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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镇里广开河渠,又将田地整饬了一番。那些荒坡皆已种下牧草,蓄养牲口。种豆养地,麦豆轮种。如今一年一季,因地力、畜力、人力充足,亩产有二石者,大体也有一石半。只是两州地狭,垦田已无可垦。今岁,镇里欲尝试二年三熟之法,若得成,一岁可再多收百万石粮。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李大郎弓腰脱下靴子摆在地头,跳下地踩上几脚。此时田地尚未翻耕,地温亦不高,踩在脚下还有些冰凉,不过总体感觉水分不缺。抓起一块土坷垃在手里碾碎,放在口鼻前嗅嗅,辽王道:“两年三熟,肥力跟得上么?若伤了地,得不偿失。”
辽王并非不分五谷的傻鸟,深知涸泽而渔之害。
“看这边。”冯道笑眯眯地领着众人向前走了数步,指着地头的一块地方,看着平平无奇,就是光秃秃一大块,“镇中养得牲畜许多,安喜本来户口不少,又驻有大军,产得粪尿极多,由官上组织人手,收集此等人畜粪尿在此堆熟,肥力极好。镇里也是看着地有余力,方欲试试。
这一片是试验田,先试种两年,总结经验,多少地需多少肥,如何下种,如何轮种,都要有个一二三。不成熟绝不贸然推广。”
辽王听得十分认真,闻罢,道:“这堆肥之法甚好。初在辽东时,人口奇缺,耕作粗陋,全靠地力足。塞内与山北不同,这边是人多地少,必须精耕细作。可有一点,增产所得需给农人留下一些,不可苛暴过甚。”
冯道答曰:“是。”
蹲在地上又抓了几把泥土捏碎,李大郎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放眼四顾,道:“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咳,这天下大乱……你等为官,供给军需固然不可短缺,亦须体恤民间疾苦,不可残民害民。”
郑守义心想,如今这么个打法,想少收粮是不可能地。面上作出郑重之色,道:“哥哥放心。此次从河东牵回许多役畜,都发下去啦。此前从山北亦弄回不少牛羊,也养在镇里。奶奶地只要朱温不来捣蛋,日子大可过得。”
今天老郑也特意穿了一身便服,刚才一看大李子脱鞋,他也跟着脱了靴子,此时赤着脚站在地里,冰凉潮湿地十分难过。走两步,泥水还会糊在小腿,不时地擦蹭两下才稍觉好受。
辽王见二哥这副作态,心里想笑。不过这黑厮有心,却也让他顺气不少。
相比于前面的大吃大喝,今天这厮能赤脚下地,还要让辽王更喜欢一些。
目光在这位福将身上转了几转,辽王心想,三郎说得对,与其纠结谁反谁不反,不如想想怎样不给大将造反的机会。人心这个东西,不用钻牛角尖。
可是,知易行难呐。
不放权,就干不了事。
放权,又容易出事。
这个分寸怎样把握?
自古至今,这都是一道难题。
好把握,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乱子么?
可是,再难,也得一点点做呦。
辽王不自觉地转身面南。
其实,朱温就是个榜样。
这厮直领数镇,养得十数万精兵,再以亲信统治属镇若干,以此为基,制约其他藩镇。以藩镇治藩镇,然后成熟一处,收割一处,小刀割肉。朝廷当年也曾设想以藩镇治藩镇,可惜走反了路,又或者是没弄好玩砸了,搞得藩镇越来越多,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据辽王所知,朱温先后已撤了几个小藩镇,比如同州、华州是被他合并为一,这就等于是撤一藩,东昭义是直接废了。如果这厮活得够久,日剥月削,总有搞定的一天。
所以,丁会,怕不就是为这个造反吧?
辽王揣测,朱温或许有意废了西昭义,派丁会去,本想着老兄弟好说话,好配合,不料丁会有了小心思。
也不对。去河东,晋王就能给他丁会做实权节度使么?又或者,丁会跟朱温没谈拢,怕老朱秋后算账?
