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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的脸色果然有些煞白,过去的这一夜,看来是让她操了不少的心。
雨烟哑然而笑道:”傻丫头,我能出什么事?”说着就缓缓向自己房中行去。
“小姐。”紫鹃又急急的叫唤了一声,待到雨烟停下来之后,她又缄口不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紫鹃,好了,你快些去歇息歇息吧!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也是一宿没合眼,这会正困着呢!”
挣扎了半晌,紫鹃还是下定了决心道:”小姐,清渺小姐从汉口回来了,正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哦,妹妹去了快一个多月,总算是回来了,我可要好好和她谈谈。”说着,雨烟便一脸期待的往屋里走去,而身后的紫鹃则是满脸的阴沉。
“文定,文定。”正当文定在床上来回折腾半天,终于有了点朦胧的睡意时,一阵急促的叫唤声又将其驱走。
极不情愿之下,文定挣扎的起身,抬眼望去,乃是一夜未见的沈立行,问道:”沈兄,这般惊慌,是何事吗?”
“你怎么还歇着呢?忘记了今日正是与那些西人比试之期吗?”
这一句话,帘让文定傻了眼。
懊死,今日是七月初八,正是那等待已久的日子,可昨晚先是吵吵嚷嚷的灯会,后来又是莫大的喜事,文定只顾着与雨烟久别重逢的喜悦,压根就忘了这件差事。一昼夜连眼皮也没合上过,这可让他如何去与人比试呀!顿时,文定心中自责不已。
“昨夜逛灯会,睡的晚了些,恕罪,恕罪。”文定赶忙穿戴整齐,随着沈立行往外走去。
在前厅会合了汪元海,在其周围还有前来助阵的一行徽商,汪元海一声号令:”走,跟他们一较高下。”
众人便一个接着一个的往汪府门外走去。
之前文定看到厅内二十几人,便以为是声势不小,到了门外才知道,是自己小瞧了徽帮商人的团结。
能进入汪府客厅的其实只是一小部分,汪府门外早已停满了轿子,放眼望去,少说也有七、八十顶,还有更多是没有坐轿子来的,就跟在轿队的后面,气势汹汹的杀奔明月楼。
不但是如此,沿路都有轿子或行人加入进来,这声势是越来越大。待到了明月楼,落轿之后,文定发现迎面过来的一帮人,人数竟然也不在汪元海他们之下。再加上那些不肯错过看热闹的路人,堵的街道两旁是水泄不通。
这架势简直不输于昨日七夕女儿节的情景。当然作为今日的关键人物,文定不必担心会跟昨夜似的被人推来挤去,早就有汪府的仆人过来,推开周围的行人,护送文定安全进了明月楼。
“汪老板,我可等了你足足有大半个时辰。”
一上楼便有一帮子人迎了上来,为首之人一身大襟、右衽、宽袖,下摆过膝的绸缎袍衫,上面还绘有纹样,在团云和蝙蝠中间嵌一团型”寿”字,寓意为”五蝠捧寿。”
这本是十分华丽的装束,再加上鲜艳的色彩,乍眼看上去就让人感觉气派。不过跟汪老板精致内敛的儒衫比较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夸耀的嫌疑。而且若是懂行之人,必然能分辨的出,汪元海那身素雅的袍衫可要贵上好几倍。
汪元海不去理会对方话中的挑衅,不急不躁的回应道:”汪某事先约好是日昳时辰,此刻不过是未时初刻,齐老板你何须如此急切?”
