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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的气氛在房间中弥散开来。
裴一鸣木着一张脸将冰镇的可乐放在茶几上, 往对面那人的方向一推,可乐瓶身上由于沾染了些热气,全是小水泡,活像是他此刻难以安稳,波澜壮阔的心情。
他想撇开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将目光放在对面的“男孩”身上。
好吧, 用男孩这个词来形容, 真是见鬼的违和!
对面的人类, 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大, 刚刚进门时裴一鸣悄悄比了一下,对方略比他要高些,带着副黑框眼镜, 头型是都能被年段长拿出来当做参考照片的整齐, 就像是以前班里, 那个被老师钦点坐在讲台旁边,浑身散发着好学气息的学霸。
裴一鸣忍不住伸出手抓了抓头发,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一切, 都让他一向不怎么运作的大脑反应不过来。
这怎么可能呢?
这显然不可能,对吧?
要不是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大活人,没准他都要觉得这是一场梦了。
可这现实,简直比梦境还要操蛋,要人想朝天大喊一句what!
坐在裴一鸣对面的,正是好不容易获得了登堂入室资格的裴闹春, 他这两天,真是一把辛酸泪,不知与谁说。
天知道,这几天他究竟换了多少个电话号码找裴一鸣;又被拉黑了多少个电话号码;到后来,裴一鸣甚至只要接起电话,在喂后听见他的声音,便会立刻呵呵冷笑挂断;裴闹春甚至忍辱负重,用上了变声器,化身娇滴滴的小女生向儿子发出信号,结果真铁血直男裴一鸣非常冷酷,只要听不出是谁的,一律挂断;更别说,到了后来,没有电话可借,偷偷跑到人家小卖部给儿子打电话的裴闹春,在烈日炎炎的大夏天,包裹得严严实实,鬼鬼祟祟地冲着电话喊我是你爸,裴闹春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个店铺老板看傻子的表情。
不过很快,裴闹春便反应了过来——他想了很久,之前的种种傻瓜行为,一定是这具身体的智商太低拖了他后腿,绝对不是他钻进牛角尖不出来,他又租了个电话号码,给裴一鸣发了条长短信。
在短信里他将原身记忆里和裴一鸣之间发生的种种不为人知的小故事一一点出,最后结尾点题:“一鸣,我真的是你爸爸!”
果不其然,这回的回忆袭击起了作用,裴一鸣虽然依旧不可置信,还是犹豫地拨打来了电话,并约定好在家里碰面,这也是裴一鸣对这个自称是爸爸的人的考验,他没提及家里的地址,想看看对方能不能找上门来。
然后,他便守在家里,焦急地等待起来,半个小时一过,门铃一响,他便这么茫然又犹豫地走到了门那,领进了这个未必是客人的客人。
裴闹春环顾了四周一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原身还在家的时候,定期会和钟点工联系上门,其他的家庭卫生都是他和儿子一起做的,当然这也有分工,裴一鸣一般只做将目光所及的垃圾丢到垃圾桶里,而原身要做的,则多了去了,不过只是几天不见,这家就像是遭了怎么恐怖袭击一样,一地混乱,他都能瞧见后头餐厅的椅子上堆着好几件的衣服。
“一鸣,爸爸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都是爸爸太宠着你,让你这么不自觉,难不成我要求你的事情很多吗?也就让你有空的时候扫扫地,丢个垃圾,你看看,我才不见几天,你闹的是什么样子。”他站起来,习惯性地从茶几下头的抽屉里拿出垃圾袋,开始对桌上的那些拆开的零食进行整理丢弃的动作,“你这要让爸爸怎么放心?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靠谱。”
裴一鸣也被惊得站起了身,他的眼里写满的,同样是那句话“见了鬼了”,刚刚还半信半疑的他,在听到这熟悉的训话方式,和做家务习惯的瞬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虽然眼前这人是他爸爸没错,可他分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推进巨大的火花炉中,一点点地被火舌包裹吞没。
“爸……”他就喊了半个爸字,便迅速吞了回去,语调全是惊愕,“你,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到裴一鸣这反应,裴闹春心里便稍微安定下来,他知道,裴一鸣应该是信了。
之后他便把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全盘相告:“那天我出去晨练,才走到星山公园的台阶那,就是咱们以前一起去过,旁边还有桃花和亭子的那边,我想着做点锻炼动作,忽然胸剧烈地疼痛起来,我根本喘不过气,我想要呼救,却没有办法,只能捂着胸口躺在地上,到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些和裴一鸣知道的一些细节重合在了一起,这部分,甚至连不少亲戚都不了解,可一提到这些,他的心又酸涩了起来,现在的他,别说去星山公园了,就连听到这几个字,都有些崩溃。
“……之后,我就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便出现在这具身体里,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和我的名字一样,都叫做裴闹春,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唯一的亲人,也就是他的奶奶,也在暑假前过世了,他本来是在县城的一所初中读书的,这回考到了市一中,也不知道是伤心过度,还是别的原因,躺在床上便也没了性命,我醒来时,发现距离我晕倒已经有几天,我特地上网搜了新闻,看到有本地博主爆料有人死在星山公园,我想……这大概就是指的我吧?”
