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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都依徐循,自然是一切如故,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反正无非就是几个人和栓儿说了点什么,孩子还没糊弄过去了,压根都没起疑心。可,问题就在于,虽然皇帝说了依她的意思来办,但这件事显然还是不能依她的意思来办。不看在别人,只看在仙师份上,她都得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去办。
她估计皇帝是不会对阿黄点破什么了——点破了又能说什么?当年胡后被废的时候,阿黄已经很大了,这些年来也有大把机会和生母相处,皇帝就是想抹黑胡后,也得看阿黄会不会信。再说了,对女儿说前妻的坏话,实在有点没品。从她对皇帝的了解,以及皇帝自己的表现来看,这件事,他是打算就这么装糊涂,装无知,含混过去了事。
既然如此,那仙师那边也没必要知道真相了,按徐循提出的方针,她需要知道的便是‘徐循说动了皇帝,以避居长安宫不再管事为交换,让仙师继续居住在北京,以及安排阿黄尽快出嫁’。这么着,皇帝面子上好看了,仙师心里也安稳了,阿黄更不必面对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大家都各得其所,似乎是个很不错的结果。
——只除了太后现在没有多余心力、兴趣管理琐事,而仙师退出以后,宫务又需要人来管,然后皇帝还属意徐循填上以外,这个计划没有别的破绽了。徐循也找不到一条更好的路来避免自己不进一步得罪太后,虽然她很明白在太后看来这件事是怎么样的:有人和栓儿说了几句话,徐循感觉上是掺和了一脚,然后静慈仙师就去长安宫隐居了,阿黄出嫁了,宫务就交到她皇贵妃手上了,皇后虽然痊愈,但被进一步架空,太后不必说了,手里权力更弱……以太后的性子,往什么地方去编排她都不奇怪,很有可能就会把一切都归纳到她的阴谋上去。而皇帝呢,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跑去和关系业已比较疏远的母亲自揭疮疤?然后静慈仙师这边,她还处在阿黄没暴露的错觉里,更不可能会去说明真相,这个冤枉亏,徐循是咬着牙都要咽下去,虽然心里冤,但……有啥办法,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至于一切维持不变,那是下下策,不把真相告诉静慈仙师,人家凭什么相信徐循对皇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她和皇帝做了多少年夫妻了?可若告诉了真相,且不说静慈仙师未必会谅解她热血上脑,贸然违约,就说皇帝这边的感想吧,没有什么男人喜欢在自己的女人跟前丢脸,更别说以皇帝和静慈仙师的关系,若是皇帝知道他的凄凉暴露在当时废后事件的直接受害人跟前,供她幸灾乐祸,徐循根本不知道在脾气受到刺激的情况下,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权威下的孤寂,被一人知道那算是沧桑,被太多人知道,简直就是笑柄。
那天晚上,皇帝当然没有什么兴趣再来证明自己的雄风了,他很早就睡了过去,起码是好歹把眼睛给闭上了。徐循也是一晚上都没睡好,就在琢磨着这事儿,越琢磨她越是无语,到最后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吃亏就吃亏吧,被冤枉就被冤枉好了,反正她在太后眼里估计一直都是一头白眼狼,现在也不差多这么一桩罪孽。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件荒谬绝伦的人伦小案给解决掉。甚至于事件各方的利益链条,她现在都懒得梳理,打从孙氏动了阴夺人子的念头到现在,这件事里牵扯到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输家,若谁还为一点蝇头小利沾沾自喜……那就让她高兴去吧,她也管不了了。
第二日送走了皇帝,她便去拜访静慈仙师,开门见山地把皇帝的条件摆了出来。
“提到阿黄以后,大哥是心软了一点。”徐循不是为了卖人情,只是若说得太好,仙师也不会信,“我求了半夜,大哥终是松了口,也不愿见到阿黄日后和生母分隔两地,只要姐姐日后在长安宫内,不再频繁出门,想来大哥也不会重提去南京之事了。”
事实上,这应该也是符合皇帝性格的。徐循无法想象皇帝在意识到自己的惨淡后,还会乐见‘敌人’活得逍遥自在,比当皇后的时候好像也差不了多少,动不动还可以践踏一下现任皇后的尊严。
静慈仙师显然松了口气,她不禁露出一点略带自嘲的笑意,“我倒是该多谢陛下了,修道之人,本不该再牵涉红尘之事,只是老娘娘厚爱,又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徐循昨晚倒没想到这一层,现在听仙师说起,一想也是这个理:之前助理宫务,还可说是为阿黄日后的婚事着想。现在阿黄做了这样的事,能顺利出嫁都要求神拜佛了,期望值低了以后,再管宫对仙师来说根本只是白做工。皇帝能出面帮她辞职,她说不定还求之不得哩。至于在宴会上坐在孙后之前这样的事情,纯属太后和孙后之间的斗争,这里都不必谈了。
好歹有个人能从这一团乱麻里得到一点安慰,虽然难免带有心酸,但也实属不易。徐循的心情亦是开朗了一些,她笑道,“正是,且看吧,这几日大哥也许会去清宁宫一趟,到时一切顺其自然,若他真属意我管宫,阿黄的嫁妆,我自会尽点心意。若不是,我也会多提醒大哥几句的。”
仙师颔首道,“我总之就都托付给你了——能与你相识,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循自然连忙逊谢,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外头有人来报:“大公主来了。”
仙师便令进来,她偏头对徐循道,“这些年来,我是亏待了阿黄,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未能悉心教她……”
她叹了口气,“总觉得孩子还小,一转眼也这么大了,展眼就要出嫁,日后相见的机会,又有几次?人生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看的也就是下一代了。是以最近我都天天让她过来,好教导她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她忽然又自嘲地一笑,“其实也就是谈谈说说而已,论到底,我也未必擅长,否则,又如何会落得如今这样地步?”
