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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声断喝:“谁?”

    严泽光回答“我!”

    哨兵又是一声断喝“口令!”

    严泽光回答“你爹!”

    严泽光听出来了,是王奇。王奇从步兵指挥学院本科毕业后,担任实行副连长,可是刚刚当了一个多月,部队便解散了,王奇成了一个小小的光杆司令。

    王奇持枪跑过来,敬了个礼说“报告师长,三团留守处副连职哨兵王奇正在执勤,请指示!”

    严泽光突然有一阵辛酸,摸摸王奇的脑袋说“孩子,三团解散了,害得你这个副连长亲自站岗。”

    王奇说“我爸爸,不,王副师长说,我要向东阳大哥学习,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从哨兵开始当起,无上光荣。”

    严泽光说“现在我来替你站岗,你陪沈科长继续检查岗哨情况。”

    王奇有点犹豫,觉得让师长站岗不妥。

    沈东阳说“把枪交给师长,你跟我走。”

    王奇跟着沈东阳走了,严泽光把步枪斜挎在胸前,感觉很好。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

    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身影出现了。严泽光把枪一横,喊道“谁?”

    回答说“妈的,连我都认不出来啦?”

    严泽光又喊“口令?”

    胖胖的身影怔了一下,回答“长江!回令!”

    严泽光傻眼了,他忘记问王奇今晚的口令了。正在着急,胖胖的身影火了,吼道“哪个连队的?为什么不回口令?”

    严泽光说“黄河!”

    其实他是蒙的,没想到蒙对了。

    胖胖的身影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训斥道,幸亏这不是战场,战场上答不出口令,搞得不好就要吃枪子儿。

    严泽光说“报告首长,我记住了。”

    胖胖的身影觉得不对,停住步子,又问“哪个连队的?”

    严泽光回答“报告首长,临时支队的。”

    胖胖的身影嗯了一声,警惕地走了过来,边走边说“什么临时支队的,哪有啊,是严严师长?”

    严泽光说“是我。你这个当政委的不容易,只有四十多个兵了,看守这么大的营房。”

    郭靖海说“那还不是你严师长一手造成的?我这个政委,连个连长都不如,连长还管百十号人呢。既然有严师长亲自替岗,那这个方向我就放心了。我到别处查查。”

    说完就要走。

    严泽光说“老郭,过来谈谈嘛,我又不是日本鬼子。”

    郭靖海说“严师长,我的话在党委会上已经说了。现在三团也没了,朱团长也到武装部去了。你放心,我对你有意见,但是只要我这个政委还没有离开营房,我就坚守岗位。营房营具装备,一样不少地交给验收组。”

    严泽光说“你我又没有深仇大恨,我几次请你谈心,你拒而不见。我们在工作中有分歧,尽可以交流。你在党委会上的发言,率真坦诚,但有不实之处,为什么就不能听听我的观点呢?你这个团政委,是职务比我高,还是水平比我高?”

    郭靖海说“我当一天团政委,服从一天命令。现在我是只有政委的名分,没有团了,但是我还是服从命令。服从你并不等于怕你。我既不比你职务高,也不比你水平高,但是我不想跟你谈心。”

    严泽光说“老郭,说句心里话,我很讨厌你的臭脾气,但是,我不希望你离开二十七师,我希望你这样的同志在我身边工作。”

    郭靖海说“不会吧严师长,你是战术专家,不会又给我玩什么战术吧?你不是有一套战术叫猫盘老鼠吗?你是不是想把我留在二十七师,留在你手心里慢慢地盘啊?严师长我跟你说,我郭胖子不怕!”

    严泽光强压怒火说“老郭,难道你就这么看我严泽光的品质?我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死都不怕,谁怕谁啊!我只是想,像我们这样参加过战争的,留在部队的,已经很少很少了。你这样看我,我很伤心。今天不谈了,等你冷静下来了,我们长谈,骂娘也行!”

    郭靖海说“你说要把我留在二十七师,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严泽光说“非常简单,我需要对手,需要一个敢于公开跳出来跟我作对的人。”

    郭靖海说“那好,我留下,当什么都行!”

