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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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里所有的房间都挤满了走来走去搬运行李的挑夫、园丁和仆人。壁柜和大柜都打开了;两次派人到店里去买绳子;报纸撒了满地。两口箱子、几只手提皮包和用皮带束住的毛毯被搬到了大厅。一辆马车和两辆出租马车停在台阶下。安娜因忙于收拾行装而忘记了内心的激动正站在她自己房间里的桌子旁边检点着她的旅行皮包正在这时安努什卡使她注意到一辆马车驶近的声音。安娜从窗口望出去看见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信差在台阶上按大门的门铃。
“去看看什么事”她说抱着一种准备承受一切的镇静态度在圈手椅里坐下两手搭在膝头上。仆人拿了一个上面有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笔迹的厚厚的小包进来。
“信差奉命要候回音”他说。
“好的”她说他一走出房间她就用颤栗的手指拆开了信。一卷还没有折过的钞票从信封里掉了出来。她打开信开始从末尾读起。“我为您的归来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我特别重视我的这个请求”她读着。她看下去随后又倒回来读了一遍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当她读完了的时候她感到浑身冷感到一种出乎她意料的可怕的不幸降临到她头上。
早晨她还后悔不该对她丈夫说她唯一希望的就是没有说这话。而这里这封信就当她的话没有说一样而且给予了她所愿望的东西。但是现在这封信在她看来却比她所能设想的任何事情都可怕。
“他是对的他是对的!”她说。“自然他总是对的;他是基督教徒他宽大得很!是的卑鄙龌龊的东西!除了我谁也不了解这个而且谁也不会了解而我又不能明说出来。他们说他是一个宗教信仰非常虔诚、道德高尚、正直、聪明的人;但是他们没有看见我所看到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八年来他怎样摧残了我的生命摧残了我身体内的一切生命力——他甚至一次都没有想过我是一个需要爱情的、活的女人。他们不知道他怎样动不动就伤害我而自己却洋洋得意。我不是尽力竭尽全力去寻找生活的意义吗?我不是努力爱他当我实在不能爱我丈夫的时候就努力去爱我的儿子吗?但是时候到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我是活人罪不在我上帝生就我这么个人我要爱情我要生活。而他现在怎样呢?要是他杀死了我要是他杀死了他的话一切我都会忍受一切我都会饶恕的:但是不他”
“我怎么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做呢?他做的正好符合他的卑鄙的性格。他要始终是对的而我已经堕落了他还要逼得我更堕落下去”“您可以推测到您和您儿子的前途将会怎样”她想起了信上的话“这是要夺去我儿子的威胁而且大概照他们那愚蠢的法律他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甚至连我对我儿子的爱都不相信要么他就是轻视这种爱(正如他老是嘲笑它一样)。他轻视我的这种感情但是他知道我不会舍弃我的孩子我也不能舍弃我的孩子即使和我所爱的人一道没有我的孩子我还是活不下去;但是他知道如果我舍弃了我的孩子从他那里跑掉那我的行径就会和最无耻、最卑劣的女人一样。他知道那个知道我不能够那样做。”
“我们的生活应该照过去一样继续下去”她又想起信上另一句话。“那生活过去已经够苦的了近来更可怕。今后又会怎样呢?一切他都知道;他知道我不会因为我要呼吸我要爱而悔悟;他知道这样下去除了说谎和欺骗以外不会有别的结果;但是他要继续折磨我。我了解他;我了解他乐于在虚伪中游泳正像鱼在水里游一样。不我不会给他那种快乐不论怎样我都要冲破他想用来擒住我的那面虚伪的蛛网。随便什么都比虚伪和欺骗好。”
“但是怎么办呢?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天下有过像我这么不幸的女人吗?”
