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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亲王府, 虽和其他几家宗室邻近,最近的不过是比邻之距,可通常确实门前冷清,无人上门。
原因自是不用多想,当年的镇乱至今也才几年的功夫,就连京中百姓, 都还留有印象, 依稀能回忆起御驾亲征的陛下返朝时带着的一车又一车的东西, 及在最后马车里的礼亲王。
不过不为外人所知的是, 每到夜深之时,这礼亲王便也会悄无声息地热闹起来。
礼亲王的府邸,是原身裴闹春那位兄弟还是皇子时的皇子府, 后头对方离京出藩时, 这儿也没被收走, 保留了原来的状况,每几年藩王回京的时候,这儿也是原礼亲王一家小憩的地方,后头镇乱后, 按旨搜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隐藏着的东西后,便成了现在的礼亲王府,因着早年那几位皇子,都很有能力,在朝野中各种经营, 这礼亲王府的摆设、布置,堪称一流,只是这些年无心整理,便显得有几分衰败。
过了正院,又拐过长廊,这才能到书房位置,由于礼亲王府人丁衰落,现下后院的房间基本空置,也就书房和旁边这主人院,边上的下人房还算仔细打理。
“老师,这两天……”裴庭安眉头紧锁,看向坐在面前的老师,年纪还小的他,尚还控制不太住神情,一有点慌乱,便坐不太住。
“亲王稍安勿躁。”被裴庭安唤做老师的,是由于丁忧已经三年有余没在朝廷上出现的老臣丁季简,他的祖父、父亲等嫡亲亲人接连过世,这丁忧的时间便也叠加,差不多到明年才能出山。
不过这也让他逃过了那场镇乱风波,也能趁着无人关注私下运作,来好好地教养礼亲王。
“老师,不是我不镇定,只是现下的情况,和我们之前商谈的计划,可谓是南辕北辙。”裴庭安皱着眉头,“如若就这么发展下去,恐怕……”
都说敌人才是最紧盯着你的一群人,环绕着礼亲王的这群智囊团,早就盯上了裴闹春和裴祐之的皇家父子关系,在他们看来,礼亲王现在年纪还小,手腕也不够成熟,纵然还有不少之前受过前礼亲王恩惠、帮扶的人在,可也很难一呼百应,集聚力量。
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要这朝堂更不稳定一些,说到底,他们才是最不希望皇位顺利更替的那一批人。
一是当今这位圣上,一直没把礼亲王太看在眼里,为示优容,也不做什么监视约束,起码礼亲王的安危,是能被保证的,当年在镇乱中,那位太子,坚持上书,态度坚定,认为不可养虎为患,若是让他上位,就算礼亲王保得住性命,十有八九也会被圈禁或是发配皇陵令人看管,哪还有发挥的余地。
再者就是,现在朝政,由于圣上长期把劝,不肯分权于太子,甚至对上书的纯臣颇有不满,时常叱责,已经引发了一些不太好的风声,浑水,才能摸鱼。
在这之前,一切还发展得挺顺利,可谁能想到,就这几天的功夫,直接来了个大转弯,圣上一心抚养太子,尽心尽力模样,就像之前的那些叱责都是一场梦一样。
不过对这迥异的态度,大家在分析后也有了答案,多半是圣上在磨砺太子,太子一帆风顺,太过顺利,不经历点磨难,很难成才,圣上实在用心良苦。
当然,礼亲王可不会高呼圣上英明,他只觉得希望落空,甚至开始焦虑起来,紧张地看着老师,至今他都还记得那个全是血的日子,也是自那天起,他的名字被改做了安,安分守己的安。
可裴庭安不甘心,他们的身上都留着裴家人的血,凭什么,他就要安分守己,做个老老实实的闲散王爷?
“现在更是不能着急。”丁季简摸着胡子,暗自思量,“如若越着急,便会越容易露了马脚,亲王,咱们能保留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
现在在礼亲王周边的人,大多挺小心,生怕会被发现,在外人看来,像是礼亲王这样的人,是不该有人继续追随的,毕竟上头皇位稳固,哪会动摇?