    7

    郭靖海没想到他真的被留在了二十七师,先在政治部挂了个超编副主任的名义,帮助工作,不到半年,突然下了一道命令:“任命郭靖海同志为二十七师副政委,跟他的老首长王铁山平起平坐了。”

    郭靖海当然清楚,没有严泽光的支持,退一步说,没有严泽光的认同,他当这个副政委是不可能的。但郭靖海就是郭靖海,他不领情,他认为这是严泽光诱惑人心或者收买人心的战术。

    严泽光在常委会上说“郭靖海哪怕有一百个缺点,但那都是小缺点。郭靖海同志有一个大优点,就是敢讲真话。现在,敢讲真话的人越来越少了,郭靖海就越来越显得弥足珍贵了,就像大熊猫一样。”

    郭靖海当了师里的副政委,有一个人不干了,这个人就是一团团长石得法。石得法也是个老团长了,严泽光的师长当了多长时间,石得法的团长就当了多长时间,而且他只比严泽光小三岁,眼看再当团长就不合适了。

    石得法跑到严泽光的办公室发牢骚说“我不相信严师长你这个战术专家看不出来,郭靖海在党委会上发难,绝不仅仅是他个人行为,难道他吃了豹子胆了吗?他的背后一定有人支持。我认为没准他们是在演双簧,一个白脸,一个黑脸。”

    严泽光脸一沉说“说话要有证据,你认为?你认为顶个球用。没准?没准是个鸟。你当年还认为王铁山都当了团长,我还当营长呢。你还认为一营的干部都有可能被二营的干部压一头呢。事实呢?”

    石得法表情沮丧地看着严泽光说“你是没有被压住一头,可是在‘严支队’里,我们这些手下的人却被压住了。章济泽打双榆树的时候就是排长,现在还是团里的副政委。马节四打双榆树的时候也是排长,现在才是后勤处长。他郭靖海敢在党委会上公开挑衅,向你发难,你却建议提升他,从总体上看,除了王铁山,郭靖海,朱振国,范辰光,‘王支队’剩余的干部全在正团职以上,郭靖海居然还当了师里的副政委。”

    严泽光伸出一根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咳嗽一声说“石得法同志,我要提醒你注意,我们现在都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了。我是师长,不是你的一营营长,你是团长,不是当年那个副连长了。领导干部说话要负责任,要讲大局。什么‘严支队’‘王支队’的,二十七师是解放军,不是哪个个人的,这种带有明显山头主义的话,你再也不要说了。第二,你说郭靖海同志在党委会上发难,背后有人支持,没有证据,仅靠‘我认为’和‘没准’是不行的。没有证据的话随便说,挑拨领导关系,中伤同志,弄得不好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你一个团长,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团长,要保持晚节。第三,要加强个人修养,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郭靖海也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是他至少比你光明磊落,也比你有水平。想当年,关于双榆树战斗,是他弄了一张战术变化示意图,兵力、地形、时间,乃至气候条件都清清楚楚,有根有据。你呢,‘我认为’,‘没准’,吞吞吐吐,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遮掩似的,让人听了怀疑。上次党委会,用你的话说是郭靖海挑衅,发难,可是郭靖海敢于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敢于提出不同意见,你别说,我还真佩服他的勇气。你呢?你在干什么?每次需要你说话的时候,你的嘴巴就是铁嘴钢牙。难怪别人说你上巴不如下巴勤,奋斗十年种三吨!”

    石得法的脸涨红了,他没想到师长也会说出这个不雅的说法,看来师长真是烦他了。这个说法来自五六十年代。那时候二十七师因为皇甫一战,生育能力不是很强,人丁不兴旺。可是石得法从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末,一共生了六个女儿,六千金,三吨。要不是穷得裤裆破了没布补,他还想不屈不挠地生下去,因为他想要一个儿子。严泽光后来没敢轻举妄动生儿子,就是接受了石得法的教训,用王雅歌的话说,生男生女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石得法说“因为决议要撤的是三团,他是背水一战孤注一掷,我没必要引火烧身。”

    严泽光笑了,冷笑说“明哲保身,这就是你!当然,我不希望你在会上也跳出来,形成两军对垒的态势。但是我知道,你就算跳出来了,还是‘我认为’和‘没准’那一套。”

    石得法说“师长,我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你总不能让我在团长这个位置上离休吧?”

