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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不远处有人喊道:
“远汐候,别游远了,天寒,水冷。”
竟然是他!
银啻苍?!
她从树影间望去,那游水的人已游至她附近,他和她中间,仅隔着一圈的树影,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停了游水,精壮的身子,撩开树丫,蓦地向她划来。
他发现了她?
她下意识地退后,不料泥滩上的卵石极滑,急切间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趺坐在了地上。
不想见,却又偏见到的人,终是穿过那些树枝,游至浅滩,从水里慢慢的站起。
古铜色的皮肤,在月华的照拂下,仿笼了层层的银纱。
然,那些银纱,却抵不过,他冰灰眸子中的华彩。
现在,这双眸子正凝定她,一个看似惊慌失措的小太监。
银啻苍凝定这张平淡无奇的太监脸,本以为是有人潜在暗处,常年的警觉,让他选择将这暗处的人揪出来,却没有料到,是这样一张脸。
很陌生,应该从没有见过。看‘他’跌坐于地的姿势,显然也不是个练家子。
只是,为什么,他移不开眼睛呢,甚至于,低下身子,有用手指勾起那张太监脸的冲动。
难道,这一路远离女色太久,他有了断袖之癖?
这一念头起时,那小太监紧张地在他的指尖离他还有一寸距离时朝后躲去。
那样的慌张,真的,很可爱。
看来,他的取向,确实有了问题。
他伸手一拉那小太监的袍子,带着戏谑地道:
“哪里来的小太监,看到本候跑这么快?”
那太监被他这一拉,瘦弱的身子,越犟着越是反冲力地坠进他的怀里。
他裸露的肌肤贴到那太监身上时,只让那太监慌乱地道:
“奴才是偷溜出来玩水的,不想被您看到,求您饶了奴才,奴才再不敢了。”
夕颜确是慌乱的,这个银啻苍,难道,发现什么了吗?
银啻苍抱住那小太监的身子,柔软娇小,竟让他有种莫名相识的熟悉感,这种熟悉感,让他凑近那张太监的脸,真的很普通,普通得差点连他都快被骗了过去。
但,当看到那‘太监’脸颊边沿一些几乎不易察觉的痕迹时,只让他的唇边浮起一抹笑弧。
妩心,他教了她很多东西,惟有这样东西,她学得最快,可,她自己制作面具时总是疏漏百出。
所以,每每只能戴他制好的面具。
想不到,其实,她的易容术竟是不在他之下了。
也就是说,她之前的疏漏百出,不过是故意的。
他不再去多想这份故意,现在,他的怀里,却有这份故意带来的最美好的存在。
原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抱住她,却不料,竟会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身份下抱住她。
但,也惟有这样,他才能容许自己,稍微地不自持一下。
毕竟,旁人看起来,他只是对一个小太监感了兴趣,对于他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
鼻端,能闻到,来自于她身上的馨香,臂弯,能拥住那抹娇软。
这样的人生,该是无憾了。
所以,纳兰敬德,这个老家伙,开出的条件,真的让他动心啊。
只是,动心,罢了。
今晚对他,无疑是意外的收获,这个收获,当然亦来自于那老家伙的临时相约。
难道,是那老家伙的安排?
他的笑意愈深。
只是,这份笑,很快便敛了去。
随着,一叠声的跪拜,他的手仅能放开怀里的人儿。
“参见皇上。”
月华如水的彼端,轩辕聿着一袭玄黑的行袍,袍上,以莹蓝丝线勾勒出云纹,在这夜色里,只让他周身如笼了一袭华彩的光晕,让人不可逼视。
银啻苍手一放,夕颜忙扑通一声跪于地,湮声于那叠声的跪拜中。
“臣,参见皇上。”银啻苍微伸臂,一旁早有随他出来的侍从替他罩上银灰的衫袍。
“远汐候,今晚,倒是好兴致。”
“这湖景太美,让臣不自禁地愿融于其中,皇上的兴致看来,亦是好的。”
轩辕聿冷笑一声:
“这等湖景,朕自是不会错过。”
他怎会错过,那些隐于暗处的谋算呢?
径直越过远汐候,往湖泊那端行去,不知为什么,眼角余光,看到地上匍着一个小太监时,他的步子却是顿了一顿,一顿间,他看到,那小太监只把露于外的指尖都缩进袖盖下。
看装扮,该是膳房的太监,怎会在这呢?
他眉尖一扬,听得银啻苍道:
“看来,本候在尔等眼里,却是微不足道的。”
轩辕聿并没有出声,李公公早识得主子的心思,道:
“这等不中用的奴才,竟敢怠慢候爷,来呀,拖下去,仗责二十。”
夕颜胸口一闷,二十?
她知道是银啻苍帮她,毕竟,她出现在这,解释起来,也是颇多麻烦的。
可,她倘若被拖下去仗责,打得重伤不要紧,打完后总得上药吧,那地方,且不论能不能让那些大老爷们上药,光是她的身份,不就提前泄露,而且,或许还得栽个和银啻苍私会的名声。
但,她该怎么说呢?