“不我一定要冲破我一定要冲破!”她叫了一声跳了起来忍住眼泪。然后她走到写字台前打算再写封信给他。但是她从心灵深处感到她没有力量去冲破一切她没有力量跳出她过去的处境不管那处境是多么虚伪和可耻。
她在写字台旁坐下但是没有写信她把两臂搭在桌上头伏在胳臂上哭起来胸脯起伏呜咽着像小孩哭一样。她哭因为她曾梦想她的处境快要弄清楚明确而那梦想如今是永远破灭了。她预料到一切仍会像过去一样甚至会比过去坏得多。她感觉到她所享有的社会地位那在她今天早晨看来那么无足轻重的那地位对于她还是非常宝贵的她没有力量拿它去换取抛弃了丈夫和儿子去投奔情人的那种女人的可耻处境;不管她怎样竭尽心力她总不能够变得比本来的她更坚强。她永远不会尝到恋爱的自由却会永远是一个有罪的妻子时时感到罪迹被揭的威胁为了和一个她所不能共同生活的、同她很疏远的、无拘无束的男子结上可耻的关系而欺骗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事情会弄到这种地步同时这事情又是这样可怕她连想都不敢去想事情会如何了结。
她尽情地哭泣着像小孩受了处罚时哭泣一样。
仆人的脚步声迫使她振作起精神来她扭过脸不望着他装出在写信的模样。
“信差问有没有回信”仆人报告。
“回信?好的”安娜说。“叫他等一等吧。我会按铃的。”
“我能够写什么呢?”她想。“我一个人能够决定什么呢?我知道什么?我需要什么?我爱什么呢?”她又感到她的心开始分裂成二重了。这种感觉又使她感到惊骇于是她就抓住了她想到的可以排遣愁闷的第一个行动的口实。“我得去看阿列克谢(她心里是这样叫弗龙斯基的);只有他能够告诉我应该怎样做。我要到贝特西家去我也许可以在那里见到他”她自言自语完全忘记了当昨天她告诉他她不去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那里的时候他说过既是那样他也不去了。她走到桌前写了个字条给她丈夫:“来信收到了。——安。”于是按了按铃把它交给了仆人。
“我们不走了”她对走进来的安努什卡说。
“一直不走了吗?”
“不行李放到明天不要解开叫马车等着。我要到公爵夫人家去。”
“我拿什么衣服来呢?”
十七
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请安娜来参观的槌球是由两位贵妇人和她们的崇拜者组成的。这两位妇人是彼得堡一个新的上流社交团体的主要代表人物这个团体以模仿之模仿自称为1esseptmervoi11esdumonde1。这两位妇人所属的社交团体虽是最上流的却和安娜所出入的社交团体是完全敌对的。而且斯特列莫夫老人彼得堡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丽莎梅尔卡洛娃的崇拜者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政敌。由于这一切顾虑安娜原来不打算去的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信上的暗示就是针对她可能拒绝而的。但是安娜现在却急于想去希望在那里见到弗龙斯基——
1法语:世界七奇。
安娜到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家比其他的客人们都早。
正在她进门的时候弗龙斯基的仆人颊髭梳理得像侍从武官一样也走了进来。他在门边站住脱下帽子给她让了路。安娜认出他来这时才想起弗龙斯基昨天对她说过他今天不来他大概是送信来通知这事的。
当她在门厅脱下外衣的时候她听到那仆人连卷舌音也像侍从武官一样说了句:“伯爵给公爵夫人的”就把信交了。
她真想问问他的主人在什么地方。她真想转回去写封信叫他来看她或是她亲自去看他。但是这几个办法都行不通了。她已经听到铃响通报她的到来而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的仆人已经侧着身子站在敞开的门边等候她走进里面的房间去。
“公爵夫人在花园里;马上会有人去通报的。您愿意到花园去吗?”另一个房间里的另一个仆人报告说。