    严泽光说“你说来说去,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同志哥,我还是那句话,要顾全大局。风物长宜放眼量,观鱼胜过富春江。”

    8

    精简整编的第二年春天,一大批老干部退出了领导岗位。严泽光和王铁山的任职年限基本上到了边缘,尤其是王铁山、董矸石、石得法、张省相等人,都可以离休或者退休了。

    但是宣布离退休名单的时候,没有王铁山,居然也没有石得法,只有董副师长等人。

    王铁山已经做好了离休准备,倒也坦然,跟严泽光开玩笑说“无官一身轻,今天宣布离休,我明天就搬到干休所去,我这一辈子都没有逃脱你的魔掌,离休了你总不能天天跑到干休所去折腾我吧?”

    严泽光说“老王你休想。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咱俩就是老天安排的一对冤家,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虽然你这个人老谋深算很阴险,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你离休我也离休,咱们继续斗法。”

    王铁山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早就不跟你斗法了。”

    严泽光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铁山说“好,怕有鬼偏偏鬼就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把郭胖子的发难跟我联系起来,这种事情你能做得出来。郭胖子这个二百五那次在党委会上一石激起千层浪,你表现得倒是大度,虚怀若谷,还建议提升郭靖海。我当时就想,他妈的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严泽光是这么胸襟开阔的人吗?后来我想明白了。这又是你的战术,以退为进,站稳脚跟。好,现在三团被解散了,舆论平息了,老郭也被你策反了,你开始找我秋后算账了。你算账我也不怕,反正我要离休了。”

    严泽光说“我操,你老王怎么这么看我?我们都是中高级领导干部了,难道我们还停留在营长的水平上,停留在双榆树高地战斗的水平上?我跟你讲,你错了。我没有找你秋后算账的意思,但是你还是逃脱不了我的魔掌。只要我在台上,绝不让你下去。”

    王铁山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泽光说“很简单,我需要你支持,也需要你反对。”

    王铁山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需要支持我知道,你是个管大事的人,小事全都当了甩手掌柜。可是把权力交给别人你又不放心,交给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副手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难道你真的需要我的反对吗?”

    严泽光说“真的需要。我越来越感到需要你的反对了。”

    王铁山说“不懂,你的战术神出鬼没。”

    严泽光向王铁山伸出手来,张开五指,倏然攥紧,出其不意地向王铁山当胸一拳捅了过去。王铁山本能地一闪,把这一拳躲过了。王铁山叫道“妈的,哪有师长打副师长的,这比国民党还国民党,简直就是日本鬼子。”

    严泽光说“我这个师长,没有日本鬼子打,我只好打你这个副师长。”

    王铁山说“我这个副师长也不是轻易能够被打倒的。”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上就挨了一拳。严泽光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个师长,也不是轻易罢休的。”

    王铁山抬起头,看看严泽光,又看看天,嘿嘿一笑说“我明白了。和平时期,没球仗打了,你严泽光有劲没地方使,没有对手,一拳打在空中,没精打采。天天打空气,拳脚就废了。你是把我当假想敌练啊,当靶子啊!”严泽光说“你不也是一样吗?别看我们现在老了,进步慢了。但是,你王铁山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参加革命遇上了我,我当排长,你跟着屁股就撵上来了。我当连长,你跟着屁股又撵上来了。我爱上了杨桃,你也跟着屁股掺和。你是跟我铆上劲了,我每前进一步,你就在后面紧迫不舍。你紧迫不舍,我就拼命地往前跑啊跑啊!要不然,以你那个半真半假的高小毕业文化程度,能当上副师长吗?早就回家当小炉匠了。”

    王铁山说“你说得有道理,但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吧。我当副团长你还是营长,我当副师长你还是团长。”

    严泽光说“哈哈,这就是你对我的贡献。你永远只能比我快一步,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快一步,激发我马上前进两步。你当我顶头上司的时间总和加起来不超过三年,我正你副的时间至少是十年,这还不算我在同级的位置上指挥你,比如工作队长,比如主攻营长。”

    王铁山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不离休,继续给你当靶子,让你这个老师长再往前拱一步?”