朱友恭好像死之前是武宁军节度使,但氏叔琮呢?
想着想着,李大郎就觉头大如斗。狗日地,朱老三自家事情搞不定,却给爷爷添块心病。这些日子,就为这么个糟心事,辽王真可谓是夜不成寐,比此前忧心梁军北伐还难过。
能不难过么,梁军北伐,实在打不过还能跑。祸起萧墙,那是跑都没得跑啊。
义昌肯定不大行。刘守光其实是个实权节度使,鬼晓得哪天就得出事。但是当时没办法呀。刘老二狡猾呐,不跟他谈个好条件,他能顺利进幽州么?嘿,朱三哥很多时候也是没办法吧?
尽管与梁王立场相对,但最近辽王总是忍不住要与梁王做个对比。
人家吃得盐可是比自己吃得饭都多。
怎么说的来着,摸着朱三过河?
辽王的目光重新转回郑守义的身上。
义武这个底子打得不错,虽然这黑厮留有精兵,但是其钱谷为卢龙所制,没有卢龙罩着,他也玩不转。没办法呐,如今世道,再下一城不给节度使是不可能地,然而有了郑二这个榜样,依葫芦画瓢,再夹点私货,应该谁也没有话说。
当初将义武允给这黑厮,还真没想到这多,幸亏老三厚着脸皮把事办了。
自己这个弟弟,是能人呐。
三郎啊!都是他妈地三郎。
可是也有问题。
义武是因为需要卢龙帮补钱粮,所以容易治其钱谷。那遇上不需要卢龙出钱出粮的,或者卢龙出不起钱呢?又该如何?
最理想的当然是有钱的没兵,有兵的没钱。比如内地藩镇出钱但少养兵、甚至不驻兵,而边疆藩镇驻兵却需要内地转运钱粮支持……这不就回到天宝十节度的局面了么?
若碰上又有钱又有兵的呢?比如魏博。
朱三是尽杀魏博武夫,但是不会反弹么?因为你不能杀尽魏博人吧。
辽王是越想越乱,理不清个思绪,只能慢慢走一步看一步了。
恐怕,还要祭出定期轮戍大法。
比如,开元到天宝初年,各镇节度使是有序流动的,所以也没出什么大事。后来是因为节度使常居其位,这才弄出个安史之乱……这都是后话,但是自己要引以为戒,以后任命节度使要千万要小心。
这就又回到郑二这事情上来了,这厮开了个好头哇。
十年,最多十年,必须得让这黑厮移镇。
辽王忽然说:“我欲重设平卢军。”
辽王目光四下逡巡犹疑的这片刻时光,郑守义简直是度日如年。不,一眨眼,一呼吸,他都觉着无比困难,特别艰辛。有那么几个瞬间,郑守义甚至在想,要不要操刀子拼了算了。总算是理智战胜了心中的小恶魔,没有轻举妄动。
说到底他郑二也就是个屠子出身,见识有限,这种要命的大事,权衡利弊真的很难呐!
不光是他,随行众将有哪一个不是聚精会神?
终于等到辽王发声,众人更是竖起耳朵听讲。
便听辽王道:“营州本为平卢军驻地,控扼两番。尽管梁军压力不小,但此前契丹作乱也给我提了个醒,山北不可松懈呐。日前,渤海欲赎扶余府,我已允之。德操,我欲委你为平卢军指挥使、山北安抚副大使、辽东都护府副大都护,你可愿意?”
辽王提出此议毫无征兆,众将都看向张德。
张德是意外非常。前一次在山北他就没干好,辽王提起要重设平卢军,他还在想会是秦光弼、李承嗣又或者是魏东城、李崇武呢,就是没想到辽王会点自己的将,一时愣怔,竟忘了回答。
辽王笑曰:“怎么,不敢去?”
大哥如此信重,张德慌忙收摄心神,激动得眼眶发红,向辽王深深一躬身,道:“主公,职部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