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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十年代中期,部队开展训练改革,严泽光系统地提出了陆军战斗效率改革设想,具体地说就是步兵智能化,炮兵战术化,后勤平行化。为了提高部队实际作战能力,在八连搞了一个步兵智能化的试点,重点训练纵深穿插战术和野外生存能力。并且发明了火力接力战术,以增强运动中的杀伤力。同时,搞了一个军官训练七大程序,让干部们研究几个假设敌国军队的步兵战术,以朝鲜战争的诸多战例为教材,探索假设敌军队陆军的作战模式和战术。
严泽光的这些想法在上级机关引起了争论,支持严泽光的一方认为传统战法不灵了,人海战术需要改进,要建立快速反应和高强度作战步兵;不赞成的一方认为我们的装备落后,还是要靠发扬阵地战、运动战的优势,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
在支持严泽光的一方,出现了一个特殊人物,他就是毕业于南京步校的三团见习参谋沈东阳。
沈东阳认为,按照现行的训练模式,基本上还是针对国民党军队的,还是小米加步枪那一套。凭借的是人多势众和死打硬拼,一味地注重米、秒、环而忽略对于外军新装备条件下的新战术的研究,还是把大量的牺牲作为胜利的代价。在全师参谋训练队毕业座谈会上,沈东阳拟文提出,现有的步兵数量太多而质量太差,二者是因果关系,因为人多,大量经费用在了人的消耗上,因此装备无法更新。沈东阳打了个比方,如果把造三支半自动步枪的钱用于造一支远程步枪,哪怕射击距离增加五十米,精度增加十个百分点,那么自身防护能力就能成倍地增加,而且省下两个战斗员的开支并减少了伤亡的概率。如果把造十门迫击炮和省下的九个人的经费用于造一个地面导弹发射架,不仅能提高速度和精度,而且能节约经费,减少百分之九十的伤亡概率。
沈东阳的观点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郭靖海对王铁山说“这是装备第一的反动思想,是强调物的因素第一而忽视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再说,照他的观点,我们步兵好像多数都没有存在的必要,那我们干什么去?”
王铁山冷冷地说“我们种田去,把仗交给他们打好了!”
沈东阳从参谋训练队回来,被王铁山叫去训了一顿。王铁山说“你知道枪子儿是什么做的吗?站着说话不腰疼。年纪轻轻地口出狂言。什么步兵大量存在没有意义?我们这支军队是从战争中打出来的,怎么没有意义了?”
沈东阳说“战争感情和战争需要是两回事。我并不是说步兵存在没有意义,而是认为有必要精减。三门迫击炮加上炮手消耗的经费,可以造一个地对地导弹发射架。把在一个团头上花的钱用在一个营的头上,搞武器尖端化,人员优质化,战术针对化,这个营的战斗力至少相当于两个团。”
王铁山怒气冲冲地问“你有什么根据?”
沈东阳说“这是显而易见的,好比说,一百个拿大刀的人打不过十个拿步枪的人。就是打个平手,双方同归于尽,也是一比十的比例。”
王铁山说“中国需要多少步兵,这是你考虑的问题吗?这是党中央和中央军委考虑的问题。”
沈东阳说“我是参谋,参谋就是出主意。”
王铁山说“参谋还有高参低参,你一个团里的参谋还是见习的,你以为你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吗?”
沈东阳说“作为一个基层的参谋,我有义务从基层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观点。”
王铁山说“年轻人,你知道天有多高吗?”
沈东阳回答说“学无止境。”
王铁山说“年轻人,你知道地有多厚吗?”
沈东阳说“这个我知道,地有多厚等于地球的直径!”
王铁山怒吼“你好好地给我搞三大战术,给我把进攻防御那一套弄明白。”然后命令参谋长“让这个不知天高但是知道地厚的小子下到连队当半年班长。”
王铁山虽然对沈东阳很严厉,但是他从心里喜欢这个桀骜不驯的青年。他对郭靖海说“老郭啊,你别看这小子嚣张,我琢磨他的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哪里是他想的那么简单啊!盘根错节,纵横交错,复杂啊!”郭靖海说“纸上谈兵谁不会?我看这小子有点华而不实。这样的干部不好管。以后干脆把他放到政治处,让我来把他的骨头捋软。”
王铁山哈哈笑道“你也想的简单了。把他交给你,他要是不服你管怎么办?用他的话说同归于尽,难道你这个老革命还要跟他同归于尽?现在不是战争时期,战争时期那好说,谁不听命令我敢毙了他,但是现在情况复杂了。”
郭靖海说“嘿嘿团长,美国鬼子把我耳朵咬掉半拉我都没松手,硬是把他掐死了。我就不信收拾不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王铁山问“你怎么收拾?”
