所长吕奎梁,是位好脾气的老教授,多年前方思慎读本科时,还曾上过他的课。提起这事老先生十分高兴,大呼有缘,亲自带着他把国学系各个科所办公室都转了一遍。稍微上层点的都知道方思慎的背景来历,自不必说,中下层也没有人会无端向一个新人摆脸色,故而这一趟走得颇为愉快。
只是方思慎发现,那位和梁若谷有旧,为人和学问都做得八面玲珑的严知柏教授,正是古夏语研究所的副所长。当初梁若谷伙同这位严教授,窃取自己灵感的事,方思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父亲方笃之也毫不知情。看对方极其热情真诚的样子,方思慎在心里暗叹一口气。无论在哪里,似乎都是这样的人混得最好。区别只在于,托父亲的福,自己的位置不一样了。时过境迁,已经无从计较,握个手,一笑了之。
场面都走过,花了差不多小半天,又转回了所长办公室。吕奎梁向方思慎介绍古夏语研究所的未来发展计划,方思慎问出惦记已久的问题:“吕教授,关于下学期的课,不知道所里有没有统一安排?”
“啊,正要跟你商量这事儿。小方,像你这样的青年骨干,既有深厚的学术研究功底,又有丰富的实际教学经验,还参与过国家最高级别的大型课题,年纪轻轻,实在前途无量啊。你能过来,我们所里的综合实力,立刻上了一个新台阶。至于下学年的安排,凑巧最近我们争取到了普瑞斯大学的青年学者交流名额,正在发愁派谁去呢,你这一来,可简直太合适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方思慎再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安排,当场愣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您说的,是不是普瑞斯校友基金会赞助的那个东西方文化交流促进项目?”
吕奎梁笑道:“你知道这个项目,那太好了,我就不用再详细解释了。”
方思慎一时没说话。果然是卫德礼去年提过的那个项目,没想到今年的名额给了人文学院。如此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机会,必是父亲背后运筹帷幄的结果。
顾不上心头是什么滋味,斟酌着道:“吕教授,您看,我初来乍到,资历浅薄,什么也没做,就占用这样难得的机会,是不是……不太合适?”
吕奎梁哈哈大笑:“小方,你果然跟你爸爸说的一个样儿。”一边笑,一边擦眼镜,带着几分兴味看着他,“我跟你爸爸共事快二十年,老熟人了。他如今都做到了司长,我还在国学系窝着抠故纸堆,惭愧惭愧。以前没跟你打过交道,你说上过我的课,我这老记性,也不记得了。我倒是很好奇啊,这老方,怎么生得出你这样的儿子?”
被他这一笑,方思慎的拘谨去了不少:“您跟我爸爸很熟?”
“怎么不熟?他跟我说要把儿子弄过来替我干活,说了好几年,也没见动静。我去问他,他说你不听他的,急了就跟他吵架,愁得那个可怜样儿哦——堂堂大院长,说出去谁敢信啊?”
方思慎知道这是真的很熟了。他不知道的是,跟老下属诉诉苦交流交流育儿经,也是方大院长杀伐决断之余,拉拢人心的一大利器。
吕奎梁似乎很有些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小方,你爸爸不容易啊。老方是个能人,这人文学院要不是他,哪有如今面貌。这个交流名额,是你爸爸好不容易从普瑞斯东方研究院争取过来的。因为规格高便利多,不知道多少大学在抢。不止咱们国内的,还有扶桑高丽淡马锡,包括琉球岛明珠岛的院校。终于拿下来,也算是他离任前给国学系做的最后一件实事了。不过要我说,他离任前最大的贡献,还是把你给送来了。都知道现今是个拼人才的时代,什么都没有人才重要,我们这上上下下等你来,可是翘首企盼,都要盼成望夫石了!”
明知道不能全当真,然而这样被人重视的感觉,还是让方思慎有种价值得到承认的满足感。
吕奎梁语重心长地道:“小方,你别多心。你要不来,也就便宜了别人。你既然来了,这个名额,确确实实只有你最合适。人家明文规定,只要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年学者,所里一共这几个人,照年龄一砍,就剩下一个去年进来的讲师,要不就是研究站的博士后,或者在读博士。学问怎么样权且摆在一边,关键是,十有八九,去了就不回来了,你明白吗?你就不一样了,你是肯定会回来的,对不对?所以,你看,这样的好机会,给谁都比白赔强啊。”
因为立场不同,方思慎从未从这一角度想过。吕奎梁这么一说,自然懂了。
“可是……”
“还有几天时间,你先考虑考虑,如何?研究所正在酝酿下一步要申请的国家一级课题,你去了那边,正好看看有什么新发现新动向值得做。等回来的时候,不是水到渠成?再说我这下学期的课表都排出来了,你要不肯走,还得特地给你腾地儿,这不是逼着别人下岗吗?哈哈……”
方思慎恍恍惚惚被吕奎梁亲自送出门,太阳晒得有点晕,站在树底下歇了歇。想给方笃之打个电话,忽然心中一动,不由自主拨了洪鑫的号。
“喂?等下。”
就听那边嘈杂人声忽地消失,似乎在挪动椅子,开门又关门。
“好了,说吧。”
方思慎觉得自己冒失了:“是不是不方便,晚上再说吧。”
“没事儿。正烦他们呢,一帮子废物点心。正好跟你说说话。”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洪鑫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在人文学院,今天来报到。刚才问所长下学期的安排……阿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是。”
方思慎沉默着。想起最近一段时间他神经质般的黏糊劲儿,心里有种模糊又清晰的预感,鼻子酸溜溜的。
“你应该告诉我的,也好……有个思想准备。太突然了,我……”
“哥,你听我说。”那头传来的声音沉稳严肃,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嗯,听着呢。”
“你什么也别琢磨,别的统统不要惦记,就说这事儿,想不想去?”
如同受到鼓舞诱惑般,方思慎听见自己轻轻吐出一个字:“想。”
然后听见那边掷地有声的回答:“这好办,想去,咱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