“嘿嘿,您那幅画带来了没有?”掩饰了自己的尴尬后,齐老板立即便将话题引向了众人所关心的地方。
汪元海命林松将那幅”秋山问道图”捧了上来,而与他一同前来助阵的徽帮亲友则相继入内,占据了明月楼的一半地界,而另外一半早已被西商们所占据。两帮人泾渭分明,只同自己这方的亲友热切招呼,对于对面的一干人,连起码的点头微笑都吝啬施与。
待两边之人差不多到齐之后,又有三人一道进来。其中一位竟然是顶悬帕头,身穿盘领大袍,胸前挂有云雁图案的四品官老爷,接着是一位富态的高龄长者,最后则是一位三十岁上下,身着儒衫,头顶四方平定巾的书生,身材高而瘦削,眉目间隔很大。
三人进来之后,帘,汪元海与那西商中为首之人相继迎了上去,那齐老板率先恭敬的道:”贾知府员外、严编修,有劳三位于百忙之中还为草民之事奔波,实在是让我等于心有愧。”
“无妨,无妨。”贾知府笑答道:”诸位的比试之事,这些日子以来在扬州府里传的是沸沸扬扬。此等盛会,我与史员外、严编修得以一旁静观,也是一件幸事。”
“知府大人,您太客气了。能请到三位大人光临,那是草民们的福分。”
齐老板与大多数晋人一般都是身形高大,在知府的面前则显得十二分的恭谦。而汪元海汪某人虽然身材适中,则是保持他一贯的言行语态,并无刻意奉承,道:”三位大人请上座。”
几番推让之后,知府大人坐上了正席,余下二人则陪坐一旁。
在这三人中,最让文定注意的,不是那意气风发的四品知府老爷,也不是那慈眉善目的白发员外,反而是那一身寻常打扮的严编修,让文定眼前一亮。
翰林院编修虽然只是个正七品的文官,品级上仅仅等同于一个知县而已,然而却是不知有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官职。
熟悉我朝官员编制之人,无不知晓翰林院品级大大不同于外任官员。我朝自胡惟庸案后,不设丞相之职,权柄皆归于九五,进而设立内阁,内阁学士乃是辅佐圣上处理朝政的重臣,权柄之重,近乎于宰相之职。而内阁学士的选拔全是出自于翰林院,换而言之,翰林院便是为了培育日后内阁大员的学堂。
每次殿试之后,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其余二甲、三甲进士,又要经过大批大批的删选,挑出文章书法极佳的数十人授翰林院庶吉士,三年之后再经由一轮考试选拔,分别授予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职。
翰林院官员并不一定会成为日后的大学士,可内阁大学士却大多必须经过翰林院这一过程。特别是英宗以后,朝廷遂形成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局面。这样一来,谁还敢小瞧这看似平常的严编修?谁能保证他日这位七品编修不会成为位极人臣的大学士呢?
三人进来之后,明月楼大厅内喧哗的场面也骤然安静了下来。两帮人一百多双眼睛,齐齐的投向了他们。
安坐之后,贾知府道:”本官连同史员外、严编修紧赶慢赶,惟恐延误了时辰,汪老板、齐老板,我们不曾来迟吧!”
“不曾,不曾。”那齐老板连连说道:”大人过虑了,我们也是前脚刚刚到来,您这三位公证来的正是时候。”
这番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就好像片刻前那足等了汪老板大半个时辰的怨言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似的。
“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别拖延了,开始吧!”说着,贾知府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
汪某人与齐某人也不再客气,指使明月楼的伙计端走不必要的桌椅,在场地中央腾出一块空地来,二人相继走上前来。
不论之前他们是如何的焦急,如何的忧虑,到了此时终于也要拨开云雾一见分晓了,二人彷佛都平静了下来,谁也没显露出一丝急切之意。
虽然背地里早已将对方骂过了无数次,即使是此刻,心中也不会存有善意,不过面子上都是和和气气的。
齐某人率先道:”汪老板,既然贾大人都发话了,我们就别再推延了,开始吧!”
“请。”汪元海更是简单明了。
齐老板脸上堆满了笑容,说道:”徽州朝奉闻名天下,与您汪老板讨教,齐某当然不敢托大。这次特意远道从西安请来了西安隆泰、新盛、泰丰康四大当铺的当家朝奉,汪老板可别怪在下太过小心哟!”