郭靖海说“很简单,我上午让他写一份思想汇报,下午再让他写一份汇报思想,晚上再让他加个班写份学习心得,明天再让他写份连队调查。他写好了我表扬他让他接着写,他写差了我批评他让他重新写。我保证不出一个月,他就没脾气了。”
王铁山说“这就是你的绝招啊?嗯,不错。”
郭靖海得意地说“嘿嘿,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你看政治处的那些干部,见到我就像耗子见猫,脸都是绿的。”
王铁山脸色一板说“郭靖海,你给我听着,以后再也不许你这么干了。这是变相体罚你知道不知道?难怪人家都说你是不学政治的政工干部,让你去当营长吧,你还不干,硬着头皮说自己是文武双全,非要当这个政治处副主任。你这个同志,以顶撞领导为荣,以收拾下属为乐,这是什么性质?老革命要注意学习,要讲方法!”
2
听说三团有个叫沈东阳的见习参谋跟王铁山唱反调,严泽光心里很得意,交代副参谋长石得法想办法打听这个人的来头。后来打听清楚了,此人是南京步兵指挥学校的毕业生,现年十九岁。此人从上步校的第二年开始,就在各种军事学术报刊上发表学术论文,从冷兵器时期的战阵到火器初级阶段的配置,直到现代中程步兵火力运用,都很有见地。尤其是精兵战略论一文,观点新颖,说理犀利。
严泽光不以为然地说“不能光看文章,要深入了解,带兵打仗是科学,来不得半点虚伪。”
石得法说“不知团长有何想法?”
严泽光说“连这个都不懂,你是怎么领会首长意图的?领会领会,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石得法是个打仗打出来的,文化程度不高,那天晚上回去领会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向团长报告说“领会的意思就是挖墙角的意思。”
严泽光笑笑说“为什么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不是挖墙角,而是人尽其才。”
石得法说“现在打仗,都讲究指挥艺术了,团长你常常讲,打仗打的就是人才,是使用人才的艺术,是经验的艺术,是智慧的艺术,是意志的艺术诸葛亮三顾茅庐,小诸葛盯着三团”
严泽光淡淡一笑说“这是什么话,驴头不对马嘴,牵强附会。这个人,是不是人才,还有待于实践检验。我只是听你们这样说那样说,我觉得这小子好像很对我的思路。”
石得法说“师机关和团机关都这么看。据说这小子在他的好几篇文章里都提到团长和跟团长有关的战例,譬如潜山小赤壁剥皮战,毛田坝的连环伏击战,都是精彩的大手笔。”
严泽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个人看来确实是有心人。你是知道的,凡是对我思路的,都不对王铁山的思路,凡是我拥护的,王铁山都反对,反之也是如此。现在这个人被王铁山之流指责为好高骛远好大喜功,就说明这样的人在王铁山的手下吃不开。好大喜功有什么不好?好高骛远也没有什么不好,关键是看能不能‘大’得起来‘骛’得起来。当然,文章是要做的,更重要的还是要有真本事,会说不会做不行,会做不会说也不行,要既会说又会做。”
石得法说“我继续了解。不过,我认为我们一团从三团挖墙角,没准”
严泽光再次打断了石得法的话头说“石得法,你给我坐到开水瓶上去。”
石得法迷迷糊糊地问“开水瓶咋坐,坐爆了咋办?”
严泽光说“对吧,屁股只能坐在凳子上,不能坐在开水瓶上。懂了没有?”
石得法眨巴眨巴眼睛说,懂了。
其实他还是不懂。
但是不久之后,石得法还是巧妙地把沈东阳秘密接到了一团,受到严泽光的接见。在严泽光的办公室里,严泽光一眼看见这个小伙子,就觉得挺顺眼,谈不上英俊魁梧,也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略有拘谨,倒也大方。沈东阳在跨进严泽光办公室的时候给严泽光敬了个礼,严泽光站起来摆摆手说“你是我们一团的客人,请坐。”
沈东阳坐下后,严泽光说“一团团长涉嫌接见三团的参谋,意味着什么?”