    严泽光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同志哥,我告诉你,很快就要恢复军衔制了,没准还能搞个将军干干呢,咬紧牙关坚持住,也许曙光就在前头。”

    9

    可是曙光迟迟没来。不仅王铁山岌岌可危,半年之后,连严泽光都感觉到当将军基本上没戏了。

    这年调整干部,王铁山在副师长的位置上就差半个月了,到划定的那天,即当年十二月三十日,他的年龄超过了五天。但是在召开军常委会之前,军政委刘界河突然指示干部处,一路飞机火车快速行动,到王铁山的家乡去搞了一个调查,证明王铁山档案记载的年龄日期为农历,而按照阳历计算,他的年龄应该在次年阳历二月二日,这个年龄日期符合提升为正师职的最后期限。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干部科长姚得春,紧接着姚得春就把消息暗示给了沈东阳,沈东阳在下午向严泽光呈递112号演习计划的时候“顺便”问了严泽光一个问题“师长,您的档案年龄是以农历记载的还是以阳历记载的?”

    严泽光伸长脖子,把目光从老花眼镜的上框上射出来,落在沈东阳的脸上反问“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沈东阳说“顺便问问。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师长您的生日呢。”

    严泽光说“第一,作为作训科长,一个大参谋,你没有必要知道师长的年龄。第二,作为一个女婿,你不知道岳父的生日是失职。”

    沈东阳说“亡羊补牢尤未为晚。我作为女婿应该知道岳父的生日,以便祝寿。”

    严泽光盯着沈东阳看了一阵,笑道“少给我搞障眼法。你沈东阳跟我一样,不爱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今天突然发问,必有缘故。不要弯弯绕,从实招来。”

    沈东阳说“听说刘界河政委指示军政治部干部处正在火速调查王副师长的年龄,把农历更正为阳历。”

    严泽光放下手里的112号演习方案,拿起烟斗,空吸了两口,不动声色地看着沈东阳问“说说看,这意味着什么?”

    沈东阳说“意味着王副师长还要留下来用。”

    严泽光说“还意味着什么?”

    沈东阳说“意味着王副师长不仅要留下来用,可能还要提升用。”

    严泽光说“还意味着什么?”

    沈东阳说“意味着师长您可能要动一动了。”

    严泽光说“哦?还有这事,依据是什么?”

    沈东阳说“您要给王副师长腾位置,或者说王副师长把您给顶上去了。”

    严泽光说“即便你分析得对,但是怎么能担保王副师长不会用在其他地方呢?即便是王副师长把我顶走了,也不一定要提升我啊,说不定去其他师当师长,或者搞个后勤部长什么的,算军常委,给个最后的舒服。”

    沈东阳说“第一,根据上级对二十七师干部的使用规律分析,二十七师的军事主官历来没有从外面调入,最多是本师调出的干部在外单位过渡一下,再杀回马枪。第二,以您和王副师长的年龄情况,属于不进则退的类型。既然留下,必然重用。第三,我们军的风气比较好,用干部不搞因神设庙,强调用则用在刀刃上,所以不存在过渡调级给待遇的问题,如果留下,就要有所作为,不可能今年调动,明年离休。基于这三点,我认为调查王副师长真实年龄是一个信号,意味着您和王副师长都要上。”

    严泽光说“那你分析看看,我可能会上到哪个位置上?”

    沈东阳说“分析认为,现任军长跟您年龄一样大,而且在非战争状态下,越级提拔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您最有可能当副军长或者军参谋长。”

    严泽光放下烟斗,笑道“在二十七师,有两个人最希望我严泽光升官。猜猜是哪两个?”