说着,齐某人向身后做了个手势,立即便有四个衣冠楚楚之人走上前来,他们中最年轻的也在三十五岁以上。
其中那位隆泰当铺的朝奉代表四人说道:”山陕商人向来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齐老板但有差遣,我等自当是义不容辞。”
不论是在何地经商,山陕商人都走的十分近,就连会馆也常常是共享一处,这次他们西安四大当铺会来襄助,也在情理之中。
在沈立行的招呼下,文定也走上前去。相比起对方那四位老辣的朝奉,年轻的文定看上去要稚嫩许多,对方四人望向他的眼神里多是些不屑之色,而他们身后那些前来助阵的西商,一个个脸上都是喜笑颜开,反之,徽商这边则一个个黯然失色。
汪元海倒是满不在乎,也不屑于像对手似的当众炫耀,淡淡的向文定道:”文定,你就向他们介绍一下自己吧!”
文定道:”在下柳文定,来自江夏镇源生当铺。”
“源生当铺?刘选埃!”
人的名树的影,一说起江夏镇源生当铺这几个字,即刻让知道内情的同行联想起了刘老的威名。
那西安四大当铺的朝奉面面相觑,无不捕捉到彼此眼中的那一丝怯意,担心的试探着问道:”难道刘选埃老朝奉也来了?”
“家师已于半岁之前退隐田园,从此不再理会生意上的往来,这次是在下独自前来。”
文定此言一出,对方那四位朝奉的心中顿时轻松一大截。对刘选埃那类登峰造极的老朝奉,早在十年前便已经成为了业内的权威,同行中人心中自然是忌惮的很,可对于眼前这位自称是他徒弟的文定,则完全又变成了另一种情形。
一来名不见经传的文定究竟是不是刘老的传人,眼前只是他一面之词,真与假尚未可知;再则即便确实如他说,他乃是货真价实的刘老传人,四位朝奉也深信,凭着自己这几人在当铺行当数十年的跌爬滚打,怎么也不至于会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晚辈。
存有这种共识之后,四人决定先声夺人,将齐老板随身带来的那幅”秋山问道图”平铺于桌面之上展现开来。两旁助威的上百位商人争相站立了起来,都想亲眼目睹这引发了轩然大波的巨然名画。
这乃是一幅绢本画轴,在我朝之前,宣纸虽然已经被广泛应用,然而用宣纸作画尚未形成风气,绢本画一直占据着主要地位。
这幅画卷以立幅构图画,重重迭起的山峦,下部清澈的溪水,曲折的小路通向山中,山坳处茅舍数间,屋中有二人对坐,境界清幽,果有巨然山水之烟岚气象。
虽主峰耸立,却无坚凝、雄强之势,但见柔婉之境;曲山抱合处,密林丛丛,柴门洞开,引小径回旋,折入深谷;坡岸逶迤,有树木偃仰,碎石临流,蒲草迎风。令人幽情思远,如睹异境。
对方朝奉自信满满的道:”齐老板所保有的这幅秋山问道图,淡墨长披麻皴,层层深厚,山头转折处迭以矾头,用水墨烘染,不施皴,留白,苔点飞落。用笔草草,近视之而不类物象,远视则景物粲然,整幅画面气势空灵,兼又生机流荡。经我四人反复比对,绝对是巨然大师的真迹”
另一位则轻蔑的笑道:”只怕尊驾手中的这幅画,乃是自专诸巷、桃花坞流传出来的吧!”
此二处皆是苏州城中工匠聚集之街道,也是苏州画主要的汇聚地。
挑衅之言一经说出,立即引发两帮助阵之人,或声讨,或支援,一阵筛锣擂鼓似的喊叫,进而互相攻击。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扬州知府可是他们这班盐商的衣食父母,在贾大人面前,汪某人与齐某人不得不有所顾及。而这种喧闹的场景实在让自己很是被动,于是乎不约而同的,二人转身安抚下自己身后的亲友。
原本气定神闲的文定在仔细观察过桌面上的那幅秋山问道图后,整个人如同定住了一般,震惊、不解、不祥的情绪纷纷涌上心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他们的画竟会与汪老板那张一般无二?不论是笔画,还是所采选的颜料,又或是所用的绢本,竟然和自己几日前所见过的丝毫不差。
文定心下惊愕不已,看来此事的严重远没有自己当初想的那般简单。偏偏眼前已经是骑虎难下,一旦有所闪失,非但是汪老板要蒙受不小的损失,自家铺子的招牌也会随之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