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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上柱香。”石舟六合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知道你们的关二爷能不能保佑我们大和民族的人?”她苦笑着。
“在中国人的价值观里,关二爷只会保佑大仁大义之辈。”我说。
“日本人中有好人,中国人中也有坏人,不是吗?”她问。
我微笑着,不置可否。
我们已经讲了太多的道理,但道理总是不解决问题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时候只能冲出去,凭借敢死队的力量,冲散秦王会的包围。
“夏先生,谢谢你。”她说,“在这种危难时刻,有一个朋友陪伴在旁边,就是最好的事。如果今天我能活着走出芙蓉街,一定倾尽所有,感谢你的陪伴。”
我摇头:“我们也许……还不能算是朋友,大家只是在人生的路上,偶然相逢,相偕着走一段。在中国人的价值观中,朋友一词,意义重大,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朋友。有句话也许不应该在这时候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二战初期,曾经有很多中国人把日本人当作朋友,但最后,你们的部队进入中国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日本朋友,全都摘掉了虚伪的面纱,成为屠杀中国人的急先锋。你说,中国人还应该相信日本人吗?我还敢把你这样的人当成朋友吗?”
那些都是事实,在中国各地的历史记载中随处可见。
中国人好客,有时候看走了眼,把禽兽也当成了朋友,以致酿成最可怕的悲剧。
“对不起。”她说,“我为前辈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向你道歉。”
她已经拿出了三支香,还没有点燃,转过身来,向我深深鞠躬。
我向旁边一闪,避开她这一躬。
这种鞠躬道歉的方式,在电视上无数次出现过,但是,它对弥补中国老百姓所受的伤害没有任何作用。死在日寇屠刀和子弹之下的那些,老百姓不可能复活,被焚烧的村庄也不可能重建。如果道歉有用,那么历史的创伤也就不能称之为创伤,中国人对日寇的仇恨也就不能称之为仇恨了。
“算了。”我说。
“夏先生,你不接受我的道歉?”石舟六合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之极的情绪。
我能感觉出她眼中含着的是什么,心里突然变得非常警觉,就像猎人盯着一只眼镜蛇的眼睛一样。
“毕竟那是上一辈人的冲突,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年,难道在你心里,大和民族永远罪无可赦吗?”她问。
我摇摇头:“你知道庄子和惠子的濠上之辩吗?”
她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我要表达的意思。
庄子和惠子通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的著名辩论告诉世人,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另一个人的感受。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个体。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沟通,是非常困难的,即使是双胞胎,也无法完全取代。
“好,好好,我懂你的意思了。”她说。
她转回身去,双手握着香,在烛火上点燃。
嚓的一声,已经点燃的香头突然轻轻爆裂了一下,中间的一支从前端三分之一处断开,跌落在地上。
“啊?怎么?”石舟六合吃了一惊。
这种情况也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关帝庙里的香是信徒们特意供奉的,制作工艺非常严谨。不管是晾晒还是运输的过程,都非常小心,不可能混入次品。至少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关帝庙中,看到香断裂的情况。
“真是奇怪。”石舟六合喃喃自语。
“是啊,真是奇怪。”我说。
这是真正的大凶兆——任何一个稍有神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在神像面前,即将供奉的香断掉,就证明神尊不准备接受这个人的供奉。
“这肯定不是个好兆头。”他说。
不由自主的,她回头向殿外看了一眼。她的人全都蛰伏在黑暗中,一眼望去,关帝庙院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放生池、长桌和两把椅子。
“如果死在这里,谁能把我们的尸骸运回日本呢?”她低声长叹。
我想不出任何话来劝他,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明千樱临死之前,叮嘱我要将她的集体运回日本,但是,如果石舟六合与院中黑暗里这些人死了,谁又负责运送他们的遗体呢?
“这一刻,我真的——”她说不下去,声音哽咽。
“还是派出敢死队吧。”我说,“再晚时间就来不及了。”
关帝庙的殿门是向西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但东方天空的晨光,却已经照亮了关帝庙的屋顶,在院中投下阴影。可想而知,再过二、三十分钟,太阳就完全升起。很多老城区的老年人都有早上起来参拜关二爷的习惯,那时候他们就会进来。老年人都是非常警惕的,一旦发现石舟六合的人,立刻就会打110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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