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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不想做买卖生意,不靠嘴皮子骗人,只想办实业,货真价实,
泰山自然看出,说:“仲信呐,你还嫩得很,不懂生意场把戏。做生意就这个样子,你不说假话别个也要说假话,有几个说实话的?日子久了,你就会了。”
次日,泰山坐汽船进城。仲信坐滑竿去三公家,滑竿出了小巷,右拐上石板道,“吱嘎、吱嘎”一阵,踏上一座石拱桥,接着开始爬石梯路。两边尽是蔑编泥抹小屋,高低不一,随石梯路鳞次而上。好一阵爬到坡顶,便是一抹平坝,房屋密集起来。楼房洋房,商铺旅馆,比比皆是。街道纵横,行人如蚁。一问力夫,原是有名的沙坪坝。仲信想,这才像个城市嘛。
穿街过巷,到得小龙坎五号的三公家,平坝将完,快抵山脚。三公家是栋单独小院,一楼一底,面朝大街,背临悬岩,俯视两里远的嘉陵江。仲信仔细看罢四周一遍,记住所有特征,再来不必问路了。
三公早年在磁器口开米行,后来,大儿办了布厂,搬到另处,乡下来的三妈跟了大儿,三公则带二太搬来小龙坎开绸缎铺,二伯明理跟他一起,也是买来生丝,运去汉口南京上海,换回下江绸缎,赚得可观的“袁大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见到孙子,三公虽很高兴,却不吃惊,知道孙子早迟要来重庆。此时,他揉揉眼睛,不迭连声:“哎呀,五年不见,孙子长得好伸展,像你婆婆,龙兴朱门啊。”
三公变化不大。只是稍胖,须发全白,精神矍铄,说话不停。也许老人嗜酒,满面红光,比乡下公公年轻好多。仲信告诉三公,他和泰山下重庆,是卖生丝买丝车,办个缫丝作坊,扩大涪州县城缫丝业,自己赚点钱,也给本地蚕农找个出路。
三公拍掌一阵:“仲信,你们早该如此,做对路了。重庆用生丝到汉口换绸缎,汉口上海丝商来重庆收购生丝,出口西洋。就说今年嘛,生丝俏得很,市面上,一千五百文了。幸好我们去年买得多,不然,你二伯拿啥子到汉口换绸缎?我这小绸缎铺怕要关门了。”
仲信着实高兴:三公若要买我们生丝,不知如何回答?
“十几年前,你爸爸还在,我就喊他莫教‘子曰’,教点技术,办实业开工厂,他听不进去,迂腐子啊。你是走对路了,三公助你一臂之力。”
“三公,爹进城去了,过天要来拜望你老人家。”
“你们找到丝车没有?”
“找到了,中鑫丝厂,有几台脚踩的。”
“对头对头,吴大脑壳有,他们织绸了。不过,吴大脑壳奸滑得很,你们要拿稳。”
仲信把昨天讨价还价的经过一一讲罢,末了,请二伯装作买生丝,与吴大脑壳抢生意。
三公直笑:“你老丈人鬼嘛,难怪当上会长哟。他又当会长又跑生意,大儿呢?”
“他说来重庆有要事,顺便带我摸熟门道,没要大儿来。其实,我不想做生意。”
三公笑笑:“有这么个老丈人也好,省得你费心。我喊明理去,你二伯不像在药行那么规矩了,跑汉口,跑上海,学油了,装啥像啥。这回,狠狠收拾他吴大脑壳一下,哈哈。”
从三公家出来,仲信没坐滑竿,沿来路徒步,检验自己识别城市道路的眼力。路过沙坪坝,他进了一家书店,买了两本书,一本《机械入门》,一本《蚕丝工艺》。三里多路,穿越五条大街小道,弯来拐去,有如迷宫。他居然没走错,暗自欣喜。
傍晚,泰山没回,仲信独自逛了磁器口码头夜市,确是热闹。不过,要不是他反应快腿脚灵,险些给两个妓女拉走了。
第三十七章会长投机
第三天上午,仲信独自去了中鑫丝厂,仔细察看已经闲置的蚕茧烘烤房,打算回去依样画葫芦,把妄想破茧而出的蚕蛹烤死在蠢蠢欲动中。后来,还细看与此关系不大的电路和电动马达,一旦涪州有电,他要首先使用。
从丝厂回来,快至中午,仲信漫步河街。刚拐过弯,见泰山低头走出那家挂一排大红灯笼的楼门,双腮泛红,似很劳累。仲信一怔,赶忙隐身右边杂货店内,暗暗盯住泰山。
原来他去妓院了。难怪修英那么骚,老子英雄女好汉啊。
待他回到旅馆,泰山已在旅馆门口等他。他先问,看泰山如何答:“爹,好久回来的?”
