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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子:“门诊部”,左右厢房一边是“住院部”,一边是“患者止步”。看字迹与大门上的诊所名出自同一人之手。不禁失笑。
房间门又低又窄,等他最后一个跟进去,洪鑫正被廖钟指挥着将梁若谷放倒在帘子后边的小床上。帘子前同样悬块牌子:“手术室”。各样物品无一不破,无一不旧,幸亏还算干净,没有异味。
那廖钟身穿一件下摆开线的白大褂,带着大口罩和帽子,根本看不见长相。语调没有起伏地吩咐:“家属外边等着,护士长休假去了,史小胖来帮忙。”帘子一扯,里外隔开,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洪方二人本来还想考察考察医疗条件和技术,谁知道人家压根儿不给机会。洪鑫把几条东倒西歪的方凳挨个晃晃,挑了最结实的一条递给方思慎:“坐这个。”
方思慎笑着接过去,洪鑫的手机突然叮咚作响。一个脑袋从帘子后伸出来,呵斥:“关掉!”
方思慎赶紧拖他到外面。洪大少接着电话,眼睛左右瞟瞟,走到“住院部”门口,伸脚试试,果然没锁门。踢开了,招手叫方思慎也进去,两人各占一张单人床,相对而坐。
原本洪大少这一天另有安排,被此事耽误,电话一个接一个,好不容易才消停。屋子里冷不丁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
见方思慎轻锁眉头望着窗外,洪鑫挪到他身边坐下。床板冷不丁往下一沉,方思慎小吓一跳,看他一眼,依旧扭头,盯着院子里峭拔嶙峋的枣树枝。
“你别多想。”
听到洪鑫说话,方思慎把脸转回来。
“梁子……有个相好。你大概也猜得出,是男的。我觉着,应该没别人,多半是跟那家伙闹翻了。”他知道得有限,也不好细说,最后只道,“没什么大不了,你别瞎操心。”
方思慎没搭腔。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伤得重不重,马上就过年了,他妈妈那里怎么办?”
“这个回头问他自己,这家伙最会跟他妈面前装乖,用不着咱操心……要不……就说犯了痔疮?哈哈……”
他正笑得没心没肺,见方思慎脸色微变,猛然意识到不妙。讪讪收起表情,低下头去。
躺在另一个屋子里的梁若谷,这时候提醒了他,叫他想起自己曾经做下的混账事。精明厉害如梁才子,有人上赶着帮忙,眼下都那副凄惨可怜模样,那么当初他……他……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很长时间以来,洪鑫只认错,内心深处,未必真正觉得自己犯了错。后来终于觉着错了,又拿改正和补偿当了幌子。仗着真心实意,便以为一切自当天经地义理直气壮。距离那个炙热混乱惨烈缤纷的初夏夜晚,已然过去了几百个日子。如今成熟太多的洪鑫,这一刻回顾当初,终于体会到自己曾经让他怎样痛苦无助。于是,眼下方思慎作为旁观者的点滴触目伤怀,都有效地化作了洪大少身临其境般的槌心刺骨。
手悄悄地一点点移过去,握住他的手指:“对不起……”
方思慎有些不解,眨了眨眼睛,似乎意识到什么,“嗯”一声,还去看那枣树。
洪鑫笃定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将那只手整个包在掌下:“怎么这么凉?这屋里暖气不足,咱们还上那边去。”不由分说,拉着他起身,轻手轻脚溜进“门诊部”,恰好遇上廖钟从“手术室”里出来。
“不算严重,缝了两针,好得快些。禁食三天,住院一周,一周后情况良好就可以走人。”廖大夫说完,对身后史同道,“饿了,跟我去弄点吃的来。”换话题比翻书还快。
洪鑫连忙掏钱包:“我请。”
廖钟也不客气:“不急,待会儿一起算。”
等那俩出去,洪鑫皱起眉头:“就这破地儿,还‘住院’呢。”
梁若谷只做了局部麻醉,人清醒得很。仿佛受到廖大夫科学态度的感染,神情已然完全恢复正常。
“金土,我跟他谈过了,就在这儿住一个星期。钱麻烦你先帮我垫上,回头……”
“那个再说,你当真要住这儿?”