    沈东阳说“这不太好说。”

    严泽光说“最希望我升官的,一个是我本人,再有一个是我的半个儿子。”

    沈东阳说“其实,从带兵打仗的角度,我认为您并不适合当副职。您只适合当一号。”

    严泽光淡淡一笑说“愿望归愿望,但愿望不能代替事实。我这个年纪了,当军区司令员都不年轻了,船到码头车到站了,还奢望最后捞个一官半职?这事到此为止吧。”

    说完,戴上花镜,拿起方案,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沈东阳困惑地看着严泽光,很惊讶他能这样超然。沈东阳悻悻地说“师长,那我先走了,对方案有什么意见,我一个小时后来听取指示。”

    严泽光优哉悠哉地说“好吧。”

    沈东阳走后,严泽光立即放下方案,拿起烟斗又吸了一阵,猛然把烟斗一扔,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上,一屁股落在藤椅上,抓起战备保密电话:“给我接军区一号台!”

    一个小时后,沈东阳接到了严泽光的电话指示,让他通知王副师长、参谋长、政治部主任和后勤部长以及有关业务科长,马上到作战室开会。

    在112号演习预备会议上,沈东阳把演习部署介绍完毕,严泽光亲自上阵,对沈东阳说“我说,你改。”然后指点沙盘和大幅挂图,侃侃而谈,从演习的出发点,到战术检验目的,到各单位成绩评定标准,一一交代,言简意赅,重点突出,条理分明。

    沈东阳标着图,暗暗惊讶。此刻的严泽光就像八年前,从团长直接当上师长,当天中午就容光焕发。现在的严泽光,又是精神矍铄,咄咄逼人。

    但在最后,严泽光一再强调,这次演习,一是体现“实”的原则,实实在在地锻炼部队,检验部队,不搞花拳绣腿,不搞提前演练,不能把演习变成演戏。一句话说到底,真枪真炮,实兵实弹。二是必须确保安全,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大部队机械化行动,每一个环节都要考虑到安全因素。

    10

    作训科在最初接受严泽光的指令,进行112号演习作业想定的时候,沈东阳就隐隐地发现了这次演习的内容好像似曾相识,一是选择在严寒季节,二是低高差山地,三是兵力和火力配置,四是攻防战斗性质。等参谋王奇和王通化、陈未央等人把112高地演习的沙盘堆好之后,沈东阳凝视沙盘,久久不语。

    他终于明白了,这是双榆树战斗的翻版,严泽光为了重现当年双榆树战斗的情景,不惜动用机械化,将演习部队运送至马萨岗地区,因为马萨岗的地形酷似双榆树高地。

    沈东阳指示王奇。严格按照师长部署的兵力结构,将作战沙盘立体化。当部署兵力的沙盘堆好之后,沈东阳于当天晚上带上双榆树战斗的资料和师史和团史,一一对照,结果震惊地发现,112号演习确凿无疑就是双榆树高地战斗的翻版。

    清楚了这个事实之后,沈东阳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地步。到目前为止,王铁山对112号演习还没有作出反应,因为这是严泽光亲自部署并亲自到军区汇报才争取过来的任务。严泽光没有说让任何一个副师长插手,所以任何一个副师长都不会主动靠上来。这是规矩。但沈东阳有些难受,他不知道演习的帷幕一旦拉开之后,王铁山不可能看不出蛛丝马迹,那么王铁山会怎么想?

    至于严泽光为什么在三十年之后要重新论证双榆树战斗,沈东阳分析,他是在大裁军中受了很大的刺激。在郭靖海发难的时候,虽然严泽光克制了,但当时的克制不等于永远克制,当时的退让不等于永远退让。严泽光把郭靖海留下来了,建议提升,可是给郭靖海一个副师职算得了什么呢?严泽光要借112号演习,把拳头打在郭靖海的脸上,把疼痛落在王铁山的心里。

    好在有了那个消息。沈东阳的难题随着姚得春提供的消息迎刃而解了。那天下午向严泽光汇报112号演习的准备情况,暗示了严、王二人可能会提升的消息,严泽光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内心一定会有重大动荡。一个小时之后,当严泽光出现在作战室的时候,不仅容光焕发,连脸上那三粒老年斑都神奇地消失了。

    更重要的是,严泽光命令,修改112号演习预案,把原定作为演习展开地域的马萨岗地区,改为贺家山地区,把演习兵力由七个连队减为四个连队,把保障部队由三个营改为两个营,增加了红箭七三导弹和炮火准备。这样一改,实际动用的兵力小多了,而由于地形的变化,双榆树高地战斗翻版的痕迹也就不复存在了。

