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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泰山终于露面,依然坐那蓝色轿子,一脸严肃,一本正经,下得轿来,先向门口党旗鞠躬,再去后天井南睡屋,程序一般安慰亲家,道:“亲家,不必太伤心了,节哀保重。其实,不怪别人,怪你们当初不听我言。喊仲智参加国民革命军,就去嘛,去了,有这场祸事么?他不去不说,为何还参加共党?三十岁了,不长脑壳呀。共党给他啥子官?还是一个外科医生。共党保了他脑壳?推他去游行送死。不识时务啊,看看仲信,加入了国民党……,”

    “爹!”仲信喊道,意在制止。越说越气的泰山,竟然立即住了口。

    妈哪里听得下去,顶他道:“你不是夸我们仲智有出息吗?”

    “彼一时此一时,我是夸过仲智,我没喊他加入共党,没喊他闹事。”

    “哪个跟你说他是共党?”妈妈反问。

    泰山激动起来:“不是共党,政府会杀他们?你参加了共党,就跟本党好好合作嘛,还闹啥子独立?搞啥子游行罢工?政府有人有枪,怕你闹事?”

    “爹,大哥是外科医生,他是去救人治伤,不是去闹事。”仲信提醒泰山。

    “为啥子别个不去,唯有他去?不守本份嘛,反对政府嘛。”

    “你又给上海发电报嘛,声援他们嘛。”妈实在气不过,讥讽泰山,“依我说,就是你上回给重庆刘湘发了电,上海丘八才有这么大的胆子。”

    “妈——,”仲信喊道,急忙制止妈妈。

    泰山不生气,也不脸红,反倒笑笑。外公赶忙接过:“其实,国共两党本来合作得好好的,共同北伐,统一南北。哪晓得,刚刚打胜,弟兄间又大开杀戒。”

    泰山趁此高谈阔论,借以下台:“外公,你博览群书,通晓古今,李某确实佩服。那么你说,历代皇帝将死,为争龙位,兄弟间有几个不相互残杀?开国皇帝只要龙位坐稳,有几个不杀功臣?为啥子?两个字,江山。一山不容二虎。不足为怪啊,外公。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几千年了,亘古未变。外公不是常言,改朝换代,多事之秋。”

    外公听着,不由苦笑:“只是令人痛心,百姓冤坟垒垒。”

    “总得有人前仆后继,无怨无悔。我李某何尝不是?哈哈!”

    妈妈突然捂住耳朵,懒得再听,泰山方有收敛。妈妈放下双手,对他道:“你莫说那么多,我也不想听,你把门上的兰布旗子给我取走,把仲信的名字划了。”

    泰山一笑,说:“亲家,仲信的名字划不脱了,当了本党党员就当到底,又不拿饭给它吃。再者,仲信是我快婿,我会害他?何况,本党已掌江山,大权在握,何必跟它过不去?旗子还是挂在门上,大有好处,就像门上‘桃符’,要保佑你们的。”

    “杀了我儿子,还把它供起来?”

    “亲家,朱家挂党旗,全城晓得。朱家站在国民政府一边,全城也晓得。若你们取下旗子,全城未必睁只眼闭只眼?若问究竟,晓得你因儿子给国民革命军杀了,满城风雨,对朱家有啥子好?”

    “我不怕!就是要百姓来评评理。”

    “哈哈,亲家呀,你想得好轻巧。”泰山一阵大笑,转而不无威胁,“你想想,儿子跟政府作对,未必有功?现今,反要扯下旗子。嘿嘿,亲家,还是识时务为好。”

    “未必把我杀了?”

    “玉兰,还是莫闹得满城风雨为好。”外公劝道。

    “对嘛,外公到底见多识广。”

    妈不再理泰山,转身对外公说:“看看,‘书可读,官不可做’,应验了嘛。”

    哪知泰山反唇相讥:“你不做,好多人抢着做哩。”妈妈气得答不上话。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泰山没来朱家,有事由岳母来,妈妈反倒轻松。不过,仲智被杀之事很快传开,同情者有,观望者有,装作不知者亦有,幸灾乐祸者,没有。

    修英已满四十天,姗姗下床。她在床上,全知仲智之死,可她反倒轻松,其言和泰山不相上下,不是幸灾乐祸,就是指责冷嘲。莫非大哥死了,少一人分家产?

    妈妈尽管伤心,仍然喜欢孙女,只要一见,笑逐颜开,摸摸孙女脸蛋,说:“小孙孙,婆婆要去上海,给你买糖买新衣裳,你要听妈的话,莫哭莫闹哟。”

    朱家松口大气,方才放心她去上海。仲信陪母亲坐上汽车。幸好,妈不晕车,一路顺利。

    三公见到瘦弱的侄媳,依然兴奋不已。然而一当问明来因,老人顿时老泪盈眶,沉默半天,才说:“玉兰呐,你莫怄了。当初,仲智来我处,住了快两年,喊他回家一趟,他都毫无心思,我就觉得他非同常人,做事认真,说一不二,忠于职守,很像他爸继宗。若果遇上太平世道,仲智定有作为。可是,当今乱世,过于认真,不善应变,要吃亏的。算啦,事已出了,后悔不完。你去上海看看,媳妇孙子在那里,还没见面,实在应该。仲信么,你就莫去了,你明理二伯去过仲智家两次,马上又要跑上海,路熟得很,他还懂点医术,顺便带些桐君阁药丸,陪你妈去,比你去放心得多。”

    仲信“扑通”跪在三公跟前,哭道:“三公,难为二伯了。”

    “哪里话?他在涪州药行几年,没难为你们吗?你把三公当外人了。”

    仲信送妈和二伯上了朝天门轮船,再去市内买些丝车用的镙钉齿轮之类,匆匆赶回涪州。

    两个多月后,天气炎热,二伯送回穿件满襟绸衫的妈妈。老人频添白发,脸却稍黑,皱纹爬满。不过,也许高兴,精神大有好转。虽然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忽东忽西,颠三倒四,旁人插不上话,似有反常。朱家内外,依然高兴。

    邻居都来看她。她开口就夸:“媳妇能干孝敬,做事利索,很会理家,就是说话不懂,名字也没取好,刘嘉刘嘉,就像牛家牛家,好难喊哦。孙子朱川长得白生生的,跟他爸爸,跟他爸爸的婆婆一样白。他祖祖也说朱川名字好听,没有忘记我们四川,就是没按字辈取名,该取朱立川,我给他妈说了,他妈说不改了。开先,朱川生怕沾我,见我就躲,我像是鬼,去捉他一样。那几天,我又老又瘦又黑,就像个大烟鬼,他哪么不怕嘛。过了两天,就喊我奶奶了,不怕我老鬼了,拉我的手了,我哪里是鬼嘛。喊我奶奶,啥子奶奶?难听死了,我不想答应。”一停,继道,“可惜哟,仲智享不到儿子福了,他们也成了孤儿寡母,我也是孤儿寡母,我不怕了,阎王不想请我了,请我也莫得用。”

    “妈,莫想那些。”仲信劝道。

    “莫打岔!”妈手一挥,止住儿子,揩揩眼睛,再夸儿媳:“媳妇好,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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