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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吹拂,阳光照彻。
葡萄美酒,玉液金杯。
妍雪惬意享受着这一切。
南宫梦梅坐在一侧,郁郁不乐,却又无可奈何。
这就是妍雪所谓的“妙计”了。――华改男装,南宫女装,这就是华妍雪的所谓“妙计”了。――实施方法再简单不过,梦梅换上了平民女子常穿的衣裳,而且,她还亲自提笔为梦梅化妆。
清云女子大多心灵手巧,对于“化妆”这个女孩子必会的技能自是得心应手,加上另有名师,很快就向着更高的层次“易容”又进了一大步。妍雪于此虽无研究,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是会一些的。
经她“巧手”画过,南宫梦梅春山依稀,便有了她五六分的韵致。
至于头与眼眸,改变不了,妍雪也就顺其自然,懒得多费心机了。
反正,如果满大街都是她的形影画像,人家看到了不尽相似却又眉目传神的少女,肯定第一个反映就是“易容乔装”而无法“易容乔装”的水色眼眸,画上也根本表现不出来。
“你最好乖乖的,咱们比较好合作。否则的话,可别怪或许会身入险境哦!”妍雪大模大样地趴在自己人质的肩头,看着镜中呈现出的绝色容颜,得意非凡:这可是她初次实行“易容”的手笔,效果还真不错呢!
至于她自己,则要求一套瑞芒少年男子所穿的衣服。“自此而后,表妹,你便是我的爱侣。”在她大大占了上风之后,她也不是很计较姐姐、妹妹这种亲热的称呼了。
梦梅瞪着她,咬碎银牙:“你这个笑嘻嘻的小恶魔!”
此时此刻,笑嘻嘻的小恶魔就无比舒服地躺在榻上,享受海风与美酒,眸子微曛,神情慵懒却又灵动,这样子真是同一个男孩子没任何区别。
八名船夫迅速地划浆,动作整齐划一,保证了画舟平稳飞驰。
海浪簇拥着船体,水声在四周洇开来,轻盈,活泼,亲切友好的表示。
非常熟悉的场景,深锁许久的记忆从她心底深处一点一滴地浮现出来,她和云天赐也正是在一艘船上,与初云哥哥“逐舟江河”引得那个白小子大吃其醋。
想不到后来的日子真正是“江河日下”慧姨被抓捕,自己几乎丧生,而一直以来的身世之谜,更是以轰轰烈烈的方式揭开迷雾。
照说,即使是云天赐抢走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但他是完全不知情况的,怪不得他,然而华妍雪却几乎从一开始,就怪上了他。
这个“怪”当然有迁怒的成份。而随着云天赐不告回国,自己翻覆生死却未能再见他一面,包括她经历了种种委屈他也不曾及时送上一点安慰,这样小儿女无缘无故的迁怒,就越加强烈起来。
“一辈子,不要再见到那个人!”
“永远永远不和他说话!”
“不会再和他好,绝不原谅!”
如此执念、然而充满了孩子气的念头不断在心房最柔软、最敏感处重重敲击着,痛楚难耐,她那固执而绝望的爱和恨啊!纵然年轻若她,勇敢若她,直面现实若她,也是消受不起。
她绝望地想着:“最好能不认识,为什么要听那个老头儿的话,巴巴赶过去看一场劳什子的流星雨。”
那个古里古怪的道士之言,每一句都应验,或正在应验。
“虽是雁行同气,反成背面不相亲。只恐女多并易胞,四海相逢断恩情。双眸浑似月遮云,喜与太阳相约倚。阳宫日月问荣华,禹门一跃过天池。”
她血缘在皇家,云天赐是大公拾养的儿子,他们实际上的关系是“兄妹”这就是所谓的“雁行同气”然而并无亲缘无关,并非真正手足,因此“反成背面不相亲”她是贪慕权势的父亲眼中的无用之物,用一个男婴,毫无眷恋将她弃在了天涯海角,永生永世,不得相亲相近,这就是所谓“只恐女多并易胞,四海相逢断恩情”的真相。
后面四句又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她和云天赐定情,便是攀上了太阳?她要靠着这个人,方可“一跃过天池”?
“不,绝不!”她咬牙切齿低低诅咒“去死吧,云天赐!”
左手力,琉璃夜光的杯子瞬间粉碎,莓红色酒液流满一地,鲜艳宛如火烧。她冷笑着跳起来,拦在轻悄起身的南宫梦梅之前:“好表妹,你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呢?”
梦梅停步回,眉间微含愠色:“我累了,要回舱休息。”
“不行啊。”妍雪笑容可掬,把手搭在她肩头“好表妹,你不能离开我视线以内。抛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不是太狠心了么?”