徐循不知如何安慰她,恰逢阿黄进来,她更有几分尴尬,却又不好就走,颔首受了阿黄的礼,便没话找话道,“如今也开始留头了吧?今年二月二,不必去剃头了。”
宫里规矩,皇子皇女留的都是光头,只皇女有两个小揪揪而已,要到十多岁才开始留发。阿黄去年以前都保持孩童发型,从腊月里开始不剃头了,孩子年轻,头发生得快,现在已有寸许长,全都支棱着,看来像是个刚还俗的小尼姑。她点了点头,抿着唇并不说话,徐循见她眉眼间有些郁色,也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历来百姓女,成婚都在十七岁前后,她提早三年就要出宫嫁人,起因不过是一桩在她看来不但不大,而且还很正义的行事。这孩子就算很有些心眼,又受过些坎坷,但毕竟是当作金枝玉叶养起来的,就如同当年刚进宫的她一样,虽说明知道宫里有些残酷的事,只怕一时也不易接受自己亦不能幸免,是无常世道中毫无特殊待遇的一员。
她如今身居高位,外人看来无限荣宠,对比仙师的待遇,高下立判。观阿黄眉宇,自己多说她也未必听得进去,倒说不定激起她的反感,觉得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徐循轻叹一声,也不搭理徐循,只对仙师道,“如今咱们且说择婿的事,你也知道,此事都是宫里宦官们去办,我这里多少还能托人打声招呼,姐姐只想着,觉得阿黄这性子更适合什么样的人,且托人告诉了我,咱们也尽尽自己的努力吧。”
仙师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也不顾阿黄的反应,以及徐循的谦逊,又令她叩谢徐循,阿黄只得跪下来给她磕了个头,徐循忙弯腰将她扶起,阿黄这厢也要起身,两人眼神一对,徐循见她脸蛋尖尖,大类乃母当年,心中不免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还小,以后慢慢地就懂事了,不论如何……”
她本想说:‘不论如何,也不该亏待圆圆,她毕竟和你是一块长大的’,但见阿黄神色漠然,便又把话吞了回去,改口道,“不论何时,这世上都有艰难的事,就看你怎么想,怎么去度过吧。”
阿黄默不吭声,徐循和仙师是何等人物?焉能看不出她的不以为然,两人对视了一眼,均都有些无奈,仙师叹道,“还是早嫁早好吧——唉,我就把她托给你了。”
徐循虽然心中亦有感慨无奈,但却不愿再做颓唐之语,她微微一笑,似乎是勉励自己,又或者是在勉励仙师,“是啊,起码咱们的女儿也还是能嫁出去的。”
仙师被她一说,亦是不禁从眼睛里笑到了脸上,与徐循又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才欣然道,“不错,早日嫁出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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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就看你用什么心态去做了。抱定了不喜阿黄的心态去为她忙碌,那自然是忙得没劲儿,但是转换一下心态,徐循又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起码就利己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为了点点婚事的一次练手,有这个盼头在远处,眼前的烦心事便没那样讨厌了,她也能比较容易地鼓起勇气,请皇帝去清宁宫摊牌。
“不是都说了,依你的意思去办吗?”某皇帝嘟嘟囔囔的,“怎么还要我出面啊?”
“我的意思就是请您去办啊。”徐循哭笑不得,“不然又该怎么和老娘娘说?老娘娘那里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让胡氏去说好了。”皇帝无脑推卸责任。“她不是娘的腹心吗?就让她说自己身子不好,不能管宫了,这差事可不就卸下来了?”
“胡姐姐到现在都一心以为你被瞒在鼓里,”徐循又开始和皇帝掰扯了,“让她以此借口去说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这性子,她也是熟悉的。本来生大气呢,忽然没声没响,就这么算数了?只怕胡姐姐会生出些疑惑来。”
“那就让她疑惑好了。”皇帝还是嘴硬,“她劝不下我的脾气,也不许别人能劝下不行?”
徐循只能无语地看着他,皇帝被她看了一会,可能也觉得自己幼稚,到底还是缓和了语气,“其实真的让她去说也不是不行,就说她身子不好不能管了,不是挺好的吗?”
“老娘娘只是老了,又还没糊涂。”徐循低声说。“您这是要让仙师莫名其妙地再得罪个老娘娘啊……”
皇帝没法了,又回到原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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