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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那女子的声息就够了。他倏地张开眼睛,见乱石如雨之中,一条黑色身影高高抛上了浪尖。
顿时他明白,锦云是被铁皮鲨第一次卷起的浪潮打入水底,无巧不巧地嵌在一块大石之中,她固然无法逃生,但铁皮鲨一时也寻不见她的具体位置。若非如此,她或许捱不到天赐赶来,而早已受那嗜血如命的凶鲨之吻。
没有任何犹豫,天赐跃出鲨背,半空中接下了那个又一次被浪头卷落的女子。
一转身,铁皮鲨已经恶狠狠迎面一跃,城墙大小的身子半个飞出水面,满口利牙闪着森森白光,似乎它的愤怒已然到达极限,天赐甚至可以听见自这鲨鱼口中冒出的呼呼之气。
电光火石间,天赐一直以来未曾出鞘的长剑拔在手中,惊鸿般点向它满口利牙。
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这凶鲨的一口利牙,坚硬更甚不俗的宝剑,天赐震得手臂麻,可它仍象是无知觉一样地逼近。天赐嘿的一声吐气,借着那一剑的反弹之力,迅捷如电地向后飘飞。
人已救到,再也没有必要留在这个令人生厌的化生池中。
他向前一看,才知逃离的难度有多大。
要是没有这条穷凶极恶的铁皮鲨,鉴于化生池水的特殊浮力,救援相对就变得容易。然而,在这条凶鲨的风速追捕之下,化生池又是大得出于想象,逃生,简直难若登天。
攀上鲨背,攀上鲨背。他不断如此告诉自己。只是,已近狂的铁皮鲨,弹天入地,蹿上跳下,其幅度之猛,力度之烈,使他再也找不到第二次机会。
即使攀上了鲨背,也非万全之策,可想而知它用采用更决绝更疯狂的纵跃之势,而自己手上多了一人,能不能保持两人安全地躲在上面也未可知。更何况,在鲨背上,也谈不上逃离。凶鲨自动蹿奔到化生池边缘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而他们在化生池折腾的时间越长,且不说毒水将入侵肺腑,神秘岛中人也有可能现这里的异变。
来不得半点讨巧,只有凭着真本事逃。――这一番境遇之险,更甚于与南宫梦梅初会时悬崖遇袭。
天赐眼中闪过决绝闪亮的光芒,趁着铁皮鲨某次追错方向之际,陡然顿住试图飞逃的身形,任由汹涌的浪潮拍打冲击,稳稳而超然地立于起伏的血水之中,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和衣裳随风狂舞,举剑指住前方,剑光前方,缓缓腾起一团光芒。
在他身后,汹然的浪潮森立如山,宛若血池深处,冉冉升起的水神。
与天接语,借天之力。
这是他汲取流星精华之后,一直在苍溟塔试图苦练有成的神功。只是,天之力虽已融合,他的功力虽有长足提高,却似乎因着什么原因而不能使那般力量真正挥至淋漓尽致,尤其是,在塔中一剑裂开金钢石地面那样惊世骇俗的能力从未再现。
可是在这样极其凶险,随时性命不保的情况下,他体内突然有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强大的力量,在汹涌,在奔腾,在呼啸!他的境界,突如其来地突破了。
长剑之上,光芒流转,随着力道不断催动加强,那白光愈来愈烈,愈来愈强,陡然间仿若长空电闪,闪耀不可逼视。
那铁皮鲨,似乎也感到了情况的异常,进逼的举动,竟然停了一停。
就在它这一停顿之间,天赐挟剑芒,与身化合为一,疾冲向铁皮鲨的眼珠之中。
凶鲨眼盲,然而,那里,仍旧是它全身上上下下,唯一弱点,所以,天赐也不管它的盲眼是否能够感知疼痛,在一有机会之时,便倾尽全力,刺向眼盲。
陡然间,光芒犹如长鲸吸水,溶入剑体。
以开山之势。
狠狠地一剑。
刺入它的盲眼,深入,深入,再深入!