沈东阳没想到严泽光会首先问到这个问题,他想说是英雄识英雄,觉得不妥,想说惺惺惜惺惺,觉得更不妥。沈东阳说,我说一句不谦虚的话“严团长秘密召见我,是慧眼识珠。”
严泽光意外地看了沈东阳一眼说“哦,你的自信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程度。可是我怎么才能证明你就是珍珠呢?你倘若只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本团长岂不成了有眼无珠?”
沈东阳的额头立马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在严泽光没有继续为难他。严泽光说“听说你对战例很感兴趣,还研究过本团的一些典型战例。一定会有很多心得啰?”
沈东阳这才找到适合自己的话题,但也不敢锋芒毕露。他知道自己面对的这个团长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
沈东阳说“以史为鉴,我想从中学习。我对严团长在解放战争时期发明的红石岭剥皮战和广西剿匪的毛田坝连环伏击战做过细致的分析。我认为前者是临机发挥,检验了指挥员的应急应变能力。后者才是战争艺术的精品。严团长当时是一连连长兼工作队长,作为一个基层指挥员,您对地形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那一仗再一次说明,不打无准备之战,先有胜算,尔后有胜券。”
严泽光说“你认为一支部队制胜的关键问题是什么?”
沈东阳说“除了军心士气和装备训练,那就是战术了。而所有的战术问题,都可以归结到时间和空间,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位置,方可达成胜利的基础。所以兵家说,兵贵神速。”
严泽光说“兵不在多而在精。实话说,我对重叠指挥很有看法,重叠指挥的弊端还不仅是指挥程序复杂,影响战斗效率,重要的是它容易限制基层指挥员的主观能动性,更重要的是它可能在客观上会逐步养成基层指挥员的不负责任习惯。我听说你对精兵简政有自己的看法,好像我们有点英雄所见略同。”
沈东阳说“惭愧,我哪能谈得上是什么英雄?不过,我确实对严团长的见解很严团长的见解的确一语中的。就一个国家而言,兵多了并非好事,一是和尚多了没水吃,部队多了容易产生依赖心理,容易产生侥幸心理,容易造成集体不负责任。二是兵员多了,除了人肉优势以外,其他的东西势必削弱,比如装备,比如伙食,比如薪水。别看伙食和薪水,他不仅仅是个人的利益问题,更重要的是投射在官兵心里的优越感和自豪感。军人地位低了,缺乏优越感和自豪感,自然就缺乏责任感。”
严泽光问“你认为我们的军队地位低吗?”
沈东阳说“这就要看跟谁比了,如果是跟先进国家相比,我们军队的待遇是很低的,低十倍以上。如果是同国内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相比,我们军队干部的待遇又算高的。”
严泽光说“你说的先进国家指的是哪些国家?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待遇比他们先进国家军队的待遇低?难道你偷听敌台了吗?偷听敌台是反革命行为你知道不知道?”
沈东阳不解地看着严泽光,好长时间才说“我是从参考消息批判修正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文章分析出来的。”
严泽光说“报上都说,我们中国人民生活在社会主义的幸福之中,世界上还有四分之三的穷苦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你居然说我们的生活水平低,依据何在?没有依据地胡说,弄不好是要蹲监狱的。年轻人,你要当心。”
沈东阳注视着严泽光,判断着严泽光的真实想法,但严泽光的脸上不显山不露水。
沈东阳说“严团长,如果您想知道依据,我可以向您汇报我获取依据的办法。我们的报纸报喜不报忧,讨好讨得很拙劣。譬如说,批判某某国家资本主义搞物质刺激,收买军官和士兵,这样收买,那样收买,我把半年这方面的报纸内容收集起来,就知道人家收买的数额,差不多能算出被收买者的总数。全体军人都被收买了,那还叫收买吗?那不是整体提高吗?再比如装备,人家外国都使用了,还对我们自己保密,可是保密保得又很蠢。把有关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的报纸收集起来综合分析,就能大致发现他在侵略战争中使用了什么样的战术,大致发现他的兵器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比如格莎拉战争中有一个战例,是步兵战斗,我们的报纸报道,一方陆军在浅近纵深里展开集群冲击,三小时冲击七十二公里,我当时判断,这支部队是装甲输送部队,或者使用了装甲运兵车。三个月后我从另外一场战斗的报道中证实了,这支部队是一个装甲运兵营。我看报纸,往往透过那些胡说去找我最需要的知识。我认为我们中国军队应该充分了解外面的世界,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什么世界上还有四分之三的穷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胡说八道,无异于夜郎自大。我们在这里洋洋得意,那边又是坚船利炮,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吃的都是这个亏。义和团居然举着大刀,脸上涂着猪血,嘴里喊着刀枪不入,结果血流成河。”
严泽光看着沈东阳,突然觉得这小子有点像自己,爱琢磨事,也能琢磨到点子上。严泽光说“放肆!现在祖国山河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不能崇洋媚外,不能妄自菲薄,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东阳吃惊地看着严泽光说“严团长,我们不是在探讨问题吗?如果你召见我是为了给我喊口号,喊不是小好而是大好,那恕我不恭,告辞啦!”