“刚下船。我们快去吃午饭,下午拜望你三公。”泰山很不自然,眼睛不看他。仲信压了压冲口欲出的话,只舒了一口气,闭上嘴巴。
午饭后,仲信提着四瓶《泸州老窖》,领泰山去了三公家。
三公久闻会长大名,未见真容,今日幸会,已是亲戚,双重喜庆,加之三公长期生活重庆,爽直口快,招呼应酬,头头是道:“李会长驾到,失迎失迎。”
“哪里哪里,有幸拜望三公,李某深感荣耀。”泰山更是轻车熟路,以仲信口气答礼。
“久仰会长大名,今日已成儿女亲家,朱门幸甚幸甚。”
“岂敢岂敢,恰恰相反,我李家攀上名门望族了。”
“哈哈,哈哈。”三公大笑。
泰山跟着大笑,毕了,诉起苦来:“三公,我们小小涪州,商会会长有何大名?比不得你们重庆商会会长,财大气粗,呼风唤雨,威风八面,鄙人惭愧得很啊。还有,我是命薄福浅,三个儿子两个烟鬼,只有老大有点出息,现今有了仲信,我才心安下来。等仲信上了路,缫丝由他经管,绸庄甩给大儿,我就坐茶馆了,像你老人家,悠哉游哉!”
三公反倒一声叹息:“悠哉不起来哟。会长有所不知,现刻重庆生意难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就给几个大脑壳整得睡不着了。”
“天下莫不如此啊。”
“就说磁器口的中鑫丝厂嘛,依仗家大业大,以前专门缫丝兼买卖绸缎。现刻呢,他们织绸兼买卖,一块地盘上,抢我们生意嘛。”
“龟儿吴大脑壳,”泰山狠狠骂句,转脸问仲信,“你给三公说没有?”
三公马上接过:“跟我说了。我为三公,既助一臂之力,又报仇雪恨,何乐不为?”
泰山拍下胸口,道:“三公,我和仲信他爸交往始自清末书院,同窗六年。民国元年,保路废约,受任正副会长,同生共死。此后在县议事会,和亲家共事十几年,为涪州黎民谋福祉。而今一家人了,如此关系,岂有不为三公雪恨之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李某不惹是非,也不怕事,喜欢斗个高低。从今,我们两家联手,这回把丝车买回去,我们的生丝多得很,完全卖给三公,不给吴大脑壳一丝,断绝与中鑫厂往来,看他龟儿神气啥子?三公的绸缎我在涪州包销,赚得银两保你胜过今日。”
“办法确实是好,只是我的铺子小,货不多,难保你大老板之需。”
“三公,你小看我了。为三公之生意兴旺,我李某效犬马之力,就是亏了,值得!”
三公不胜感激,道:“我是廉颇老矣,跳不动了,全仗你运筹帷幄喏。”
“应该应该。”泰山陪着笑。仲信没参一言,只是紧盯泰山,心里不是味道。
在三公家吃罢酒肉,回到旅馆,已是深夜。泰山兴味未尽,抽着洋烟,有声有色描述昨日在城区所见所闻。仲信洗耳恭听之余,仍然心中不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