不过是想清洗一下,偏偏天不遂人愿也就罢了,还招惹到银啻苍,以及那一人。
“李公公,慢着,本候说的,是那膳房的掌事太监,今晚的晚膳,用得臣甚不痛快。至于这个,不过是拎不清,出营前恰好碰到,让他端茶点到湖边,结果竟带来了茶巾。”
轩辕聿淡淡一笑,并未停住行往湖边的步子:
“看来,这一路,远汐候颇多不满。小李子,这事你去处置,务必消了远汐候的愠意。”
说罢,他不再说一句话。
湖旁,树影幢幢间,他的目光留意到湖里飘着那只履鞋,眉心略盛了一蹙,却并没有回身。
听得银啻苍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就不劳烦李心心,膳房的太监伺候好皇上即可,本候却是无关打紧的。只让这个拎不清的奴才,再替本候端碗茶点来罢。”
“瞧候爷说的,那膳房主事的太监,奴才定会好好责罚的。”李心心顿了一顿,冲着夕颜,复催促了一声“还不快去。”
“诺。”夕颜俯身,行礼,怅惶地向营帐地奔去。
银啻苍睨和她奔去的步子,微徽地,唇边笑意愈深。
返身,他朝轩辕聿行礼后,复往营帐而去。
轩辕聿目光落在水里的履鞋上,手一指,顿时有太监会意涉水过去,将那履鞋取了过来奉至轩辕聿跟前。
银啻苍的营帐,紧临轩辕聿大帐,他一路行至营帐口,吩咐道:“替本候准备热水沐浴。”
“诺。”紧随他的侍卫应声道。
帐内,因着驻营野外较冷,还是拢了一盆银碳,此刻,只让帐内,温暖怡人。
他的营帐和轩辕聿的大致一样,只是颜色上有区分,他这一顶,是白色的,那一顶是明黄的帝王颜色。
但,都分内外两进,最里那进,是独立的沐浴隔间,放着一木制浴桶,享受这样待遇的,整个行队中,无非三人,还有一人,就是院正张忡。
院正张仲,他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宇,颇有几分趣味地将烛台的芯火挑亮,挑得亮亮的,虽有些刺眼,却能让他更看清真实的想法。
一路上,院正有独立的一座车辇,这点,与他的待遇也是一样的。只是那座车辇,用玄黑的帘布遮的严严实实,恁谁都窥不得究竟。而院正也甚少出车辇,或者说,他没有看到院正露过脸。
或许,院正本就只负责轩辕聿的平安脉,当然,不会让闲人瞧见了。
也或许,车辇里,还有什么其他不可让人窥见的秘密呢?
灯芯挑亮间,有侍卫拎着几大桶水,将隔间内的浴桶倒满水。
他摒退一众侍卫,行至隔间,以手在桶沿探了下水温,觉到还是凉了些许,复吩咐侍卫再加进一桶刚烧开的水,一切甫停,听得帐外传来侍卫的通禀声,他知道,是那名送茶点的‘小太监’来了,只应了一声,吩咐让其进来。
夕颜端着托盘,躬身进来,银啻苍的营帐无疑是宽敞的,四面编以老藤,再蒙以牛皮,皮上绘以金纹彩饰,一眼望去,并不见得比驿馆差,帐内更铺厚毡,踩上去绵软无声。
只是,她不喜欢这种绵软,一脚上去,仿似触不到底一样的深陷。
她的足上匆匆换了一双靴,可才少了的那只,她唯愿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不然靴内的乾坤,终究是处纰漏。
低眉敛眸,她看上去甚是恭敬,银啻苍望了一眼她手里托盘内搁着的一盅东西倒不知是什么。
“过来。”他吩咐。
瞧见她的步子一怔,仍是俯身近前:
“候爷,您要的差点。”
“这是什么?”他瞧了一眼托盘内的东西,问道。
“是西米酪。”
这会子近夜半,她回去时,掌膳的太监早歇下了,她没奈何,才自己下厨做了这个东西,她本王府郡主,从小,也是娇养的王,只这样,是陈媛幼时哄她吃药惯配的,亦是她挺爱用的,于是跟着胨媛学了来。
“你做的?”
“是奴才做的。”
银啻苍端过那碗盏的甜点,浅尝一口,只觉齿颊留香,香软腻滑。
“不错,不错。”他连赞两个不错,一气喝了,方道“也罢,既然你这么讨本候喜欢,本候可得好好嘉赏你才是。”
讨他喜欢?
这算是哪门子话,还是——
“伺候主子,是奴才份内之事,若候爷没有吩咐,奴才先告退了。”
夕颜说出这句话,只求快快脱身,眼前这人,当日,她也说过,再不要见到他不是吗?
如今,她的易容,是依仗了妩心才能有,被他瞧穿,怕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不想再有任何牵绊与他。
旦求脱身,亦只求脱身!