原身的背景情况009处理得很干净,对方原先念书的,是省里一个非常偏僻的贫困县学校,那里的学生不多,会继续往上念书的更是少得可怜,而他的家庭状况,更是简单明了。
“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裴一鸣恍惚着道,他看着裴闹春,完全没法将眼前这男孩的脸和爸爸的重叠在一起。
他是想让爸爸不要走,活过来再骂他两句,可好像,这种活法,实在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裴闹春还在说:“爸爸也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不过我想,可能是在我临走之前,依旧没法对你放开手,一鸣,爸爸可真担心,我要是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他想要呛回去,说自己能行,可面对死而复生的父亲,往日里总是叛逆的裴一鸣忍不住低下了头。
“只是,爸爸现在也很烦恼。”
“烦恼什么?”裴一鸣忍不住看了过去,爸爸在自己面前,一直表现的都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形象,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问题都没有办法难倒他一样,就算偶尔看到爸爸在房间里唉声叹气,裴一鸣进屋装作不经意地稳上两句,对方也只会笑着说他能解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用操心。
这是头一回,爸爸真切地在他眼前露出这种需要人帮助的模样。
裴闹春心里一笑,他丢出去的鱼饵,被儿子一下咬住。
这个年纪的男孩,尤其是像裴一鸣这样,一直在父亲宠爱里成长、一直被当做男孩的孩子,需要的已经不再是被关注,而是被认同。
他们不想再被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看待,也开始朦朦胧胧地对父母的事情产生了好奇心,希望对家庭的事业、工作,有所参与——当然,这也不等同于把负担都丢在他们身上就好,他们需要的是,父母不要总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说了你也不懂。”、“长大你就懂了。”,而是适当地告诉他们一些。
哪怕是叛逆如裴一鸣,他也带着这年纪男生的自傲,能够在一家之主的爸爸面前,证明自己能干,优秀,本身就很有诱惑力。
“自打变成了这个裴闹春。”裴闹春忍不住一哂,这说法是有点滑稽,“我就觉得我好像受到了他的一些影响,思维能力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他说得模模糊糊,不过还是将意思传达清楚了。
“是这样吗?”裴一鸣在心里琢磨着,到觉得有合理性,他是看过网上的玄幻小说的,人家穿越过去,都不能被拆穿的,老爸顶了人家的身体,受到影响,也正常吧?
“是啊。”裴闹春苦笑,“而且这还不是全部,这个裴闹春,他是自己考到s城第一中学的,学籍都过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到时候要去上学,否则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力……”
这当然是骗人的,九年义务教育到初中就结束了,只要不去报道就完事了,不过没有社会经验的裴一鸣哪会懂这个道理,这个在外人面前站不住脚的理由,糊弄他绰绰有余。
“什么?你要去上学?”裴一鸣匪夷所思地看着裴闹春,他一下被老爸说服了,是啊,这肯定是得去上学的,要不爸爸被拆穿了,抓到实验室研究要怎么办?
裴闹春继续补充:“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会在这具身体待多久,我本来想得挺简单,如果呆的时间短,我就好好地陪陪你,毕竟这也是上天送给我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可如果呆的时间长呢?我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继续和以前一样炒股了,如果未来要在这身体里生存,我也不能拖你后腿,再怎么样也得有个专业,考个文凭,起码能养活自己吧?”
“你怎么会是拖累!”裴一鸣立刻反驳,分明他才是这个拖累吧?在爸爸死后,他反思了挺长一段时间,格外后悔当初总是和爸爸针锋相对,甭管道理在谁的那边,对着干总没有错,他甚至闹得爸爸走都走得不安心,才有了这父子重逢的机会。
现在老爸又说怕拖累他,要好好地发展养活自己,他怎么能不愧疚?
“咱们家有存款的……”
“这哪够?”裴闹春又使用了骗儿子大法,“如果我和你一起花这笔钱,从现在到大学,只出不进的话,少说得花掉十几二十万,万一你成绩考得不好,想要出国,那我只算你一个人出国花的钱,一年怎么样也要二三十万吧?更别说如果以后你如果在国外想要定居结婚生子,那又是一笔花费。这还是咱们都顺顺利利的情况,如果遇到一场大病,随便治疗一下,几万十万都禁不住花……”他絮絮叨叨地数了起来,用一个个数字攻击,压在了裴一鸣的身上。
裴一鸣听得一惊一乍,爸爸说的这些还都是基础花费,甚至没包括他平时的高昂生活费,现在还不了解家庭真正财政情况的裴一鸣陷入了惶恐之中。
这套房子卖了能得多少钱?能有个千万吧?不过卖了以后要住哪?租房租个十年又要多少钱?
