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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答应我两件事,好吗?”
“你活下去,朕才答应。”
“先答应我。”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语音开始轻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限数,从吞下生金那一刻开始,就知道“大姐若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八年了,姐夫还沉迷在没有办法挽回的伤痛中,姐夫幸福,才是她要的,真的。”
轩辕聿被她覆住的手,随着这一语,稍颤了一下,她觉到他的颤瑟,继续道:
“姐夫,二姐对您,是付出了真心,可惜,这份真心,始终是太过了。但,她毕竟是小姈的姐姐,也是西家最后一脉了,小姈恳请姐夫,不管怎样,让二姐好好地活着,好么?”
轩辕聿还是沉默着。
她说的这两句话,仅让他想起西蔺媺临终前的那些场景。
他不愿再多一次地回忆,因为每次回忆,有的仅是难耐的愧疚。
“姐夫,小姈死后,不要迁怒纳兰禄,他无心的。只是,小姈的脾气,不容许这种缺陷的存在。”
她的话语逐渐轻了下去,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一样的笑容。
哪怕,要走,她也要带着笑。
不让她唯一的姐夫担心。
这么多年,她想,她渐渐开始懂得姐夫的背负和隐忍。
然,有些话,是她不能再说的。
毕竟,血肉亲情,让她无法彻底的抛下。
即便,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还是放不下。
一如,大姐去前的交代一样。
可,她必须要死,不仅是以死明洁,更为了——
她覆住他的手,终是骤然地垂落在地,她带着笑意的脸,重重地一并垂了下去,再没有一丝的声息
夕颜在室外,单独唤了碧落往一侧无人处去,从碧落口中方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今晚的洞房花烛,不过是一场关于贞洁背叛的鲛泪流尽。
碧落在她进宫后,就被指往伺候纳兰禄,碧落知道的,仅是随着洞房纳兰禄的一声痛斥,出得房来,她进得房去,已见西蔺姈仰首吞下金子。
生金,可坠人死。
宁愿一死,明其洁,也不愿在成婚当日就被休回西家。
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还是另有隐情呢?
譬如说——
她来不及继续往下想,因为,随着室门开启,轩辕聿站在那里,室内,除了寂静外,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在弥漫。
从刚刚大夫被悉数摒退,她的心里就是不安的,这意味着西蔺姈不再需要任何救治,因为,轩辕聿本身就是极通晓医术的。
吞生金,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必会坠死人。
那么,现在,西蔺姈该是——
她看到他的面色愈发阴郁,这层阴郁让她的手一并的冰凉起来。
他会迁怒于纳兰禄吧。
而她该选择明哲保身,不是吗?
既然纳兰禄今日是咎由自取,她凭什么一再维护一个不屑他维护的人呢?
只要她好好地做她的醉妃,襄亲王府少了一个王爷,又怎样呢?
谁说女子在宫里兴隆不能护一府安宁,非得靠军功显赫才是根本呢?
并且,今日之事,纳兰禄难道就没一点责任吗?
义气用气,愚不可及!
“皇上,纳兰禄藐视赐婚,理应重责,但,是臣妾往日纵容了家人,所以,请皇上先重责臣妾。”她跪地,额际触到手背,她能觉到,其实,四月的夜,依旧是寒冷的。
轩辕聿没有说话,他只盯着纳兰禄,后者虽然仍跪着,面容里皆是一种并不愧疚的神情。
今晚,西蔺姈可以看做是失贞以死明志,但,也可看做是羞愤自尽。
不管怎样,若传出去,必会损了她的名节。
所以——
脑中浮过这一念时,夕颜的身子突然一哆嗦,三年前那场血杀戮虽她未亲眼目睹,可,从离秋含糊其词的话语里,她确是知道大概的。
她不相信,仅为了她的履鞋被人做了手脚,就把阖宫的二十三名奴才悉数赐死,更多的,该是担心随她同去麝山的奴婢看到不该看到的,泄露不该泄露的吧。
独留下离秋,或许,不过说明,离秋是他所信任的,也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
这些,在三年前她就想得清楚明白。
只是,此时再勾起这层思绪,她是惧怕的。
因为,整座王府的下人,都是她十三载来朝夕相对的,她是放不下的。
“皇上,此事全因纳兰禄婚宴醉酒而起,他神智不清,失手误打了襄亲王妃,王妃一时羞愤,自尽于喜房,终铸此大错。臣妾斗胆,愿自责其身,还请皇上念在他是襄亲王府如今仅留下的唯一子息,况且若诛了他,亦于事无补的份上,容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么说,无疑是最妥当的,对外能掩去西蔺姈失贞的细节。而阖府中知此事详情的下人,惟有碧落,碧落是她近宫前的丫鬟,她信碧落的忠诚,是不会乱说出去的。她只须另求个恩旨,讨碧落入宫,也算了去这层忧虑。
他的手钳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带起,目光如炬地望向纳兰禄,冷冷道:
“襄亲王,你说,朕该怎样容你将功补过呢?”