梁若谷闭上眼睛,忽然扯起嘴角笑了笑:“你不觉得……这地儿够清静?我妈去了南方舅舅家过年,本来说好我明天动身过去,现在只好不去了。下次我妈要问起来,记得我跟史同一块儿上的西语班。”
洪鑫听他非要留下,直觉是为了躲汪稀o肓讼耄剩骸巴蛞换褂斜鹑苏夷悖实轿艺舛
梁若谷沉默片刻,忽地嗤笑一声,满腔自嘲:“你以为,还有谁会找我?你还不知道那人?贴上去嫌你贱,站开了恨你傲,只肯我负人,不肯人负我……他不过是窝了点火,因为我没叫他如意而已。气撒完了,你指望他会回头看一眼?没门儿。”
因为梁若谷似无还有的主动,汪先隙ㄋ兴迹恢钡茸潘谇笞约骸5攘隧ゾ貌患玻滩蛔骋啥苑绞钦嬗财故钦媲橐狻u比艏慈衾胫剩既坏弥钻菅嗄抢喜凰蓝俗约旱娜耍还苫鹉睦锉锏米。科鹗志屯览镎u炅瞬呕毓抖从行┎欢裕扇俗邢覆榱瞬椋奔疵靼渍饣乇蝗死昧烁龀沟住
“就当我欠他的,正好两清了。金土,你要还当我是哥儿们,见了他,一个字也别提。”
不等洪鑫回答,梁若谷又看向方思慎:“方老师。”
觉得他趴着扭脸说话费劲,方思慎伸手托一把,将枕头往下挪挪,让他胳膊撑得舒服些。
“方老师,您真好。”
洪鑫撇嘴:“不用你夸。”
谁知梁若谷却道:“金土,我有话跟方老师讲,你能回避下吗?”
洪大少眼一瞪:“不能。”拖过两条凳子,跟方思慎并排坐下,现场监听。
梁若谷不再理他,接着跟方思慎说话:“方老师,您听过首都文化艺术研究所吗?”
方思慎摇头:“没有。”
“燕山学院国学研究中心,您一定知道吧?”
“知道。”燕山学院,是京城二级文科高校。
“首都文化艺术研究所,就是燕山学院国学研究中心的前身。也是,我爸爸从前工作的地方。”
梁若谷整夜折腾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因了方思慎在场,总觉得有些话非趁此机会说出来不可,神经反而莫名兴奋。
“己巳变法那年,我爸刚刚工作,在那里做讲师。第二年开始,秋后算账,他只不过跟着去过一次,不知为什么,竟莫名其妙发配支边,是整个所里最倒霉的一个。直到我五岁,他才回到京城。因为边区条件太差,得了很严重的风湿,又不要命地做研究,等我小学毕业,就撑不住了……我妈实在不甘心,想尽办法打听,这些年关于那件事的禁令稍微松动,终于打听到,我爸当年在为首煽动名单里。据说,是有人动了手脚,用他替下了另外一个人。”
“研究所并入燕山学院后,人都散了。我听说,人文学院古夏语专业的严知柏教授,当年是我爸直接同事,所以……才急着想认识他……”
严知柏,就是那位从梁若谷处借走方思慎灵感,一锅剩饭炒得十里飘香的学者。
“一直想当面跟您道歉,总也没有机会。”
方思慎没想到内情如此复杂。同情之余,终究不能苟同他的行事方式,只道:“以后别这样了。”
洪鑫听得似懂非懂,追问:“梁子干嘛跟你道歉?”
方思慎摇摇头:“没什么。”
忍不住多问一句:“那……被你父亲替下的人,找到了吗?”
梁若谷笑了,笑容中一片寒意:“找到了。人世间总有些凑巧的事——被替下的那个,最近丢了官,动手脚的那个,已经瘫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了。这可不正应了那句,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