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礼亲王府原先那些结了亲的亲家,都是在大夏朝有人有脸的人家,除却一开始就划清关系的纯臣,其他的,基本都吃了点瓜落,可以说,往后再看二十年,他们都很难再受重用。更别说当初礼亲王还在朝内的那些伴读、下臣等了,再加上前礼亲王惯会做人情,各种招揽人才,好处一箩筐的往外洒,受过他恩惠的不少现在已经在朝中有点位置,虽干不出大事,可给些优待,还是会做的。
就像这位丁季简,就是礼亲王当年的一位幕僚,在裴闹春面前都挂了名的,他的仕途,在礼亲王就藩的时候,基本就已经画上了句号。
还有些,是其他几位类似经历亲王留下的臣子,他们的主子倒不是说被裴闹春害的,可成王败寇,打上了别人名号的人,就不纯粹了,他们想要恢复从前的位置,便也只能豁出去赌一把。
因此,面上来看,礼亲王是京都中最不受欢迎的存在,可实际上,他的周边,可谓是暗流涌动。
“我知道,可是老师,如若太子上位,我……”他到京都后,太子对他可谓是敬而远之,当今圣上还为了优厚,偶尔会慰问他两句,可太子则不然,裴庭安总觉得,这位太子,比圣上要狠厉太多。
“我知道。”丁季简也忧心这个,丁忧后,他便得到吏部报道,十有八九,是要外放出去的,到时候不能跟在礼亲王身边,他也怕保不住亲王,谋定而后动,可这时间,就是最大的问题。
“亲王,我看不能再拖了,你记得我早些和你说过的话吗?”丁季简看着裴庭安,神色认真,“太子既然怕养虎为患,那你就要让他觉得你不是虎。”
“我记得。”这方案丁季简同裴庭安说过,无非是扮猪吃老虎,他明明有着老师都夸赞的才华,学习的能力,可却只能当个纨绔,因为他得保命。
如若当年,是爷爷赢了,他何至于此!裴庭安颇觉得羞辱。
丁季简一眼看了出来,他倒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糟糕的,如果裴庭安,连这点儿血性、不堪受辱都没有,那他就不是狼崽了,而是被剪了指甲的花猫,他们这些人,便也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努力了。
“亲王,你要记住,能站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丁季简眼神锐利,胜者总是狂妄的,败者的无能,只会让他们觉得有趣、可笑,并不会引起重视。
裴庭安重重地点头。
“亲王你要记住,你要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不但无害,还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你只有连自己都骗过,才能骗过别人,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有我们在呢。”
丁季简又想:“还有,太子多疑,脾气暴戾,现在正在关键时候。”他思索了片刻,他还在做皇子幕僚的时候,就在和前礼亲王一起研究裴闹春,“当今是看不得太子无能的,就算要继位,他也会将太子培养到他满意为止,这其中,就有文章可做。”
夜很深,微风吹来,那烛火也晃了晃,只有细碎地说话声音。
……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纽约吗?裴闹春迷迷糊糊地睁眼,脑子中不知为何,想起了这句网传是知名球星科比说过的话,此刻他只想说,几乎每一天,他都得见到凌晨四点的大夏朝。
“陛下,该更衣了。”李德忠站在一边,他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若干,分别捧着袍子、发冠等物品,在旁待命。
也许是他敏感,他总觉得,现在每次早上他唤陛下起床,看过来的那眼都格外深邃呢?难不成……是他做什么得罪陛下了?李德忠忧心忡忡,开始琢磨起了要培养小徒弟的事情,万一以后他失了宠,也好让小徒弟顶上,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里!
对了,他还可以讨好太子殿下!
他的这番思绪,裴闹春并不知道,否则只会有几分无语。
在现代有这么个说法,就是如果你有喜欢的歌,只要把它设为闹钟,听个两三年,估计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听到这首歌就立刻跳过,现在在裴闹春看来,李德忠就是个行走的闹钟,还是每天四点定时的那种,看到他能不恼火吗?
这恼火倒也不至于演变到愤怒的地步,只是在起床的瞬间,没法这么平和的看人罢了。
“嗯。”裴闹春点头,镇定自若地站起来更衣洗面,由俭入奢易,说来让人伺候虽然挺尴尬,可习惯起来,还真挺快的。
用过早餐,便又要工作了……
裴闹春在自己的世界,包括之前的考核世界中,一直自诩自己是一个认真的工作狂,就连996都认为是福报的那种,而现在,他只想说,他想退休,很想退休,怎么会有人,一天之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的呢?
不过还好,现在的他,已经找到了投机取巧的办法,想到这,他看着已经在殿上的裴祐之,眼神全是温柔。
儿啊,你父皇我的幸福人生,全都要靠你了,否则按着这身体的寿命,少说我还要这样四点起,十一二点睡,全年只休一两天的干个二十五年,这种不符合劳动法的事情,你父皇我,实在无福消受。
裴祐之站在殿下,能感受到父皇的期许眼神,他肩头一重的同时,也觉得精神抖擞。
越是接触政务,他越是发现,这其中蕴含的深意,以往读的圣贤书,老师悉心教的功课,写出来的一篇又一篇的锦绣文章,可终究都是纸上谈兵。
诸如前段时间,有大臣提议延后宵禁,京都是整个大夏朝最繁华的区域,不过在宵禁上一直把控严格,除非有特令、特殊情况等,否则外出一律按律处置,大臣认为,延后宵禁,有利民生,毕竟京都往外扩了几回,现在面积甚广,再加上京都多商户,商户重税,也能增添点税收。