说完,站起身来,拿起军帽戴在头上,正要敬礼,严泽光喝道“坐下!”
沈东阳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停顿片刻说“严团长,报喜不报忧,我也会,但是我希望我有机会了解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沉浸在敌人都是乌合之众、我们战无不胜的神话里。我们不仅需要研究过去的战例,还需要研究我们的敌人今天在干什么?我们不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练三大技术。我们潜在的敌人步兵都用上了导弹,我们不能举着长枪去跟敌人的坦克拼刺刀。”
严泽光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沈东阳说“我认为,你们当作战部队一线首长的,尤其是像你们这些从战争年代里闯过来的老革命,应该有勇气向上反映问题,要熟悉对手的战术,至少要给我们下发教材,让我们知道我们的潜在对手到底有多大力气,然后开展针对性的训练,不能老是停留在跟国民党作战的水平上。”
严泽光说“应该反映?你口气倒不小。反映,反映什么,说我们不行,敌人厉害?我是不会犯这个低级错误的。要知道,你的这些言论要是传出去,有可能倒霉。”
沈东阳说“我是真诚地袒露我忧虑,知无不言,言者无罪嘛!”
严泽光冷笑一声说“言者无罪?嘿嘿,你还嫩了一点。不过,我不会揭发你的,因为这是你我单独探讨问题。但是,出了这个门,你再说这些话,我不能担保没有人检举你。”
沈东阳笑笑说,出了这个门“我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严泽光对这句话很受用,又问“喜欢看什么书?”
沈东阳说“没有多少书看,我比较喜欢看参考消息里那些批判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的文章。”
严泽光笑了说“好啊小伙子,看大批判文章好啊,就是要接受思想改造。活到老,学到老。我这里也有一本毒草,拿回去好好批判吧。”
严泽光说着,拉开抽屉,递给沈东阳一个破书卷子。
沈东阳接过来一看,心里凉了半截。他本来以为是什么兵家圣典,他特别渴望得到一本内部版的供批判的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他听说二十七师只有严团长有一套。
可是,严团长交到他手上的,却是他童年就看过的敌后武工队,这让他大惑不解。
3
严丽文已经上高中了,住校,星期天才回家住,但并不一定都住严泽光家。多数时候还是回到王铁山家住。王铁山的家像个家,温暖。尤其是有了个憨头憨脑的小弟弟王奇,王铁山的家对严丽文就更有吸引力了。她像热爱宠物一样地爱着小王奇,有空就带王奇玩。
比起严泽光,王铁山显然是个慈父,虽然有了自己的儿子,仍然对严丽文一如既往地疼爱,当然不止生活上的,还有学习上的。那时候学校一会儿停课闹革命,一会儿复课闹革命,一会儿批判白专道路,一会儿批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王铁山坚持一条,要求严丽文,在学校能学的在学校学,回家也不放松。
严泽光基本上没有参加过严丽文的家长会,而王铁山只要有时间,就尽可能地去参加。实在没空了,才派孙芳去参加。孙芳参加家长会次数多了,知道什么该记了,什么不用记了,回来还要向王铁山一五一十地汇报。王铁山对严丽文说“妞妞,记住,技多不压身,爹爹当兵,就是把枪打好,你上学,就是把书读好。不管啥年月,知识都是重要的。”
严丽文对爹爹的话一向奉为真理,所以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并且很荣幸地一度被班里推荐为白专典型接受过小批判。
严泽光没想到,王铁山也没有想到。“文化大革命”中,二十七师所在的野战军基本上没有受到冲击,反而在“文化大革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同时倒了一霉。
起因是因为一封告状信。信上揭发严泽光一贯坚持反动的军事路线,对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心存不满并恶毒攻击。
