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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应元还是不放心,又问:“那钦差和圣旨……”

    许显纯摇头道:“九千岁掌着大印,弄一道圣旨还不容易?那钦差林腾甲是咱们的人,苏州又是他老家,放他南下,那可是天大的美差,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你呀,就是不开窍!”

    崔应元叹了口气,也难怪许显纯在魏忠贤跟前如此得宠,单是这份胆大心细和揣摩上意的本事,道行就要比自己深得多。

    许显纯拍拍崔应元的肩膀道:“这几天老弟你也累了,这样吧,你先去歇着,这儿的事,我亲自来办。回头你让人把汪文言洗洗干净,放回他自个儿的牢里去,我跟他聊聊。”

    一个时辰后,汪文言醒了。醒来时,已身在牢中,还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

    汪文言直起身子,整了整乱糟糟的须发——当年他初到京城,便是凭着出众的气度和谈吐以一介布衣成为众多朝臣的座上之宾。汪文言是南直隶徽州府歙县人,从小在黄山脚下长大,少时拜一位不知姓名的黄山隐士为师,出山后游历江湖,广结豪杰义士,考中秀才后曾出任县令,因与上司不和,便挂印而去。

    辞官后,汪文言受好友所托前往京城了解朝廷动向。他的这位好友曾在礼部任职,不久便替他捐了一个国子监生的资格。汪文言进入国子监后多方活动,很快就和大量官员建立了密切关系,并与当时的太子朱常洛的近侍、东宫伴读王安结为至交。泰昌、天启二帝能够顺利即位,王安功不可没,而王安背后真正的谋主,正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汪文言。

    当时朝中党争不断,汪文言与东林党党魁叶向高、韩爌、赵南星、杨涟、左光斗等人交好,为人又任侠仗义,便利用自己布衣名士的特殊身份,效法春秋时的纵横家游走于朝臣之间,故布疑阵、挑拨离间,大大加剧了齐楚浙宣各党之间的矛盾,为东林党“肃清”朝野立下了汗马功劳。

    汪文言的所作所为促成了东林党一家独大的局面,也为自己招来了众多非东林党朝臣的忌恨。天启元年九月,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被杀,汪文言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旋即被人弹劾,很快被剥夺了监生资格,被迫离开京城,此后又被捕下狱。获释后,汪文言依然我行我素,与东林党人来往甚密。

    就在这时,辽东经略熊廷弼因广宁大败论罪下狱,其门生故吏便找到了在京城人面广、门路多的汪文言,托他设法相救。汪文言素知熊廷弼的才干,也敬重其忠勇耿介的为人,便想尽办法搭救熊廷弼。一来二去,救人的门路便走到了魏忠贤处。汪文言与中间人谈得价钱是四万两银子,便能保熊廷弼减罪不死。

    然而事与愿违,汪文言没能凑足孝敬魏忠贤的四万两银子,搭救之事也就成了空头支票。事后,魏忠贤追问银子为何没能到手,才知道是汪文言所托。银子没到,托事儿的又是死对头,再加上王化贞的反水,熊廷弼便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了;不但不能放,还要从重论处——总要有人替广宁大败担责任。

    当时东林党已经放出话来,朝中大臣非友即敌,在收拾了齐楚浙宣各党后,直接把矛头对准了魏忠贤本人。魏忠贤本是个不学无术的痞子,全靠天启皇帝撑腰才换得一时风光,但是在东林党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朝中非东林党的官员就把他当成了仕途的保护伞——毕竟这朝廷是朱家的,而不是你东林党的。

    于是,魏忠贤与那些被东林党“迫害”的官员一拍即合,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反东林党集团”,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阉党”。只不过光有一个熊廷弼还不足以让魏忠贤在与东林党的斗争中反败为胜,天启四年四月,给事中阮大钺因谋求升职与东林党大臣左光斗、魏大中发生矛盾,继而唆使傅櫆上书弹劾魏大中和汪文言,说他们与左光斗等人结党营私、图谋不轨。魏忠贤大喜过望,决定以汪文言为突破口打击东林党人。

    汪文言下狱后,那些平日里与他引为“君子之交”的东林党人不但没有出面搭救,还一个个与他划清界线,唯恐遭到牵连。不过东林党人私下里还是进行了一些活动,他们说服了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让他在供词里只论汪文言一人之罪,而不牵扯到其它东林党人。

    供词呈交上去后,魏忠贤大失所望,很快以办事不力为名将刘侨撤换,改由心腹许显纯接任锦衣卫指挥使,意在完全控制北镇抚司。到了这一年秋天,内阁首辅叶向高致仕,吏部尚书赵南星被逐,杨涟和吏部侍郎陈于陛、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等人也都被革职回籍,阉党取得了对东林党斗争的第一次大胜。

    而汪文言却已在北镇抚司诏狱中奇迹般的度过了整整一年。

    许显纯来了,没有穿锦衣卫的官服,而是一身布衣,手里还拿了一坛酒。

    汪文言挪了挪被拷打得遍体鳞伤的身子,揶揄道:“开春了,换了身皮囊,可该叫的还是会叫,该咬的还是要咬。”

    许显纯心下大怒,脸上却是笑意盈盈,排出两只大碗,斟满,道:“先生的身子骨硬,不换皮囊,也能在这诏狱之中撑个十年八载的。”

    汪文言端起大碗,受伤的指尖顿时一阵剧痛。

    许显纯望着他,似乎很享受他的痛苦:“这碗酒,是我替东林党诸公敬你的。”

    汪文言抬起脖子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气刺得他气血翻腾,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显纯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碗,却没有动,从怀里掏出几本奏折,递到汪文言面前,道:“该说得话都说了,该用得刑也都用了。我知道你有气节、有风骨。士为知己者死,这话不错,但也要看值不值得——这是左光斗和魏大中他们上得折子,你看看,也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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