纳兰禄昂起脸来:
“臣愿意统率精兵三万,平明洲金真之乱,如若战败,请皇上按军法处置!”
是的,明洲这几日,在金真的围困侵犯中,岌岌可危,虽朝廷派云麾将军奔赴明洲,军报却只是云麾将军守城不出,消极应战。
“皇上,襄亲王妃毕竟为侍中千金,是以,不如让二哥出征前,先负荆请罪于侍中府,得侍中原谅,方允其出征。”
夕颜轻声禀道。
轩辕聿自是听得懂她的心思。
她当然不舍得纳兰府唯一的子息葬身于战场。
纳兰禄争的不过是一口气,论行军打仗,至多也是纸上谈兵罢了。
而此时,他隐隐知道,再拖不下去了,浑身又开始如万蚁噬咬般,是难耐冰冷彻骨。
“准。”
轩辕聿说完这句话,面色发白的匆匆向外行去,夕颜望着这样的他,仿佛记忆里有一幕朦胧的场景也是如此,她下意识地跟他出府,经过纳兰禄的身旁时,却听得纳兰禄阴声道:
“臣恭送娘娘,从今晚开始,臣与娘娘之间再无任何关系。”
夕颜的步子滞了一滞,冷笑一声,道:
“纳兰禄,若你再不克制自己的行为,到最后,只会累及阖府,三万精兵,万一败北,明州失守,意味着我朝北大门就此被攻破,这一罪,哪怕满门连诛,都是难抵的!这么多条命,本宫断不会容许做为你不自量力逞强的筹码!”
纳兰禄能说出这句话,不管她心里所想,她又何必再隐掖着呢?
“不论沙落进哪里,只要把它吹出来,就不会再让自己难受。”
那晚,他对她的说话,犹在耳。
是的,吹出来,才不会让自己难受。
也不会一味的委屈,换来旁人更多的不理解。
哪怕,理解并不会因她的直白多一分一毫,可,她再不会任别人肆意用亲情做为标榜,无视她的付出。
哪怕,她付出的方式,并不是他们所想要的。
“纳兰禄,不要再掂本宫的份量!更不要再用阖府的安危做为赌注!好歹兄妹一场,相煎何太急呢?”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她越过纳兰禄,随轩辕聿离去的方向走去,今晚的王府,太过压抑,可,那个男子,即便心里有着痛,却是容下纳兰王府那么多下人的命。
她的借口其实是肤浅的,若他执意要杀,她也阻不得分毫,而他的手下留情,带着西蔺姈死后可能清名不保的一赌,注码就是他片刻的不忍。
对于这样的他,她想,她是无法不动容的。
不过,仅仅是动容。
仅是如此。
甫到御辇前,他早已登入辇内,并未等她,她丝履踩于鎏金的脚凳上,方要入辇,突听到低低的一声呻吟,李公公的手才要替她掀开帐幔,却被她喝止,她的手亲自覆上帐幔:
“李公公,本宫担心王妃的身子,劳烦公公替本宫再去瞧一眼。”
这般的吩咐,其实是不妥的。
毕竟李公公是轩辕聿的人,可,此刻,她想,轩辕聿或许是不希望李公公掀开这帘子的。
而在里面的他或许已无暇去顾及。
李公公应声,收回掀帘的手,夕颜确定无人可见辇内时,方匆匆掀起帐幔,入内。
果不其然,轩辕聿痛苦地倚在锦垫,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和三年前凤仪临水汀的夜宴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皇上——”她轻唤了一声,近前,甫要搭上他的脉,却被他用力挥开。
这一次,他没有象上次那样抱住她,只兀自靠在锦垫上,眉尖,是清晰可见的冰霜。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三年前,她对他抱住她,有的仅是厌恶。
那现在,她想,她愿意,用三年前那种方式让他好过一些。
无关乎什么,权做是今晚的感激。
以及,他几次对她的维护和开导。
她靠近他,拥住他仍旧不住颤抖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将怀里的寒冰捂贴。