    沈东阳的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严泽光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别人不一定知道,沈东阳却是心有灵犀,一定是在他离开严泽光的办公室之后,严泽光确切地知道了自己要提升的消息。他太渴望提升了,再不提升,就意味着要退出历史的舞台,从师长的岗位上下来就意味着军事生命的结束。而以严泽光的性格和能力,他是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更何况,一个即将公开的秘密已经传遍了全军,即将恢复军衔制度了,只要他再坚持一年,不,也许半年,他就有可能被授予少将军衔。这对戎马一生的严泽光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对于前程的渴望和憧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双榆树高地战斗笼罩在112号演习中的阴影驱散了。

    严泽光亲自下令修改112号演习方案,沈东阳一眼就看明白了,不仅缩小了规模,而且加强了防事故措施,一句话说到底,突出了安全。未来的少将严泽光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事故,只要有一个恶性事故,那么一切都有可能鸡飞蛋打。沈东阳揣摩,严泽光现在的心态,可能都有点后悔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死气白赖地搞这个演习。他原来是为离休做准备的,哪里想到还有可能提升呢?

    11

    不久就有工作组下来考察师里的班子。这次是刘界河亲自带队,据说刘界河快离休了,那么这一次回到相州市,就有些告别的意思在里面。

    先是常委一个个谈话。常委们都很实事求是,说严泽光大处着眼,王铁山小处人手,正副之间配合得很好。刘界河感到意外的是,郭靖海居然为严泽光大唱赞歌,历数严泽光治军有方,胸怀宽广,秉公无私等等。

    刘界河有点奇怪说“你郭靖海能对严泽光有这么个评价,看来严泽光这个同志确实成熟了,像个高级干部了。我且问你,你们过去对双榆树高地战斗一直争论不休,现在你是怎么看?”

    郭靖海说“双榆树战斗就是组织结论的那样,其实一营二营都没有错,二营灵活机动,一营随机应变,所以才取得了胜利。”

    刘界河说“郭靖海你不老实,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很聪明,你的内心是想把严泽光同志推荐上去,王铁山接替师长的位置。你狗日的倒是很有权术。”

    郭靖海说“向首长坦白,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是我反映的严师长的工作成就也是客观存在,并不是故意粉饰。”

    刘界河点点头说“对头了,你们总算明白了。互相补台,一起上台,互相拆台,一起下台。像严泽光和王铁山这样的同志,参加过战争,作风正派,人品正直,是我们部队的财富,应该有一个好的结果。现在我们都老了,连你小郭都五十多岁了,知天命了。过去的那些恩恩怨怨又算得了什么呢?你现在能够站在大局看问题,我很欣慰。”

    后来又找石得法谈话,石得法说“我认为严泽光同志和王铁山同志都是好同志,政治上强,军事过硬。都是老革命了,应该重用。”

    这次考察,刘界河非常满意,临走的时候对马士基政委说“二十七师进入到历史上最好的时期,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二十七师上下之间这么团结,你这个党委书记当得好。”

    马士基说“我和严泽光同志有分歧,但是分歧是小分歧,原则问题上都是一致的。我希望严泽光同志担负更大的责任,也希望王铁山同志能把二十七师的担子接过来。”

    刘界河听了这话,更是高兴。临走之前,把严泽光和王铁山叫到一起说“我很快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你们也很快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但是我们在没有退出历史舞台之前,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严泽光说“个人进退去留无足轻重,带好部队高于一切。”

    王铁山也表示“老革命的要像老革命的样子,人在阵地在,不给二十七师抹黑。”

    刘界河说“你们两个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我回去要向军党委和军区党委汇报。但是你们要有思想准备,现在参加过战争的干部不多了,能用的,组织上还是要尽量地用。一颗红心,两套准备,而更多的准备,还是要树立长期作战的准备,严泽光你今年五十五岁,不年轻,也不老。王铁山你五十六岁,不老,更不年轻。但是你们是解放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要多想想怎么把部队带好,要培养新一代。”

    王铁山说“我们随时准备交班。”

    刘界河说“也要做好随时接班的思想准备。本来我想让你们两个好好地请我的客,但这次就算了。下次等我离休命令到了,我和老叶回到相州市,相信你们,哦,主要是王铁山同志了,你不会人走茶就凉吧?”

