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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朱三向来身体强健,追随黄王转战南北,从马前卒一路拼杀,哪怕爬冰卧雪,饥餐渴饮,也极少生病甚至很少受伤。只是最近几年明显感到大不如前,时有小恙。
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挥手让爱将退下,一阵倦意袭来,梁帝将脑袋歪在靠背就轻轻睡去。
在梦里有许多人,有娘娘,有故皇后张氏,有朱友裕,有朱友宁、朱友伦,还有他的二哥。
“二哥……
随侍的小中官正在给圣人披上毯子,忽见圣人梦中垂泪,喃喃低语,心里慌得一批,生怕天子跳起来一刀斩了他……哦,这回儿还没有三国演义,没有曹孟德梦中杀人的桥段,总之,我一个小龙套不应该这样加戏。
小中官蹑手蹑脚放好毯子,退在一边侍立,双眼死盯着眼前的地砖开始研究。
……
从夏州绕道中城回朔州,一千大几百里地,一日四五十里得走一个多月。
渡过黄河,沿河北岸东行。
九月,天已转寒,但尚未冷透。
草场青黄相间,朝有霞,日有光,五色缤纷,景色宜人。
尤其这两年沿途杀人太多,至少今年是没有部落敢来放牧,大片草场彻底成了野生畜生的天堂。黄羊、野驴满地跑,野鸡、野鸭满天飞,还有那不知死的野橐驼,就站在天际线,愣愣地关注郑爷的大军往哪去。
然后,这畜生就成了屠子爷锅里的肉。
清炖橐驼掌。
嗯,挺他妈上头的。
九月中旬快到东城,就看到大片马群在草地上游荡,牧人在一处草坡或坐或卧发呆。几条杂毛狗看见大军靠近,老远就扯起嗓子狂吠。几个斥候童心泛起,挥着鞭子就冲过去,撵得狗哥四下乱窜躲避,不住口地哀鸣。
翻过一个土垄,东受城便出现在远处天边。
正是晚霞艳艳,衬得那城格外清晰。
大唐的战旗在猎猎飘扬,那城,突兀地立在黄河岸边,就似一个卫士,在守护着身后的沃土。
霞光下,百余骑驰近,正是王有良、郑全忠联袂而来。
“恭迎大帅凯旋。”隔着五六丈,哥俩几乎同时滚鞍下马,躬身行礼。
郑守义大笑着落马,将二人扶起,道:“凯旋个屁,打个旗鼓相当。羊也没有几只,买卖赔了。奶奶地。”看这哥俩红运当头,两颊的红儿团是非醒目,“怎样,这城还住得惯?”
郑全忠上来给二爷牵了马,王有良陪笑道:“怎么不惯。东城驻军原有七千,今我军仅千人,区区四百骑,马厩都住不满。
牧监又在城内,东家亦知李司马道道最多,与其住在一处,好处不少。”
郑守义道:“唉,你等没有跟那厮哭穷么?”
“不用哭,牧监就有许多油水。除了养马,牧监还养了许多禽畜,嘿嘿,人家财大气粗,也不在乎我军蹭他好处。”
郑守义听了满意。“嗯,这还要得。
东城这块宝地让他白占了怎成?你给爷爷盯好喽,有好马千万留住。”
让大军抓紧入城,郑大帅就跟几个老伙计慢慢往城下走。
二爷眼尖,发现有个汉子怕不有五十开外,也牵马跟着不远缓行。
是个生面孔,稍长的国字脸,郑大帅便问:“此乃何人?”
“哦,正要予东家引荐。此乃李公山甫,嘿嘿,在我幕府里做个掌书记。”王友良将军说着有些羞涩,呵呵,也有幕府了。
“哦。”自家伙计事业有成,郑大帅也为他高兴。
这老汉向郑守义鞠躬行礼,不卑不亢,郑爷瞧了,倒是从他身上看到一点李三郎的影子。揉揉眼睛没看错。
便听王有良继续介绍,道:“李书记原在魏博幕府做从事。如今魏博乱套,便辗转来此,经十三郎引荐过来。”
郑守义奇道:“魏博?”这可够远的。“你几时在魏博?”
李山甫道:“乐彦祯时,职部便在魏博。”
“那早了。俺去过魏博,倒是没见过你。”
“郑公说乾宁三年么?”
“对,对对,是乾宁三年。”
郑守义回忆了一番,道:“那一岁,李三邀我去魏博买卖盐货。彼时苦啊,偏居山北,要啥没啥。好悬没让罗绍威那厮献了人头,哼。”想起这王八蛋,郑守义气就不打一处来,嗤笑道,“这蠢猪,引梁兵杀自家兄弟,自废武功。
嘿嘿,就他那衰样也想做大帅。
他也配。
唉,这厮在干甚,还没给气死?”
对于未能成功干预魏博换帅,郑老板其实是有些执念的。
李山甫叹道:“罗帅去了。”
“去了,死啦?”
李山甫道:“天佑三年以来,罗帅便一直郁郁寡欢,身子日渐不善。
至去岁已入膏肓,挨到年初去了。”
人死为大,还要留点口德。
郑守义便道:“代北苦寒,李公怎么来此?”
李公甫道:“不瞒郑帅,罗公离世,我也只好另谋出路。
嗯,我向来好诗,欲往边塞一行久矣。奈何为俗世纠缠,蹉跎半生未能如愿。
恰闻辽王这边钱粮丰厚,又有史将军在此,这便来了。”
“哈哈。这边钱粮是给得丰足。”对这个有话直说的文士,郑爷很有好感,“哦?你也好诗。”
王有良插口道:“张公可是大诗人哩。
唉,张公,恰逢郑帅凯旋,何妨作诗一首以贺之?”
郑大帅交往的尽是粗人,诗人这还是头一遭见着活的。李三郎那不算,都是唱别人的。把双黑手猛搓,欢喜道:“善哉善哉!张公,速速做来。”
李山甫闻言,既觉被搔到痒处,又觉有些紧张。
他在魏博多年作诗不少,但是魏博死气沉沉,环境如此,诗作也都比较丧气。
此来朔州,李山甫感受到边塞的雄浑,灵感是在积聚,确实也在酝酿作品,但又总觉着差了一点。脑筋转转,瞥见郑二身后马上架着一杆大枪,然后这郑大帅又生得黑,便道:“
世人多恃武,何者是真雄。
若欲扫胡尘,须凭黑槊公。
指星忧国计,望气识天风。
明日凌云上,期君第一功。”
“若欲扫胡尘,须凭黑槊公。
好,好诗!”郑大帅听了十分欢喜。这黑槊公,不就是夸爷爷我么。
妙,妙啊。
王有良看自家掌书记露脸,很觉面上有光,也拍手道:“好诗。”
只有李山甫心中惭愧。他实在没有曹植七步成诗的文采,片刻哪来佳作?干脆在旧作上改改就用。原作是送军入关讨黄巢时所为,那位刘将军也是个黑脸汉子,正好契合。
天色已晚,众人复又上马。
郑大帅鞭稍脆响,忽朗声唱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哈哈,爷爷回来啦。”
众汉子附和着郑大帅高叫:“爷爷回来啦!”
目睹郑大帅等众骑士昂扬慷慨远去,李山甫忽觉心中一动。
贞观、开元时的将军,怕就是这等样的吧。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李山甫不自觉吟出这句,一夹马腹,追随武夫们而去,在草原上留下一道道斜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