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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兵弁一笑:“恐怕还是为科举废除一事吧?”
朱举人一怔,急忙答:“正是,正是。”
那兵弁说:“为此事找总办大人的太多,大人给我们传下令来,凡访询此事者,尔等可细看那张公告。”说罢,兵弁朝左边石柱一指。朱举人这才看见巨大的石柱上贴有一大张公告。他稳了下身子,强打精神,勉强拱手:“多谢多谢。”
朱举人拖着沉重脚步朝左柱走去。刚下几阶,只听一兵弁低声说:“这些人读成书呆子了,想当官何必非要读书?”另兵弁一阵“嘿嘿”。
朱举人象被扇了一耳光,无地自容。
公告看来已贴多日,既旧且破,下边两角已遭撕去,纸张中央有人用指甲划了一把大叉,有的地方已给划破,看来,不满者大有人在啊。
朱举人强挺身腰,木然看着公告:“近日接大清学务大臣谕示,盖当今重臣张公之洞与袁公世凯等,数次奏议废除科举。圣上细鉴明察,终至准奏,御笔亲书,曰,‘立停科举以广学校’。故而谕示各省,科举制度自此废除,各类科考不再举行,乃以举办多类学校取而代之,望严格执行不误。吾省接此谕示,奏报制台,当机立断,速发公告,以示众民,切期自即日起,照此办理。”
四川省学务处。
再往下,朱举人只看了末行“大清光绪三十一年”,眼睛已经模糊不清了,木然站了一阵。接着,一个跟他冠戴一样的人走到石柱前。同病相怜,朱举人立即嘟哝道:“何以说停就停哟。”“龟儿,硬是停了。”那人一口川南口音,骂道。
朱举人失去精神支柱,丧魂失魄,脸色灰白,瘦骨凸露,全是个久病之人了。老板伯伯只好安慰一番。两轿夫受过朱太太委托,肩负重任,立马回县。晕晕糊糊的朱举人,全由轿夫作主,一路上,若在梦里。抬到家门,罗玉兰看一眼,便知**。
朱举人立即病倒,关上屋门,不让人进。他神情呆木,半天不动,时而咕哝:“张大人,你把读书人整苦了”“太后都不准废除呀。”声音很低,象说胡话。时而把书甩得满地。
明理弟见状,说:“大嫂,我给他抓副药,舒肝理气。”
“要得要得,请黄老先生开个方,你把药抓回来。”
“我就可以开方。”明理说得认真。罗玉兰看他一阵,没说话,似有不信。
朱举人正巧听见,气呼呼说:“我不吃药。要吃就吃毒药。”罗玉兰怕他疯癫,心情格外沉重。她绝意封锁消息,要是乡下八十岁婆婆知道,不要她老命?她虽不请黄老先生开方,仍喊明理弟抓了三副当归、党参之类补药,再喊吴妈买来肥母鸡,炖上一大瓦锅,要丈夫先喝汤再吃肉,先少吃后多吃,慢慢补气提虚,壮阳强体,绝口不提考试之事。果然,丈夫情绪开始好转,身体益渐康复,只是不愿出门,终日关在院内。罗玉兰总算松口大气。
第十五章沉重打击
上午,罗玉兰陪丈夫出得后门,来到绿草如茵的河滩。这里,仿佛极乐世界:求佛,对岸有庙;跳河,涪江没盖;散心,花草繁茂,空气清新,翠鸟低飞,浅水潺爰,寺庙在目,梵音绕耳,好个赏心悦目之地。所以,一遇烦脑,朱家多来此处。
罗玉兰带丈夫来此,自是让他吸点新鲜空气,散散心消消气。本来,可由丈夫独来散步,但怕他万一想不开,找大河出气呢?故而,暂离油桶油屉,寸步不离丈夫。
河还是那条河,庙还是那座庙。心境一变,人是物非。此时,朱举人眼里,山和水,草和木,不无凄凉哀伤,不无嘲笑轻视。当初,你胸怀壮志,刻苦攻读;你鄙视世俗,自恃清高;你修身磨励,忧国忧民,而今如何?谁需要你报效治国?哪稀奇尔十载寒窗?你是庸人自忧!自作多情!你是空有学问无人用啊!实在无颜面对良妻美景。
虽是夫人陪着,仍然心情沉重,迈步乏力。时而,夫人扶着,时而,独自走动。
“前天,我去拜访了许监督,”罗玉兰说罢,看看他。朱举人看着夫人,却不问话。罗玉兰补充:“我给监督说,你生病了,病一好就来教课。”
“他说啥子?”朱举人神情专注起来,看来还是关心学堂。
“监督很高兴,他说晓得你要来授课,就没有再聘教习了,修身和读经讲经,监督代你教的。他要你好生养病,痊愈再去。看看,许监督待你多好,仁至义尽,恩重如山。”
“你讲我去成都的事没有?”
“没有。若讲了,岂不是信不过监督先生了?”
“怕啥子?实说。不是信不过他,是我信不过官府。朝令夕改,佞臣弄权。”
“继宗,遇事你要多留根肠子,莫太直了,三思而行。”
朱举人低下头,实在感激妻子找个恰当的下台理由。不过,他依然低声说:“只是,无颜见监督和同仁啊。”
“有啥子见不得?不是你不敢去考,也不是哪个不准你去考。更不是你没考中,是朝廷变了,不开考了嘛,要怪,该怪朝廷。你的学识,你读的书,你的本事,还在你肚子里,烂不了,跑不了,有用得很。你还在学堂教书,监督都说你教得好,离你不得嘛。没有哪个说你不行,没有哪个敢笑你。你怕啥子?堂堂正正,理直气壮,病好了,就去教书,莫把许监督累够了。”
妻子一席话,说到他心坎上。他不禁眉头松开。他为妻子能说会道和见多识广高兴,更为妻子有主见有办法振奋。他觉得妻子是他唯一依靠,是他“书呆子”的肩膀。
“朱太太,马大姐来了。”吴妈站在后门喊道。
“看看,大姑又来催了,要我快回乡买菜油。”
朱举人咕哝:“她就晓得赚钱。”
大姑快人快语。一见侄子,开门见山:“哟,不考好得很嘛,何必费那么大力?你想当官,哪里非要读书嘛,听大姑的话,捐钱。你要没有,大姑出。嘿嘿,我那几个猴儿不争气,不然,老娘早给他们捐官了。”
“那种官我宁肯不当!”朱举人冲口而出。
“还不是一样嘛!”大姑一笑,转脸侄媳,“玉兰,你好久回乡?又该买菜油了。”
“明天,我和继宗一起回去。”她想带丈夫回乡,一则解除家人挂念,二则散散心。
“明天我要去学堂。”朱举人道。他是借口,不愿参与生意。道不同,不与为谋。
“许监督要你病好了再去,现今你还脑壳痛嘛。”罗玉兰道。
大姑也劝:“对嘛,对嘛,先回乡头耍几天,不痛了再去学堂也不迟。”
大姑一走,朱举人像小孩征求大人意见:“你喊我回乡下,我有脸见父老乡邻?”
“继宗,你读呆了。不是你没考中,也不是你怕考,朝廷不准考了,有哪样见不得人?依我说,他朝廷不准考才好。”
“为何?”
“要是你考不中,你才无脸见父老乡邻。”
“我跳大河!”朱举人涨红着脸,吼。
罗玉兰故意作个揖:“阿弥陀佛。喜得好朝廷不考了,要不然,大河要加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