父皇自是又让他先发言,裴祐之思索一番,只觉没有不好,大夏朝蒸蒸日上,百姓富裕,路不拾遗,现在更重经济,能增税收的举措,哪有半点不好。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有几分不对,站在前排的几个熟悉的大臣,均是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父皇只笑不语,说是可以来个试行,先运行个一个月,且看看这政策究竟是好是坏。
一个月还未满,都没等大臣上书,裴祐之先迎来的是自己的伴读。
在金吾卫行事,负责巡逻,消息灵通的诸石建告诉裴祐之,单单他听说的,城中失火事件,就增加了一倍,还有诸如聚众赌博之类的人群,由于白天上工,更是玩到夜深,听说倾家荡产,卖儿卖女者不知多少,又听有不少大臣家的纨绔子弟,到花街游玩,夜深才归,一片混乱。
一向冲动的何海更是直接,他在大理寺,对于刑狱之事开始了解,也和不少顺天府中人来往颇深,他听闻的窃盗、拐卖儿童之事,翻了一番。
更有其他伴读,给了些实际发生的例子,要裴祐之听得胆寒,立刻递了牌子见了父皇,要求立刻停令。
他这才知道,他在折子里、在奏报里听到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只是表面,实际上就连京都,都还有不少浑水摸鱼,蝇营狗苟之人;再有就是,什么事情都是牵一发动全身,单单救火、百姓房屋焚毁之灾所需钱财,都已经超过商税不少。
裴祐之心有愧疚,裴闹春便令他去做弥补之事,事实上在试行推迟宵禁制度指令的时候,裴闹春便已经预先和顺天府等相关职能机构做了沟通,提前做好准备,防患于未然,事实上伴读们说的那些事情,却有发生,不过大部分也已经马上解决,否则就单说这起火,没有及时防范,一屋带一屋,那才叫惊人耸听。
后头裴祐之,便点了伴读并几个朝臣之子,在父皇的安排下到了京都四处观察,也是到了这时候,他才能慢慢地放下他始终平视,未曾往下看过的眼神,裴祐之这才知道,京都乞儿,不是一个两个,城外破庙,还有流浪汉团于其中休憩;肮脏水沟外的破屋,可能别有洞天,是个赌博窝点,那些拐子,也不是铤而走险,大多是成规模的团伙……
总之,收获颇多的他在再次上朝的时候,也学会了再多思索一番,或是查阅资料后再做决定。
然后——他就更敬佩自己的父皇了。
父皇博闻广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连民生多艰,心中也清清楚楚,怪不得父皇看他,就像在看孩子,裴祐之惭愧至极,他根本是虚长了二十五年,还自以为卓尔不群,怀才不遇,父皇为难,其实根本是能力不足,父皇怕自己害了百姓,损了名声!
可以说每一天,裴祐之都在为自己对父皇的滤镜,加上新的一级,就算加满了,他还能换个相机继续。
这大概就是,我攻略我自己。
当然,裴祐之并不知道,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在那几天,批阅奏折到深夜时,是如何心有戚戚,决心下一回,一定要换个方法,可不敢再让体察民情的儿子一去不复返,这工作,又全落在他的头上了。
朝臣们已经习惯了太子在前方的模式,通过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他们心里头也明白,这是皇上在磨炼太子,随着接触,朝臣们也大多能看到太子正在褪去“稚嫩”,变得越来越像当今,不断地向一个够格的君王贴近,这样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
有了期许的朝臣们均很满意,只要是一心向着大夏朝的,向着当今的,都在为改变太子的部分稚嫩想法而努力。
先是丞相六部轮着奏事,大夏朝国土广阔,可以说没有一天是无事发生的,每天早上,单单听这些汇报,就要花去不少时间,这还是不能走神的,动辄就会提及些大事,不过品级低的小臣们,反倒是没这个烦恼,只需挑了和自己工作相关的听就好。
裴祐之自是学着父皇用心去听,同时还要做分析,如若不是父皇的教诲,他根本不会意识到,大臣们随口的汇报,可能都会互有关联。
比如江南雨水过多,甚至引发涝灾,可能就会导致当年的田地减产,织业也同样受到影响,因而导致的,就是税收下降,国库空虚,进而也许会影响次年的兵饷,皇商进贡的丝绸品质等等,什么东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等到大汇报结束,裴祐之也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等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上本的了。
这倒是朝会中最有趣的环节,无论是御史上本弹劾,还是有朝臣提出建议,总之一般都会引起一阵讨论,听说当年大夏朝刚立的时候,还有文臣武将,直接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不过现在大家都挺规矩,还未曾出现过这样的景象。
“臣有本要奏。”出列的是陈御史,他深呼吸,已经预备好了喷人,他们这些当御史的,别的不行,口才个个一流,喷人天赋点满级,职业骂人,“臣要弹劾礼亲王,京都纵马,惊扰百姓……”
他洋洋洒洒,列出了礼亲王的十宗罪。
纵马奔腾,惊扰百姓还算是最小的了,升级版的还有什么逃课——是的,礼亲王和其他几个宗室子弟在一块就学,逃课的事情一出,就传开了,毕竟也没人会为他的面子着想,替他多做隐瞒;甚至包括什么,到西山郊区游玩等等。
接下来,陈御史又开始引经据典,说得人头昏脑涨:“礼亲王乃皇室中人,更是当为人表率,此等纨绔行径……”
裴闹春忍不住挑眉,这倒有趣起来了,在原身的记忆里,礼亲王是这几年开始慢慢平庸下去的,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极点,不显山不露水的,到了后期,才开始胡闹纨绔的。
而这一世,估计是因为他和太子的互动良好,倒是让礼亲王周边的人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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