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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的承恩,终是以一种十分奇怪的方式结束。
醉妃于龙榻上呕吐,浑身过敏起了疹子,导致不能承恩,被送回冰冉宫。
这样的描述,在选秀的翌日,以一种极快的方式传遍了诺大的禁宫。
甚至于,比选秀更令宫中的嫔妃们注意。
当那自请于暮方庵祈福的醉妃被太后一道懿旨接回宫时,她们是惧怕的。因为,这无疑代表了宫里一种风向的转圜,这种惧怕,随着醉妃,抵达禁宫时,愈发有增无减。
三年了,庵内清苦的三年,并没有让醉妃的容貌有一丝褪色,反是惊为天人一样。
这,怎么能让她们不怕呢?
她们相信,轩辕聿是喜好美色的,得宠三年的姝美人,倚靠的,不就是那张脸吗?
所以,如今的醉妃,让她们怎能不担心呢?
毕竟,三年前,碍着她守孝,轩辕聿撤了她的牌子,如今,对于这位帝王来说,还有什么可顾及的呢?
她们,不能不怕。
因为,这,或许就意味着,她们在禁宫内的煎熬将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那些新鲜明媚的秀女,不管怎样,还是会循着惯例,得到一次侍寝机会,对于她们来说,连这样的机会或许都不将再得。
属于她们的牌子,只会蒙上更深的尘埃。
虽然,在这宫里,有宠有孕的嫔妃都不会活得太长,但,姝美人不是个例外吗?
她们也有理由相信,自己会是下一个例外。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醉妃显然还是福薄的,侍寝当晚竟会发生这样的状况,终于让她们松了一口气。
她们甚至可以预见到,醉妃现在懊悔万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此刻的夕颜,却是淡然的。
今日,她借着身子过敏,已命离秋禀于太后,婉推了两仪殿选秀一事。
当然,这仅是其中一个目的。
她要的,还有短期内不会再晋位份。
她的位份已太高,再晋,就是正一品妃位。
高处,不仅是不胜寒,更会让她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或许,还有丢了性命。
而她,并不能有事。
看似隆宠的圣恩,或许是维系家族的一种选择,却不是唯一的。
尤其在如今的后宫,明哲保身,是最重要的。
毕竟,回宫这三日,她趁闲暇时,翻阅过相关宫里记事的卷宗。
翻阅的结果,只向她透露出一个讯息: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三年前,她被晋为妃位的翌日,丝履底部被人动了手脚,导致她坠落谷底的事,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她相信,这双丝履是在别有用心的宫人听到她要往麝山去时,才被换上的。
也就是说,在她刚进宫,有人就为了她准备了这份‘见面礼’。
现在,二哥马上就能随军拉练,等到他真正能继承父亲的军勋,对于她来说,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有什么,比家人安好,更让她期待的呢?
然,这份期待,随着负责选秀的女官躬身进来,转变成愈深的不安:
“娘娘,这是今日应选秀女的名册,太后吩咐让奴婢呈给娘娘御览。”
离秋伸手接过这份名册,递于夕颜。
夕颜接过,淡淡看了一眼,手,随着这一眼,却滞了一滞:
“襄亲王庶女纳兰蔷,年十三岁。”
竟然会有她妹妹的名字,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即便妹妹也到了应选的年龄,但,按着祖制,庶女并非是一定要参加选秀的。
可,她忘记了,并非人人都视进宫为一种负担,于侧妃莫兰来说,纳兰蔷进宫或许更意味着一种在如今的王府可以为所欲为,呼风唤雨的资本。
夕颜合上那本名册,太后命人把这份名册现在呈给她看,其中的意味,她知道。
太后,对昨晚她的侍寝十分地不满。
她使的这些小心计,又怎能瞒过太后呢?
