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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王弘转过头去,陈容咬着唇,好一会,她低声说道:“我,我永远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累了七郎。”
她看向王弘,温柔而坦诚,“阿容不过一普通妇人,当不得郎君倾尽一切来相待!”
她声音低沉,明白。
她看向王弘的眼神,不但清澈,而且坚定。
她是在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决定。
王弘回头看向她。
慢慢的,他嘴唇一扬,道:“你不想累了我?”
“是。”
他又是一笑,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倾尽一切来对你?”
陈容再次点头。
她温柔地望着他,伸出手,爱恋地抚着他俊逸清华的眉眼,轻声说道:“这世间,最易变化的便是人心。便是自以为永恒不变,纵是身化为灰也不会变的爱恋,也会随着时日而消减。七郎,阿容真真不想你后悔。”
她说着说着,眼眶有点变红,眼神中,也流露着一种痛舍地割舍。
就在这时,王弘哧地一笑。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轻轻说道:“你想多了。”
他收回目光,懒洋洋向后一倚,闭上双眼,“我王弘行事,该如何,不该如何,一切自有主张,不会因任何人而迁就。陈氏阿容,你想太多了!”他强调道。
这声音何等冷淡?
陈容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她低头应道:“我。”顿了顿,她续道:“我知道了。”
一天时间转眼便过去了
当太阳挂上中天时,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望着那高高飘扬的‘王’字旗,王弘的嘴角一扬,轻笑道:“来了啊。”
几个护卫和幕僚同时靠近王弘,他们朝着那支队伍看了一眼,又看向王弘,脸色中,不免有着紧张。
这些人都是跟随王弘多年的,知道自家郎君虽然还没有成年,可他还是童子时,便表现出过人的聪慧,倍受族中长辈的喜爱。似乎从他晓事起,便已是家族中内定的继承人。
这一转眼之间,属于他的荣誉和地位,还有权力富贵都被人剥夺。一夜之间,由天空跌落地面,举世之中,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这种变化的。
在他们的目光中,王弘依然懒懒散散,一派云淡风轻的闲适慵懒和都雅。
黄尘越滚越近。
慢慢的,那支人马的面目,清楚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传来一声清喝。喝声一落,众骑止步,而那辆马车则驶出人群,向着王弘靠来。
那马车来到了队伍之前。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个俊美的青年伸出头来。这青年有着琅琊王氏的嫡子们,都有的白净高雅,只是相比起王弘,他没有了那种笼罩于脸上的容光,那双眸子中,也没有明澈高远的气质。
这世间,长相相似的人,可以给人南辕北辙的感觉。眼前这青年便是。明明一样的白净高雅,相差不太远的俊美,可他与王弘,便如荧火虫与圆月,那光辉相差何止千百倍?
青年看着王弘的马车,拱了拱手,朗声笑道:“七郎安好。我奉王估三兄之令,前来迎接七郎。”
他笑容可掬,声音也高昂清亮,可是王弘的马车,连车帘也不晃一下。
青年脸色微变,转眼他又是一笑,语气越发高昂清亮,“七郎可是不服?哎,想来也是,刚刚还贵比帝王,这一转眼,也不过是王氏一个普通子弟。”
说这话时,他笑得格外可亲,格外灿烂。
可是,王弘的马车中还是没有回音。
青年眉头一皱,他瞪着马车,好一会又笑道:“七郎怎么不回话?”
问出好一会,他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青年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转向王弘身边的一个护卫,问道:“七郎可是不在?”声音有点不耐烦。
那护卫应道:“郎君在。”
“在?”那青年不怒反笑,慢慢说道:“七郎好大的架子。”
那护卫朝他拱了拱手,道:“我家郎君说,允小郎有话,属下回答便是,用不着他出面。”
这却是把他与这护卫的地位等同了。
那青年气得脸孔涨得通红。他咬得牙齿格格作响,伸手指着那护卫,却被一口气噎着,只顾着颤抖。
那护卫见状,笑道:“天气太热,允小郎可别伤了身子了。”
这话一出,那青年的咽中发出格格两声痰响。他嗖地转头瞪着王弘,手指指向他,怒喝道:“王弘,王七郎,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我呸!”他不顾贵族体统,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大大的浓痰,颈项青筋高高地鼓起,“你以为族长当真喜欢你?呸!他要不是顾及老家伙,早把你杀了!这些年你出出入入的好生风光,那可都是族长的捧杀之策。”
他说到这里,仰头一笑,哈哈乐道:“从高空坠下,由一呼百就变成无人问津,王弘啊王弘,这滋味你可得好好尝一尝了!”狂笑一阵后,他又叫道:“老家伙不在了,你以为你还是什么风华绝伦,慧质天成的王七郎么?我呸!”