暗赤色的鲜血如箭,喷出了眼腔!落下,竟然也是象小石头那么的坚硬。
那一剑,几乎连剑柄也没入其中,以长度衡量,估计是一剑贯穿,从眼珠直至脑胪。
终于,在天赐的手臂开始颤抖、全身几乎被喷出的鲜血扑头盖脑打得生疼之时,那条触感迟钝的庞大鲨鱼也感到了疼痛。
它出无声的悲号,猛然一颤,头一昂,森森的牙齿朝着天赐身躯咬下。天赐手腕用力,在剑柄上一按,飞身而起,跃上其头。
下一刻,那条凶鲨狂暴地头尾倒置,猛地打了一个翻跃,肚皮向上。天赐压到了水中,使劲儿一抽,不知道是一剑刺在脑骨之上嵌住了,还是他的力量已然不足,他竟抽不出那剑。他立即决然放弃抽回长剑的打算,一缩身,迅速向远处游去。
幸运的是他被鲨鱼那样一跃,是朝着出口的方向。而鲨鱼一时没有追上来,只顾疼痛得在那池中不辩方向的乱蹿乱腾,有一度甚至还主动远离了他们。化生池依然山呼海啸,然而咄咄逼人的铁皮鲨既失去方向,天赐的逃离相对就容易得多。仗着水术精绝,转眼之间,逃出了那个汹涌的范围。
纵然如此,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浮出水面,借着池水的浮力,展开轻功,急掠如风。
偶然回头一顾,那条铁皮鲨仍然带着长剑在折腾、翻跃,似乎痛苦万状,想是一剑刺穿了脑颅,而更重要的,失去盲眼眼球表面的保护,血水注入,引起巨大痛苦。
这个池真是大得难以想象,天赐奔行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突然惊喜交集,看到了一些除暗红色以外的东西!
彼岸,到达彼岸。
而不远处,便是这个巨大深邃岩洞的洞口。
他踉踉跄跄地奔上了岸,冲出洞口。
带着海潮味的新鲜空气,扑面而至。
天色苍青,东方隐隐泛起白光,海水沓淼,一线如天,在左前方闪着毫光,抒写重生的喜悦。
他脚下即刻一软,跪坐于坚实的土地之上,体内有瞬间提不上力的空空荡荡的感觉。
抹去脸上的血水和汗水,看向紧紧抱于怀中的人儿,忽然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清雅秀丽的面庞之上,到处布满暗红印记,颜色诡异,好似印入肌肤的深痕,除了她的眼睛、依然端正的嘴和鼻梁以外,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她看着天赐,泪珠断线珍珠一般,滚出眼眶。
天赐愣愣地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替她擦拭脸上那些血迹。
擦不掉。
他的视线却落在自己素日白皙的手上,也是一团团暗红印迹,皮肤上隐隐泛起烧灼的感觉。
这是化生池之毒!他在池中不久,池水已经侵蚀了肌肤,而锦云在池中受煎熬的时间更长,毒水所留下的痕迹,能不能再消失了?
他眼中涌起担忧之意,抱起她,来到海边。捧水洗了两次,仿佛淡了一些,但是分明那种伤害已经刻骨肺腑,不可能用水洗净。
他的手也是一般。脸上倒还好,只有淡淡几条印子。
他倒并不怎么关心自己,却为锦云忧虑,那样无瑕的容颜,怎么可以受到半丝损伤?
担忧了一会,才想到另外一件事。锦云不得自由,手足都被黑色皮革密密包裹着,与身体紧密相连,仿佛她是一尾没有手也没有脚的美人鱼。
这种皮革由特殊材料制成,天赐试了一试,就知无法徒手撕裂。而他随身的长剑,却留在了鲨鱼的眼睛里。
他向左右看了一看。这里是个极端贫瘠荒凉的山谷,除一面是海以外,其他都是光秃秃的山头,那个巨大岩洞就在某一座山头的正中间,象是蛇怪的眼睛。山头不高,容易翻越出去。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可取之处了。
他捡起一块顶端尖锐的石子,划过皮革,虽然很是坚韧,终是划开一道裂缝。耐心地慢慢划过,皮革纷纷裂开,锦云手足重获自由。而后他解开了她的哑穴,使她得以哽咽出声:“你何必”
天赐微笑,心里涌现暖意。
他一直想问她,为什么愿意舍生救他,然而,如今这个问题不再重要,因为他也同样愿意舍弃性命的来救她。
他怀着汹涌的激情,将她环腰搂抱,拥了一拥。瞧着锦云眼中一闪而逝的骇色,他微一犹豫,没有继续。
锦云慢慢地离开他怀抱,这个简单的动作艰难无比,毁去近半的面庞苍白得可怕,即不说化生池和铁皮鲨掀出的滔天巨浪给她的伤害,就是之前所受的伤,也已经要了她半条命。这些伤,并没有好。
她不似天赐,她深深地明白自己以身相救天赐的原因,可是这个傻小子,他那样奋不顾身地来救她,又是为了什么?冥冥中的血缘,就结下如此牢不可破的紧密关联么?可恨的是她一直都并不想来找他,她害怕那个真相,牢牢记着那个真相――她和他,虽是骨肉手足,却是异父同胞。
有些凄苦,有些惭愧,锦云双手掩住面庞,任由泪水滑落。
天赐却错会了意,以为她是重生之悲欣交加,或爱之深怨而切,怪他这样舍生相救,又或为了毒水损害她如玉容颜。他握住她的手,把那双手从她脸上拉下来,温柔却坚决地说:“化生池本为炼制毒药而用,那便定然有相应的解药。姐姐不必担心,我会找到解药给你的。”
锦云只是无声地流泪,频频摇着头。
天赐四下环顾,心下沉吟。这个山谷实在荒瘠贫乏得可以,神秘岛人既然能入谷把她丢进化生池,就说明平时可能也不是绝足不至,文锦云身受重伤,却把她藏在何处方是安全?