那头的裴闹春已经唠到了经济危机,他一脸忧心忡忡:“现在通货膨胀那么厉害,你想想,十年前的时候,你们小学门口,吃顿饭才要几块钱?吃个五十都能吃上不错的东西了,现在呢?随便吃吃都是二三十打底,再过十年呢?而且没人能保证经济一直平稳,如果遇到点什么经济危机,那就更完蛋了。”
突然之间,裴一鸣惶恐了起来,他并不知道,按照原身记忆里的发展轨迹,他会在之后的几年,陆陆续续地开始了解到家庭的财政状况,而后迅速地进入了角色,谁让父亲留下的财产数目巨大,他只要不过度败家,基本不存在花光的可能性呢?
不过现在,对于凭借几千元级别的跑鞋就能在学校里被公认做富二代、一个月五千块要不是请人吃饭都差点花不完的裴一鸣来说,爸爸念叨的那些钱,怎么看都是巨款。
“那可要怎么办?”裴一鸣忍不住脱口而出,被爸爸带进了坑里,一脸忧心忡忡。
傻儿子,你可真是傻的可爱。
裴闹春笑而不语,故作沉思状,好半天才回答了儿子的问题:“没事,爸爸不还在吗?只是爸爸也不能保证能陪你多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人也真奇怪,能有这种好运,该开心对吧?可爸爸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好运就会消失不见。”
裴一鸣听了这话,倒是很有认同感,他的感觉也是如此,自打爸爸出现后,他那颗漂浮不定的茫然内心,便迅速地找到了港湾,同时,也被爸爸的说法,带入了那种惶恐感,爸爸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万一再有一次呢?到时候还能回来吗?能有这种幸运吗?
“不过没事,咱们也不要老是杞人忧天,爸爸现在就想陪着你,好好地过日子,适应一下未来的生活。”裴闹春一脸慈祥,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至于未来,咱们有一天算一天,不管那么多,儿子,只要能陪在你身边,爸爸都觉得是偷来的幸福。”
裴一鸣一方面格外感动,另一方面……看着对方那慈爱,看后辈的眼神,真的是,非常不习惯呢。
裴闹春到不知道裴一鸣在纠结:“只是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学会长大,万一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也能放下心来,你能答应爸爸吗?”
“能。”裴一鸣当然是点头答应。
“不过爸爸也有需要你帮助的。”
“只要你说,我肯定做得到!”裴一鸣信誓旦旦。
“就是等上学的时候,爸爸恐怕就得靠你了。”他一脸苦笑,“我都不知道怎么做个学生,毕业都十来年了,你们念的那些书我也不懂,我就怕到时候做错了什么。”
这有什么?裴一鸣立刻笑了:“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学校简直是他的家,他在里头混得如鱼得水,想要罩着一个人还不容易吗?
这时候的裴一鸣还没有意识到,他曾经有不少行为,是瞒着自家老爸的,而现在随着老爸的校园行,一切就会彻底地浮上水面。
稍微放松下来的裴一鸣又忽然想起什么,背挺直,肌肉绷紧,一脸紧张:“对了,我也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说一下。”
裴闹春边收拾东西边听话,没当回事,现在哪有什么事情?
“那什么,就是……在学校,咱们呢,要隐瞒好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之间的关系?”裴闹春反问。
“就是……我会和别人说,咱们俩是亲戚,就说是堂兄弟好了!我们一定要掩饰好,这样才不会让人发现破绽。”裴一鸣一脸为老爸着想的模样,“再说了,要是我们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人家都会觉得我们很奇怪的。”
这话是他和爸爸撒谎了,事实上他们经常在学校开玩笑——这个玩笑是不能被父母理解的,什么前后左右桌称兄道弟的,甚至还有认爷爷、认爸爸的,这可不是校园欺凌的认爸爸,只是一种表现亲近的方式,大家这么开着玩笑,平时还会和人说他们是家族之类的,总之,只要想糊弄,总能糊弄过去的。
可他堂堂一个前十三中小霸王,未来的s城第一中学校霸,怎么能在学校里管别人叫爸爸呢?
尤其……这看上去和他一样年纪的老实孩子,还真的是他的亲爸。
“好,你说什么,爸爸都听。”裴闹春笑弯了眼,隔着眼睛都能看出一副爸爸模样。
一直到现在,裴一鸣都没能叫出一声爸,他不是不爱自己的父亲,可他真的还有点心理障碍:“还有,你可千万不能在学校露出这个样子,要和同龄人表现得差不多,否则很容易被说太老气,不受欢迎的。”裴一鸣反复强调,为自己的利益奋斗到最后一刻,万一到时候到学校,自家老爸天天这么慈爱的看着他,这谁顶得住啊?
裴闹春自是没有不答应的,他一把将儿子拉了起来:“好了,咱们边说边干,先把家里的卫生打扫好。”这个暑假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比如要将家里的财产清点清楚,只对裴一鸣开放一部分;再比如,以裴一鸣的口吻,和那几个亲朋好友接触,不靠谱的就斩断联系,若是靠得住了,还能走动走动;总之,要忙活的事情,还很多呢。
当爸爸可真不容易。
远处已经开始往洗衣机里丢衣服的裴一鸣,忍不住伸出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放松了一下,他按开开关,隔着盖子看那些已经开始飞速旋转起来的衣服,忍不住咧开了一个很大的笑容。
真好,爸爸回来了。
裴一鸣这傻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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