在他激情昂扬,欢乐之极的狂笑声中,王弘慢慢掀开车帘。
他俊逸清华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那眼神,依然明澈高远之极。
望着面前大笑的人,他点了点头,优雅地说道:“原来族长真是不喜我啊?若不是允小郎亲口说出,我还真不知情呢。”
他的声音如以往一样,轻淡温和,宛如春风。
可是这声音一出,大笑着的青年便是一哑,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僵。
他瞪着王弘,突然之间,后悔莫及:出门时,不管是他的族长父亲,还是堂兄王估,都再三警告了他,王弘这人并不简单,要他谨言慎行。可他被王弘这么一激,竟不管不顾地漏了底!
在允小郎青白交加的脸色中,王弘嘴唇一扬,轻蔑地说道:“王氏族长之位,不过一腐肉,尔辈真鼠类也!”
这话一出,允哥儿脸色彻底大变。
而这时,王弘已声音一扬,命令道:“起程。”
“是。”
数骑护卫,护送着王弘的马车,向前面驶去。
不一会,马车激起的灰尘,便越过允小郎,越过他带领的数百骑士。
转眼间,王弘的马车已去得远了,而这时,允小郎才清醒过来,他迅速地回过头去,急急朝着驭夫喝道:“跟上去,跟上去。”驭夫听令,连忙驱马追出。马车一边狂冲,他一边在漫天灰尘中大叫道:“王弘,你休要得意!你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你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大叫大嚷一阵后,允小郎才令马车停下。
他转过头来。
这一转头,他对上一双双鄙视的目光。只是当他定神细看时,众护卫已齐刷刷低下头去,哪里还有异常?
饶是如此,允小郎也是愤怒之极。他咬得牙齿格格作响,急促的喘息中,他恨声咒骂道:“真以为你是建康名士,便了不得了?”
才骂出一句,他胸中又是一堵,脸色更难看了。
。。。。。。他知道,王弘是名士,不管是在建康还是这些护卫中,有的是他的崇拜者。这些人会记下王弘的一言一行,并大肆传播。而刚刚,王弘那句,“王氏族长之位,不过一腐肉,尔辈真鼠类也!”的话,大合时人的胃口,大合名士们的胃口。
他不用想也知道,他还没有回到建康,这话便会流行于建康的大街小巷。
转眼,他又想道,王弘就算退下了继续人之位,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有巨大的影响力。
坐在马车中,允小郎脸色时青时白,眼神茫然。
过了一会,他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抬头瞪着众护卫,声音一提,冷冷地喝道:“刚才的话,你们可听到了?”
嗖嗖嗖,所有护卫都低下头来。
允小郎声音一提,阴沉沉地喝道:“管好你们的嘴!你们谨记!王氏族长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是整个王氏!他是天下第一大家族的族长!你们的荣光都为他所赐!若是有人敢对他有一点不敬,小心父母亲长的性命!”
他毕竟是第一世家出来的嫡子,只是一转眼,便判断出,自己无法让王弘那句“鼠类”的点评不流露出去。可是他自己所透露出的,关于王氏族长,也就是他的父亲有意‘捧杀’王弘的事,那是一定要噤口的。
在他的阴喝中,众护卫同时一凛,低头朗应道:“不敢!万万不敢!”饶是对允小郎最是不屑的护卫,这时的回答也是严谨工整的。
一个幕僚靠近允小郎,说道:“郎君不必担心,事关家族名声,无人敢胡乱言语的。”
顿了顿,他担心地说道:“只是家族长者前,怕是禁不住。”
恪小郎一咬牙,说道:“此话是我说出,大不了由我来担了这承任。”说到这里,他脸色如灰,瞪着王弘远去的身影,他恨声说道:“我真不服!竟被这个笑脸贼给算了进去!”堂堂族长,竟然要捧杀一个后辈,如此不能容人!又对长者的命令阳奉阴违。在这个讲究品性,以高洁论人的时代,一旦传扬开来,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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