犹豫不定的心情还是和在家里一样实际上是更加厉害了因为不能够有所行动不能够见到弗龙斯基反倒要留在这里留在这些不相干的、和她现在的心情那么不相投合的人们里面。但是她穿着她知道很合身的衣服;她不是孤单单一个人周围都是她所熟悉的那种奢华懒散的气氛她感觉到比在家里轻松一些了;她不用去想她该做什么。一切都听其自然。看见贝特西穿着一件雅致得使她惊讶的雪白服装向她走来安娜像往常一样地对她微微一笑。特维尔斯基公爵夫人同图什克维奇和一位年轻小姐一道走着那位小姐是她的一个亲戚她在有名的公爵夫人家里过夏天这使她那在外省的父母大为高兴。
安娜的神色一定有些异样因为贝特西立刻觉察出来。
“我没有睡好”安娜回答注视着朝着她们走来的仆人据她猜想他一定拿来了弗龙斯基的信。
“您来了我多高兴呀!”贝特西说。“我累极了正想在他们来之前喝一杯茶呢。您去吧”她对图什克维奇说“和玛莎一道去试试槌球场就是割了草的那地方。我们喝着茶还有时间谈谈心呢e’11haveacosychat1好吗?”她用英语对安娜说带着微笑握着她的拿伞的那只手——
1英语:我们来促膝谈心吧。
“好的特别是因为我不能在您这里逗留很久我还得去看弗列达老夫人呢。我答应去看她总有一百年了”安娜说说谎原来是违反她的本性的但在社交场中说谎对于她不但变得又简单又自然并且给与她一种乐趣。
她为什么说了她在一秒钟以前都没有想到的事她怎么也解释不清。她说这话只是因为想到弗龙斯基既不会来这里她就不如保留自己行动的自由好想个别的方法去和他会面。但是她为什么单单说了老女官弗列达她去看她同去看许多旁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她可解释不出来;但是结果证明要想出一条去看弗龙斯基的妙计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不我怎样也不放您走”贝特西回答说紧盯着安娜的脸。“真的我如果不是爱您的话我简直要生气了。真要使人认为您是害怕我的朋友会妨碍您的名誉哩。在小客厅里预备好茶”她照平常一样眯缝着眼睛对仆人说。从他手里接过信来她看了一遍。“阿列克谢骗起我们来了”她用法语说。“他信上说他不能来”她补充说用一种那么单纯而又自然的口吻好像她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对于安娜弗龙斯基竟会比槌球球员更有意义。
安娜明白贝特西什么都知道但是听见她在自己面前这样说弗龙斯基她一时间几乎要相信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哦!”安娜漠不关心地说好像对于这件事情并不感到兴味似的她微笑着继续说:“您的朋友怎么会妨碍人家的名誉呢?”这种语言游戏这种隐瞒秘密对于安娜像对所有的妇人一样有一种莫大的魅力。并不是非隐瞒不可也不是隐瞒有什么目的而是隐瞒的过程本身吸引了她。“我不能比教皇更信天主教”她说。“斯特列莫夫和丽莎梅尔卡洛娃说起来他们都是社交界的精华之精华呢。而且他们到处受人欢迎而我”她特别着重我这个字眼“从不苛刻和褊狭。
我只是没有时间。”
“不您也许不愿意看见斯特列莫夫吧?让他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在委员会上去互相攻击吧那不干我们的事。但是在社交界我知道他是一个最和蔼可亲的人而且是一个热心的槌球家。您等等就会看到的。以他那么大的年纪做丽莎的痴心情郎处境虽然很好笑但是您该看看他处在这种境地是怎样应付自如的。他真是有趣极了。萨福施托尔茨你不认识吧。啊那是一个新的、完全新的典型。”
贝特西一口气说下去同时从她的愉快、机灵的眼光安娜感觉到她有几分猜到了她的处境正在替她有所筹划。她们是坐在小房间里。
“可是我得回阿列克谢一封信”说着贝特西就在桌前坐下写了两三行把它放进信封里去。“我写信叫他来吃饭。我说有一位太太在这里吃饭没有男子作陪。您看我这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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