梦梅愤然甩开她的手:“你别嘻皮笑脸的,既然不放心,那你用截脉的法子锁住我内力呀,别和我说你不会!”
妍雪也不知是托大,抑或是粗心,从头至尾,就没有制住梦梅的穴道,梦梅数次想利用她的这个“疏忽”伺机脱身,但始终没能找到可趁之机。正如妍雪所说“不能离开我视线以内”她无论在瞑想在出神,总是能最快地自沉浸于别处的思绪拔出来,飞快做出反映,阻截了一切对方逃离控制的可能。
“是了,你不说我倒忘了,那个手法很眼熟啊,是王晨彤教你的么?”妍雪自然而然地接口问道“刚才也真是险,我不晓得你竟有有这手绝技,若是你的功力再深上一分,可就会察知我从中玩的花样啦。”
“王晨彤?哼,可笑!”梦梅不以为然,清雅容色里竟有一抹深深厌弃“只有你们清云园有眼无珠,才会重用这种人!你以为我爹爹当真会重用或相信她?”
“哦?不是她教你的?”妍雪眼眸闪亮,大感兴味“那更奇怪了,是谁教你?从你的手法来看,着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哪!”
梦梅苦笑起来,轻叹着点头同意:“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她语声低沉,充满苦涩的味道,更是隐隐有几分颤抖,妍雪更加好奇了:“我又猜错了吗?她很平常?或是,很特别?”
在这刹那,梦梅是不佩服她也不行了:“是,我师父很特别。”
她远望水天相接之处,眼神温柔怜悯,轻语如风:“清云园上上下下都以为她死了,其实,她还活着。”
妍雪猛然惊跳:“是谁?你说的是谁?你可不能胡说八道!”
梦梅注视着她白的脸,淡淡一笑:“怎么,你以为是令你身世交错的那个人?错了,清云十二姝中传闻已死的人,远不止她一人。”
“清云十二姝”妍雪拚命地想着那些名字,已死的钱婉若、吴怡瑾、张恒贞“崔艺雪!”她脱口而出,震惊不已。
是的!崔艺雪!清云中比吴怡瑾更为神秘的一个女子。她在清云时间或许并非很久很久,很早便与爱侣相偕退隐,不涉红尘,如日中天的清云照说不太可能同意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姊妹早早退隐江湖,但在当时,她们却不合常理地将所有的祝福送给了那位神秘女子。
她的过早退隐,也使得其在清云园名声沉浮隐约,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片断传说。听说那样早的避身世外,并没为她带来一生幸福,随着变故迭生,爱侣变心,她也惨遭不幸身亡
梦梅嘴角浮起伤感的微笑,微微颔:“就是我的师父。她一直都活着,只是没人真心去想她、找她罢了。她比你关心的那人可悲得多了,那位冰雪神剑虽然早逝,可是她有惺惺相惜的姊妹,有为她倾心相报的男子,她还有儿女后代真切怀念,甚至也有江湖上卓著不二的声名,生生世世流传不息。”
“她没死?”妍雪仍然心惊不已。崔艺雪的死讯,如同吕月颖突然现身之前也是模模糊糊没有生死存亡的确信,是一样的,云姝也曾几次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每一次,只有带来深重的悲哀,早早住口不语。她实在忍不住好奇,便问于慧姨,慧姨只道:“她回到她想去的地方了。”
“想去的地方?那是哪儿呀?”小妍雪不依不饶地追问。
“人烟绝处。”这次慧姨仅仅答了四个字,再未肯多置一辞。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慧姨坐在清晓亭中,手指在石桌上无意识地一笔笔划着字“海底骊龙不见珠”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的容颜在阴暗中沉沉浮浮。
――清云啊,那繁华而美丽,那绝世而无双覆盖之下的清云园,究竟带给追随它、锺爱它的女子们,多少针心砭骨噩梦般的伤害,使得那样多女子,生不生,死不死,难休亦难止?
“没关系,好在她还有你这徒儿。”妍雪收回震惊的思绪,安慰她“一看你就是个好徒弟呢!等我回去,把这个消息带回清云园,想必帮主她们会高兴听到的。”
梦梅淡淡一笑:“谢啦,可是她不想回去,你就不必多事了。”
又不知隐藏了什么错综复杂的往事纠葛,妍雪吐吐舌头,向来喜欢追根究底的小丫头,竟没有勇气一问,于是她笑了起来,兴高采烈地道:“想不到我们还是同门!难怪你在大离见到我,素不相识也出手呢!”