可,他还是缠上了她,他伸手就执过她的手,她惊吓莫名,手一抽,耶托盘便坠落于地,泠泠有声。
“候爷?!”帐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这两名侍卫是他的人,但,在这两名侍卫的外围,仍部署了轩辕聿的眼线,他若不离开营帐,那些眼线,便只远近地瞧着,可,若是他要离开,譬如万才,那些眼线就紧跟于他,再甩不开。
“无事。本候要沐洛了,尔等勿放闲人进来。”
“是。”
“既然候爷要沐浴,奴才告退。”夕颜手用力一挣,却只让银啻苍拽紧她的手拖进隔间。
“候爷!”
她情急里唤出一声,银啻苍含了笑凝定她,道:
“我说了,要嘉赏你,这,就是。”
夕颜噤了声,他,让她在这里沐浴?
“本候突然不想沐浴了,这水若不用,却是浪费。”
“候爷,奴才洗过了,多谢候爷。”她惶乱莫名,只想步出这营帐。
“是么?你可知道,不要这嘉奖,也算违了本候的意思,到那时,恐怕就是一顿板子了。”
银啻苍说完这句话返身往外行去:
“快洗吧,时辰不早了,本候也想安置,你拖拉着,让本候不能早些歇息,亦是讨打了!”
说罢,他放下隔间帘子,厚厚的帘子,遮去彼此的视线,却并不阻断一些隐隐涌动的什么。
他识破她是谁了。
并且,也知道,她躲于那,实是由了想洗下日渐污浊的身子。
银啻苍,他的细致温柔,实是让人无法拒绝的,一直都是这样。
只是她没有心给他了。
被这样一个男子,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却宁愿把伤口展现给另外一个人。
原来,喜欢和爱,终究是不同的。
她知道他的坚持,而她如果要快点脱身,洗完后,他应该会放她走。
并且,她确实需要这桶干净温暖的沭浴水。
她不担心他会在帘外偷看,相反,他会替她守着这一隅的安静。
褪下袍衫,裸露的身子,莹洁如玉,取下太监的头巾,青丝披散间,她踏进木桶内。
久违的热水,暖融地将她的身子包裹,是舒服的。
她执起一旁的夷子,尽快洗着,毕竟,这里他的营帐,他也说了,不要影响他休息,不是吗?
其实,身上不算脏,只是她的洁癖罢了。
但,哪怕,她洗得再快,终是比不过人的心思。
旦听得,营帐外传来,一声通传:
“皇上驾到!”
她一惊间,夷子失手掉进浴桶,接着,她看到帘子掀开,那抹银色的身影闪进隔间内,她来不及惊呼,只把身子笼于浴水下。
她看到银啻苍迅速执起她褪下的衣服,劈头盖于她的头上,她接过,才发现,这个男子,竟是闭阖起了眼眸,她忙用这衣服匆匆裹起裸露的身子,甫要站起,他却睁开眼睛,将她身子复压了下去,接着,他跨身进入浴桶。
这一次,她在掩不住要惊唤,被他一手捂了唇,语音出唇时,只是:
“臣尚在沐洛,不能迎驾,还请皇上见谅。”
“远汐候,湖泊很脏么?”
轩辕聿说出这句话,那步子分明是往隔间里行来,夕颜的心仿似要跳出胸口一样。
银啻苍凝了一眼,她的脸,隔着面具,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她眸底的惶张,他不会错过。
他的手抚住她的发丝,夕颜明白他的意思,忙摒住呼吸,闷入水里。
一闷间,轩辕聿的步声,她听得到,咫尺之近。
“皇上,连臣沐浴,皇上都不放心么?”
“朕对远汐候,恐怕真是太过放心了。”
“今晚,臣去湖泊游水,莫不是皇上以为,臣有什么计较?”
“远汐候,为什么,朕忽然觉得你,似乎,心跳得那么急促呢?”
夕颜的耳边,隔着水声,听得到他们言语的往来,除了这些言语之外,她闭起的眸子,怡是浮过一幕清晰的画面。
张仲抱着她从水里起来,接着,是伊滢慌乱的神色,她的罗裙悉数湿透,贴在身上,玲珑剔透,接着,有一处光亮渐渐地放大,放大处,赫然是纳兰敬德!
纳兰敬德脸上的神情,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是的,十三载,她从没有见过的阴狠、怒愠!
接着,是谁的血溅出,她看不清了,因为,这画面的浮现,让她一口气回不过来,顿觉胸口一窒,画面中止,眸子张开时,看到,水底,银啻苍裸露的身躯
可,她不会脸红,也不会羞怯。
如果说,窒息前,人会有刹那的魂体出窍,她想,她现在就是了。
然,她并不能把脸探出水面,哪怕,只要轻轻一探,就会获得些许新鲜的空气。
但,她不能。
因为,轩辕聿!
若让他看到这样的情形,她辨无可辨!
那么,就这么窒息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