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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岗和茨园的地主们轮流请客。在杆子上稍有面子的蹚将都天天有酒席可吃,甚至有些蹚将一天赴两次酒席。有些中小地主们请不到管家的和二驾光临,只好请二流和三流脚色。瓤子九和薛正礼因为是本地人,不好意思拿架子,被请的次数比别人都多。这样一直热闹到元宵以后,酒席才慢慢地稀少起来。
从破五以来,青年农民们就在地主们的号召下开始准备着各种故事,每天锣鼓声咚锵咚锵地不断响着。一过初十,故事的准备越发积极,附近小村中有许多青年人被找来参加;有的白天没有空,晚上就在月亮地加工演习。他们准备的故事有旱船、高跷和狮子,每一种都有两班,好在元宵节作个比赛。从十四这天起,薛岗和茨园突然热闹,故事正式扮演了。附近的卖糖的,卖花生和纸烟的,吹糖人的,卖甘蔗的,唱独角戏的,都纷纷地赶了来,在薛岗和茨国两个寨子中寻找赚钱的机会。连著有好几个年头,薛岗和茨园没有这样地热闹过了。但今年的热闹显然和太平时候的热闹不同。在民国初年,每逢过年,薛岗和茨园不仅有故事,而且还有戏,还有焰火。故事不仅在薛岗和茨园玩,而且还在附近的村庄玩,每到一家地主的门口玩一玩都有封子1。那时候,家家户户,不管贫富,还都把年节当年节。富人固然在年节穿戴崭新,穷人也总要换一件干净衣服。年轻的女人们穿得花花绿绿的,满头上戴着花儿,脸搽得像晚霞一般红,一群一群地挤在门外看故事,看焰火,或坐在庙前看戏。从方圆十里二十里赶来拜年和看戏的也很多,有的坐着轿车,有的坐着牛车,差不多的牛都是又肥又大的,毛色光泽得在太阳下闪闪发明。但今年既没有焰火也没有戏,年轻的女人很少露面,也很少见人穿新衣服。今年这热闹是没有根的,只不过是少数地主们特意为蹚将们制造的一点点热闹罢了。
1用红纸包裹着的赏钱。
一过元宵,薛岗和茨园有一群青年农民加入了杆子,另一群不辞而别,往远处吃粮去了。这事情给一部分做父母的和地主们很大恐惧。做父母的害怕从此后孩子们永远不会再安分地回到家里,随时都有被打死危险。地主们担心从此后土匪更多,下力做活的人很少,连薛岗和茨园周围的田地也要荒了。他们曾经找七少商量过,希望他能够说句话将这种普遍下水的风气阻止。但七少是惟恐天下不乱的,他甩着手说:
“这是劫数,我能有啥子办法?以我看,如其他们去远处吃粮当兵,倒不如留在本地蹚;在本地蹚还可以照顾家门。”
“唉,七少,”一位比七少辈长的地主说“这样一来,咱这儿的地可要全荒了!”
“我刚才不是说过么?这是劫数,地荒了也只该荒了。”
“到那时,不分贫富,大家同归于尽!”这位地主说,像是哀求,又像是对七少发出警告。
“走一步说一步。”七少冷笑说“光发愁有啥办法?”
一位老年的农人,他的孩于入了杆子,把两只手抱在胸前,望着七少的脸孔,噙着眼泪说:“孩子出去吃粮我倒不阻挡,当兵总比落一个贼名强得多。一做蹚将,就变成一个黑人,他自己不会有好下场,还要连累家庭。七少,我求求你,你看我已经老老几十岁,动一动你的金口,说句话把亮娃叫回来。以后我带着他出去讨饭,至死也忘不下你的大恩。”
“李管家的目下正要扩充人,我怎么敢把亮娃叫回来?人家亮娃是甘心下水,你叫我刮大风吃炒面,见管家的如何张嘴?”
“七少,我求求你,你见了管家的就说我是一个孤老儿,只有这一个孙子”
“这不能算理由。人家李管家的还是三门头守的一棵孤苗呢!”
老年的农人无可奈何地自言自语说:“亮娃去年春天就说要吃粮,要吃粮,在家中没有指望。我高低不让他出远门,顺劝横劝,劝他苦守在家里。早知如此,我还不如那时候把绳子一松,任他意远走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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