揭发信最后附了一首打油诗,正是当年严泽光和王铁山信手涂鸦的杰作——
营长当了八九年,
裤衩穿了百十件。
破抢破炮天天练,
红军不怕远征难。
钟山风雨起苍黄,
十年没有打过仗。
手发痒来心里急,
老想朝谁开一枪。
上面来了工作组,说是要一查到底。
师政委刘界河看了这首诗,哭笑不得说“这是狗屁,这算什么问题?第一,没有证据说是严泽光写的。第二,就算是严泽光写的,这也算不上什么反动诗。”
工作组负责人说“第一,是不是严泽光写的,可以调查。第二,一定要搞清楚,这家伙想朝谁开一枪,这里面隐藏着很危险的情绪。”
于是就查。一查,这首打油诗还不是严泽光一个人的作品,王铁山也参与创作了。刘界河先下手为强,秘密地把王铁山和严泽光叫到西大营的一个角落里,黑着脸把两个人都训斥了一顿。刘界河说“妈的,你们这两个人,自从不打仗了,我看见你们就烦。你们自己看着也烦。没见着你们有团结的时候,写这个狗屁诗倒是团结起来了。说,哪一句是你严泽光写的,哪一句是你王铁山写的。”
两人这才明白大祸临头了。严泽光阴沉着脸把揭发信看了一遍说“我明白了,这是冲着我来的。这里面最反动的就是我写的,老想朝谁开一枪。”
王铁山也把揭发信看了一遍说“那是我写的。我当时因为老婆不怀孕,心里着急,牢骚太甚。”
严泽光说“老王你别引火烧身,这事跟你没关系。”
王铁山说“集体创作,谁也脱不了干系。”
刘界河说“妈的你们还挺仗义。好好回忆一下,这是你们写的吗?你们有这个才华吗?”
严泽光说“这破打油诗,要什么才华?”
王铁山说“我虽然只是高小毕业生,但是写这种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刘界河说“两个团长,两个猪脑子。你们再给我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记错,是不是剽窃别人的,或者是别人栽赃你们的?”
王铁山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这就是我们写的,最反动的那几句出自我手。”
严泽光说“最反动的那几句,恰好是最有才华的,你老王没那个本事,那是本部的杰作。”
刘界河说“这哪里是猪脑子啊,简直是没脑子。打仗你们各有各的高招,政治上一塌糊涂。我跟你们讲,你们谁也别争了,一口咬死,这卵子打油诗不是你们写的,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你们两个听明白了吗?”
严泽光说“不明白!”
刘界河说“王铁山,你帮帮他,让他明白过来。把你们关进大牢,把你们枪毙了都是小事,可是我这个政委也得跟着你们倒霉!”
王铁山说“明白了。”
刘界河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一口咬死,哪怕给你们上老虎凳灌辣子水,要保持革命气节。这也是战斗,明白了没有?”
严泽光这才慢吞吞地说“好像有点明白了。”
过了两天,工作组就宣布把一团团长严泽光和三团团长王铁山一并隔离审查,两个人被软禁在西大营训练场的一个破旧的仓库里。
还好,有人担任警卫,有人送饭,伙食还不是太差。两个人住在一间房子里,里面还有蹲坑便池。
那时候王铁山的儿子王奇已经上小学了,小家伙长得伶俐可爱,王铁山被关在西大营里,别的倒没什么,就是看不见儿子心里急得慌,天天骂娘。说:“妈的这是什么鸟事儿,就是发发牢骚,就给小鞋穿,简直是文字狱!”
严泽光不理他。严泽光有严泽光的事情。严泽光让“探监”的石得法把他的指挥包取来,地图摆了一桌子。闲来无事,严泽光就去摆弄那些破地图。
4
终于有一天,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因为严泽光提到了双榆树战斗。严泽光利用茶缸、肥皂、烟灰缸、铅笔头,总之一切能够利用的东西都利用了起来,用这些东西代替沙盘。
严泽光说“我想来想去,双榆树战斗你还是有问题。我制订的上中下三策,什么情况都考虑进去了,包括敌人增加兵力,包括实际兵力和情报兵力不符。但是,战斗发起后,情况和我们设想的不一致,不,我说的是好像不一致,其实还是一致的,它符合我的最佳方案。可是你擅自离开二号高地,就造成了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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