而她,也知道,是瞒不过的。
一如,她始终是要承恩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么快,太后就会用这种法子,让她妥协。
睿智如太后,果然清楚她的软肋,并将软肋为其所用。
“替本宫备辇。”她将名册还于那女官,吩咐道。
“诺。”离秋应声道。
夕颜的手抚上脸颊,还有红疹未褪,她以白色的纱巾遮面,上辇,匆匆往两仪殿而去。
未进殿,就瞧见,殿外立着鸾凤华盖。
宫内能用鸾凤图案的,惟有太后和皇后,如今,中宫空置,那么,必是太后在殿内。
随着通传,她缓缓步进殿内。
纳兰王府,她一人进宫就可以了。
因为,禁宫深深,并不是纳兰蔷该待的地方,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性内向懦弱,根本不适合这嗜血于无形的宫廷。
所以,哪怕,侧妃莫兰背地里会咒她,她也要阻去这事。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第一列秀女还未觐见,一切都来得及。
跪拜如仪间,只听得太后的语意从殿上悠悠传来:
“哀家听闻醉妃昨晚侍寝,却突然身子不适,今日,哀家已准你在宫中歇息,怎么反又来了呢?”
“回太后的话,臣妾早起略觉好些了,恰女官呈来名册,臣妾记着太后的吩咐,不敢相违。”
她乖巧中带着惶恐地说出这句话,依旧跪叩于地。
“哦,是么?看来醉妃还是把哀家的话当话的。既如此,地上那么凉,跪着万一又起了病,倒是哀家的错了。莫菊,扶娘娘起来,赐座。”太后顿了一顿,复转向轩辕聿道“皇上,今年选秀的日子虽延了两月,但,更让司礼局用心择选了这五十名秀女,其中不乏绝色,连哀家看了前日画师送来的图象,都觉得甚是不错呢。”
“今日有母后陪同朕一起择选,相信,选入后庭的女子,必是甚和朕意的。”轩辕聿淡漠地说出这句话,吩咐道“小李子,开始罢。”
李公公得命,随着尖利的嗓音在殿外响起,夕颜仿佛又看到那一年,她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进这殿内,却不想,阴差阳错地成了他的嫔妃。
五十名秀女,每批两人,依次进殿,这两人中,可能同时会被留用,也可能,一个都未被留用。
不过,皆是帝王的一念之间罢了。
太后显然对这次协同选秀颇为兴致勃勃,而轩辕聿却是淡漠的。
夕颜坐在他的身侧,目光始终不敢去瞧他。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昨晚,她对他,竟然起了一丝莫名的感觉。
不敢看他。
是的,不敢。
但,要面对的,始终还是要面对。
随着司礼的太监尖声道:
“襄亲王幺女纳兰蔷,年十三。”
夕颜的目光终于凝向,殿外缓缓走来的那抹倩影。
纳兰蔷戴着白纱毡帽步进殿来,按礼叩拜。
“带露蔷薇入夜香,”太后吟出这句诗,笑道“只不知,你是否当得起这带露垂怜之态,脱掉毡帽。”
“诺。”纳兰蔷脱下遮住娇容的白纱毡帽。
夕颜望向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三年未见,她确实出落得婷婷玉立,虽不加修饰,也算是这届秀女里出类拔萃的。
“醉妃,你看如何?”太后骤然发问。
果然,还是问了。
这一问,无论她怎么回答,其实,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太后要的,只是看她的反映,如此罢了。
即便这样,她却还是要答的,否则,更是逾礼。
“回太后的话,应届秀女皆经过司礼局层层选拔,自然资质出众。”她答得很是乖巧。
“哦?这位秀女,似乎是醉妃的妹妹吧,看来,纳兰王府要出两位皇妃了。”太后似漫不经心,却字字犀利地道。
夕颜的心一沉。
她不可以让妹妹进宫,不可以。
“太后,臣妾有禀。”
“难道醉妃不认同哀家的建议?”
“臣妾不敢,但,臣妾有句话,却不能不说。臣妾这个妹妹自幼礼仪欠妥,连家父昔日都十分头疼,臣妾不能只顾包容妹妹,而忽略选妃以德为先。”
夕颜眉心一颦,硬是说出这句话,她看到,纳兰蔷的脸随着她这一句话,顿时变得煞白。
惟有如此,她才能保住这个妹妹。
哪怕,她要担上嫉妒的虚名,也无所谓。
“哦,原来醉妃是为这个担心啊,确实,哀家起初也担心,再选到些不省事的,坏了后宫的风气,不过,既然是醉妃的妹妹,哪怕,自幼欠缺,后天总归是可以弥补的。”太后笑意愈深,转望向轩辕聿“皇上,你觉得呢?”