    王铁山说“老首长你开玩笑了,就算我王铁山人走茶就凉,但是二十七师不会人走茶就凉。”

    刘界河说“还记得人民医院的沈大夫吗,啊,还有贾护士长和林司药,我估计她们也快退休了。我们都老了。等着吧,等我离休,要把她们请到一起,到时候,恐怕有好故事要讲给你们听。”

    严泽光和王铁山对视一眼,王铁山说“我们好像已经知道一些了。”

    刘界河说“也许吧,时间是最强大的,时间就像海水,大浪淘沙,水落石出。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们,我得给我的老年生活留个话题。”

    从招待所出来,严泽光和王铁山并肩回家,走着走着,严泽光突然笑了。王铁山说“偷着乐啊?”

    严泽光没头没脑地说“半毛。”

    王铁山说“什么半毛半角的?”

    严泽光说“没听人说吗,军以上干部穿全毛,师团干部半毛,团以下没毛。我老严要是往上跳一跳,就是全毛。你老王跳一下,还是半毛。”

    王铁山说“半毛就半毛吧,谁让咱官小一级呢。”

    刘界河率领的庞大的考察组于十二月底撤出。

    严泽光中午回到家里,连王雅歌都知道了,桌上居然摆上了六个菜,开了一瓶茅台酒,还把严丽文和沈东阳叫回来了。

    王雅歌说“老严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要当副军长了。我们预祝一下。”

    严泽光说“这话在家说可以,但不能出去张扬,八字只见到一撇,还没有见到一捺呢。”

    王雅歌说“你老严真是老了,跟从前判若两人,这么谨小慎微。”

    沈东阳说“官越当越大,胆子越来越小,这是普遍规律。师长越是谨小慎微,越是说明提升快成事实了。”

    三杯酒下肚,严泽光突然眉头一皱问“老王你怎么知道是副军长?”

    王雅歌说“现在不是流传嘛,春江水暖鸭先知,老公升官妻先知。我当然知道,而且绝对可靠。”

    严泽光想了想,哈哈大笑说“好好,这个副军长当得好。东阳你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当过副职,我当副职总时间不超过三年,最多的是团参谋长,差一个半月两年。哎呀同志们,好啊,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最多再过两年,你们就可以喊我军长了。两年之后我五十七岁,到满六十岁休息,我可以在军长的位置上干四年,四年是什么概念?是半个抗日战争。”

    严泽光自己把自己喝醉了,微醺。

    在外面,严泽光却不动声色。

    当天下午,王铁山就到严泽光的办公室去商量找一帮老战友聚聚,说:“这么多年来,大家公事公办,板着面孔,都没有人味了。现在老了,也该回到人间烟火了。”

    严泽光说“你是不是感觉到晋升已经是铁板钉钉了,想提前庆祝一下啊?”

    王铁山说“是的。提升我,我庆祝,不提升我,我离休,还是要庆祝。”

    严泽光说“不要高兴得太早,命令还没有下啊?”

    王铁山说“我不像你那样患得患失,我老王就是心里痛快。我们老了,就不能年轻一次?”

    严泽光说“你想怎么年轻,难道你想娶小老婆不成?”

    王铁山说“我们过去一个团的战友,加上沈大夫和贾护士长一起,喝个酒,聊个天,我让你回到当排长当连长的岁月。”

    严泽光说“嘿嘿老王,你又错了。别自以为是了。有些事情啊,有些人心知肚明,但心照不宣。第一,刘政委留的有话,他要为他的老年生活留个话题。这层纸这么多年了,我没捅破,你也没有捅破。但是你现在捅破不合适。第二,眼看就要授衔了,你我两个老汉,咬紧牙关坚持住,我能授少将,你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不要得意忘形。”

    王铁山说“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多,我想回到人间过日子。”

    严泽光说“好好,你高风亮节。但我告诉你,我不是还没有走吗?师长这把交椅还在我屁股底下,我不同意你搞战友聚会。你要搞,我就在民主生活会上提你的意见,检举你搞山头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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