他起初还想推开她,但,这份推开,却变成扯开了她的锦裙,今晚的锦裙是春天特有的丝薄质地,不比那时天蚕丝织就的礼衣,只一扯,就裂开一道口子,她稍稍震了一下,却还是更紧地抱住他。
裸露的肌肤,有着暖融的温度,还有她特有的馨香,一起将他萦绕。
他熨贴到她的肌肤,温暖使他再无法抑制地用力拥住她,眉心的冰霜开始渐渐的融化,她承担不住他的重量,身子顺势跌进锦垫上,他压在她的身上,俊美无俦的脸,与她的近在咫尺。
这一刻,她能清晰地听到,谁的心跳声开始不平静。
他的眼睛很好看,犹如闪闪的碎星一样,他的五官更是精制无比,此刻,虽然苍白到接近透明,依旧不失他的王者威仪。
他拥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再不似三年前那样青涩,她的脸因着此刻的暧昧,有些微红,本来拥住他的手也放开,只下意识地抓住一旁的锦垫。
他的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反而,有一种让她觉得难以承受的灼热。
这个,是不是就是司寝曾教导过的临幸前的征兆呢?
她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时,脸更加地红。
他的手稍稍松开扣住她的身子,她的身子十分柔软,让他不忍扣得那么紧。
他看到,她鬓端的发丝虽勉强拢了上去,由于刚刚的剪断,还是有一些短发飘散了下来。这些散发的下面,她明媚的眸子忽闪忽闪地在长如羽翼的睫毛下冶出别样的光泽,她红润的樱唇上,是干净的,没有任何口脂的干净。
仿佛受了蛊惑一样,他俯低脸,想要吻上那处干净,可,眼前,却骤然晃过西蔺姈方才死前的那抹凄凉,那抹凄凉同记忆里的那幕开始重合,让他蓦地松开她的身子,倚向一旁的锦垫。
这时,帘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
“醉妃娘娘,王妃一切安好,托奴才捎话予娘娘,让娘娘不用挂心,明日,她会亲自送襄亲王往侍中府负荆请罪。”
“有劳公公了。”她仍躺在锦垫上,声音却并不平静。
“起辇。”轩辕聿沉声吩咐道。
很奇怪,本来,因着西蔺姈出事,他贻误了今晚往密室的安排,他以为定是熬不过去,却和三年前一样,拥住她的时候,闻到她身上的馨香,不过须臾,竟就抗了过去。
难道——
他没有继续往下想,事实是,他第一次不敢这么想下去。
纵然,那人曾和他提过这一点,可,他宁愿这不是真的。
宁愿,不过是上古遗漏的医书里,一道被人记错的法子。
御辇往夜色的深沉里驶去,轩辕聿的脸上,笼了一层难以挥去的阴影。
就在今晚,西蔺姈去了。
离媄儿托付给他,只有八年的光阴,他没能护得西蔺姈的周全。
即便握住神器十三年,有些事,始终,都在他的能力把控之外。
不经意地他望向辇内的夕颜,她已从锦垫上起来,正襟危坐在一侧,手里拨弄着被他撕破的裙衫,可,无论怎么弄,肩部那一块还是无法系上,使得她里面的肚兜若隐若现。
他取下一旁的披风,向三年前一样,拥住她的身子。
不同的是,三年前,他拥住的,是她初次来潮的那抹红。
今晚,他拥住的,是她的尊严。
是的,她,方才也努力成全了西蔺姈的尊严,不是吗?
纵然,连他都不知道,这样的成全,是否是最好的。
因为,一直以来,他相信,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也只有死,才是一些犯下不可饶恕过错的人,最好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