第一次,夕颜主动凝向轩辕聿,她希望能从他的口里听到拒绝。
第一次,他随着她的目光,淡淡地望向她,不过只是一瞥,他的薄唇轻启,语音是冷漠的,这份冷漠一并将夕颜的心浸染:
“母后觉得好,何必再问朕。”
“既然皇上这么说,记下留用。”太后仍旧笑着,她笑着说出这句话,笑着看到夕颜蒙面的白纱在轻轻地颤抖。
她,要的,就是这样。
任何人,若违逆了她的旨意,就得付出代价。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没有人可以例外。
纳兰蔷躬身谢恩,退出殿外,站在她身旁的那名秀女并没有留用,与她一并躬身退出殿外。
在下一批秀女进殿前,太后睨着夕颜,道:
“坐了这会子,就觉得乏,看来,哀家真是老了。醉妃扶哀家去歇息一下,这里,交给皇上吧。今年,看来秀女的资质确是比往年更值得期许。”
“诺。”夕颜只说得出这一字,起身,太后的手已搭在她的腕上。
“皇上,好好选,让咱们如今这暮气沉沉的后宫,也热闹热闹。”
轩辕聿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墨黑的眸底,隐隐有一丝深蓝洇出。
夕颜没有看到他此刻的眸光,从刚刚那次对视后,她不再去看他。
因为,没有看的必要了。
她扶着太后的手,转朱阁,隐约可看到,秀女待选的那殿里,依旧是丽影憧憧,进宫为妃,或许在大多数人心里,始终是光耀门楣的事。
在她心里,其实,何尝不是呢?
“醉妃,你知错了么?”太后悠悠启唇,饶是这样一句话,她却看到夕颜并没有一丝的惊惶。
“臣妾福薄,有负太后的费心安排。”
“是福薄,还是你有心拒恩呢?”太后止了步子,站在回廊的转角处。
廊檐上,有金铃迎风发出悦耳的叮叮声,这些声音,遍布于整座禁宫,也是关于春日暖风,最完美的一道诠释。
但,这些完美,不过是表相罢了。
一如,金铃会褪色。
再美的容颜,也会褪色一样。
太后要的,不过是她此时的姝颜国色罢了。
“太后,臣妾知道,得到皇上恩宠对臣妾来说,有多么重要,只是,昨晚,真的事出有因。”
原来,口是心非的话,也可以说到这样的真诚,仿佛,她心底想的,就是这样的。
“哀家看,这事出有因,不过是醉妃深谙集宠于一生,即集怨于一生的道理吧。”太后冷冷说出这句话,搭在她腕上的手加了些许力“当然,哀家要看到的,就是这宫里,没有任何人专宠,醉妃,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最好你真是入了心的明白。倘若你不明白,哀家相信,不用哀家调教,纳兰蔷也会明白。”太后的眸光望向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名宫装女子缓缓行来,复道“因持宠生娇,让选秀拖延两月方举行的事,哀家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夕颜听离秋提起过,因正月里,西蔺姝畏寒,轩辕聿启驾陪她往热河的行宫,不知怎地,延误了归来的日子,方让这次选秀延期。
至于详情,离秋不愿多说,但她隐隐猜得到里面的含义。
怕是西蔺姝并不愿这场选秀的发生。
可,换来的,不过是延期。
太后为什么急急召她回来,也是源于这一层吧。
只是,为什么,太后就能断定,她能平分这恩宠呢?
“颜儿,你很美,也很聪明,就象哀家年轻时一样。哀家相信,你想做的事,一定是可以达成目的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继续笑着道“皇上是哀家的儿子,他是怎样的人,哀家最清楚,哀家更相信,纳兰家的小姐是最适合他的。”
“太后,臣妾会照您的意思去做,可,臣妾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同妹妹分享。”
她挑明这句话,用女人嫉妒时所惯用遮掩的语气说出。
然,她的伪装,却还是逃不过太后的洞悉。
“只要你一日握住皇上的心,那么,纳兰蔷一日就会安稳地待在宫里,但,哀家清楚,你真正担心的——”太后凑近她的耳边,旁人看来,不过是替她正了一正髻边的金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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