除非是穿过化生池,把她藏到其他下属藏身的那个大岩洞里。不过这个想法可是把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重新穿过化生池?再被那条城楼一样的凶鲨追赶一次?仅是想想就觉得很疯狂。
他左思右想毫无良策,倒是锦云涩声开口了:“这点毒算不了什么,只是你斗那条鲨鱼,那一剑骇世惊俗,自必耗力不少。别急着出去,若能在这里躲上一两天,我的伤也好得多了,那时我陪着你一起行动。”
这个建议不能不说很合理,然而天赐犹豫不决。锦云当然知道,除了寻取化生池毒解之外,他最挂心的是什么,又道:“神秘岛方圆,消息递不出去,除非是有人赶出去,最快也是一天半,联系水军开始攻打,也最少要一两天。也就是说,你有三天时间,尽可从容行事,反而要是一举拿下凌烟阁,即使令全岛机关陷入瘫痪,可岛上还有数万人之多,凭单人的力量,在阁里苦苦撑着两三天,实为不智。”
天赐在心里反对她:凌烟阁也未必是一两天就能拿得下的,还说不定拿不下。转念一想,她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和铁皮鲨相斗倾尽全力所出的一剑,的确是耗去大半真气,直到如今体内都空荡荡的,如不好好修养,以这种状态去夺取凌烟阁,很难指望成功。
望着锦云微微着急的神色,他展颜一笑:“好,我不马上出去就是。”
他的眼神始终不曾离开锦云。彼此已是性命之交,在他想来,他对她亲近,是如此的理所当然。锦云局促不安地掉转头去,身子忽然一震,想抽手,已不能,天赐源源不断的内力,自他手心传送过来。
她明白他的用意,可是却有着巨大的惶惑,倒不是他为她治伤,他为她都肯豁出性命来了,治伤自然不在话下。锦云害怕的是,在亲眼见到那几非人力可出的一剑之后,天赐还能以自身内力帮她疗伤,他的本领是不是太可怕了一点?――比她当年所遇最厉害之人许瑞龙,更加高出一筹。
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
“你师傅是谁?”行功之际,锦云不敢打扰他,象这种纯以内力过渡疗伤的法子,极易出差错,只有等他告一段落,才问出这个极其关心的问题。
天赐一怔,答道:“我师傅很多。不过最主要的,是两位,哑叔叔,和巫姑。父亲也教过一些。”
锦云本来要问的不是这个,却不自由主追问下去:“你的母母亲可教了你什么?”
天赐摇头:“没有,母亲性情孤僻,自我知事起,她常常把自己关在后面小楼中,不常露面的。我一年也难得见她几回。”
锦云道:“那么,那惊世骇俗的一剑,是谁教的呢?”
“哑叔叔的剑法,不过,若论真气的使用,我不晓得能否算是巫姑所授吧?”
巫姑?锦云一凛,向他看了一眼,他身边,该不是有某种不可知的危险?大公妃不理他,是性情使然还是心怀怨恨?一国巫姑何以教他那么出离常规的本领?一个才成人的少年拥有出离到邪门的神通,似乎非为佳音。
然而看着这个傻小子浑然未觉的样子,所有的话都不忍出口。
“多谢你为我疗伤。”最终,她只低低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