梦梅苦笑,心里想着:不仅为了这一点,还因为你和云天赐定情,通过这样的机会先认识未必无好处。只是她奇异地不肯把这个念头托出,说道:“但当时,我再怎么也料不到,我们不仅是同门,竟然还会是表姐妹。”
妍雪对于这么套近乎的话,显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在明知对方与自己确有千丝万缕关系以后,也不便过于打击她:“是啊是啊。”一看就是附和得毫无诚意。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由此缓和不少。
天气很帮忙,一路顺风顺水。八名划浆手后来减为四名,照他们的报告,到天黑时就能看见海岸线了。
另一方面,梦梅暗自计算着这艘船与云天赐所乘小快艇的距离,云天赐那只快船虽然没有八个划浆手如此的数量众多,速度之快应该胜于她们,又早走了两个时辰,按理是追不上了。纵然如此,梦梅仍是悄悄递出了最隐秘的信号,要船夫们在海上大兜圈子。这种属于海上专用的手势,妍雪是看不懂的。
下午,送上丰盛的食物,对此妍雪有一点犹疑,梦梅看出她的疑惑,亲自动手,将每一样食物在妍雪眼皮底下一分为二,与之分食。妍雪似乎也因此而放下心来,不再顾忌。
梦梅慢慢地吃着,一面问道:“华姑娘执意离开我们的大船,是打算去哪儿呢?”尽管双方都在有意拉近距离,等到正式交谈,彼此又好似觉得隔着极远的鸿沟,称谓上面,自然而然又生分了。
“去琼海啊!”妍雪不假思索地答,同时那种为梦梅所熟悉的笑嘻嘻的可气表情又露出来“你放心好了,只要一路上我们做好配合,我是绝不会让人看出你是华妍雪‘易容’而被抓去的。”
也就是说若是梦梅不做好配合,她就会利用易容后面貌的相似,成功挑起瑞芒官方误会,让梦梅身陷于苦战之中,自己却可以从从容容溜之大吉。
梦梅哼了一声,怫然道:“你是决意要去做不应该做的事,从而为大家都带来痛苦了?”
妍雪春阳般笑颜一敛,略微有些恼怒:“又来了!这是什么话,我可听不懂!”
梦梅索性停下进食,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似地问道:“华姑娘冰雪聪明,难道真的不明白其中奥妙?还是有意忽视?”
“就当我真的不明白吧。”妍雪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影,仿佛猛然间想到一些什么,然而,却不愿意承认。
梦梅轻轻叹息,思索了一会,才道:“在大离,我初次见到你,你不知我心里对你有着十二万分的羡慕。”
“羡慕?”妍雪微愠地皱起眉头“羡慕我糊里糊涂的活着,有家不能归?还是羡慕我被人欺负追杀,不象你南宫大小姐时刻有人保护?”
“我时刻有人保护吗?”梦梅失笑起来,脸上苦涩而怅惘的神情,是如此的鲜明深重“那是看得见的表面,而在暗底下,有多少汹涌激流欲置我于死地,教我随时随地,都不能不提起百倍心机防范于身边形形色色任何人。生于帝王家,或王公贵族之家,都不是什么好事。越复杂,越危险。华姑娘,即便是进入清云那样的地方,听说你也曾再三后悔。”
雪微微笑了笑,她也早就停箸不食,认真地回答对方“但我现在一点也不后悔。”
怎么可以后悔?她在那里明嘹身世,她在那里相识慧姨,她在那里,有多少痛苦与欢乐并行而喷薄着。
“是啊,虽然清云,也是个很复杂的地方。但你至少能得到很多,有人爱你,有你爱的人。在我心里,却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比方说,华姑娘只是昨日不敢饮食,我却是从三岁起,不是母亲亲手做的饮食,不敢入口。”
梦梅嘴角噙着一个淡淡的忧伤的微笑,波澜不惊地表述着她对这个人生的感念:“至于父母,他们纵然爱着我,却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前提是我必须做他们的好女儿才行。”
“好女儿?”
“从我出生,便被父亲牢牢定位,我必须按照他设定的模式长大,按照他的意旨行事,我只有成为值得父母骄傲的女儿,才能配得上作为他们的掌上明珠,才能配得上七海之王南宫家族。否则,我便没有资格成为南宫家的女儿。”
妍雪终于有些真正的吃惊了,问:“这是什么意思?”
梦梅恍若未闻她的疑问,冷笑着继续道:“生于帝王家,云天赐身处的暗流汹涌远甚于我,然而可悲的却是,他现在的父亲把一切都承揽了下来,他几乎毫无所知。云世子如今与其说是瑞芒国未来的君主,还不如说是大公手里一颗纯粹的棋子。他自以为是的狠决、刚愎、勾心斗角,其实,一无是处,幼稚可笑。”
妍雪脸色不由自主地白,咬着唇,不知所措地听着,这优雅早熟的女孩儿,对云天赐处境以及他个性的分析。
“如今御茗帝老迈,固守君位,大公欲心似焚,已不能再容。而你,居然就在这个时刻,匆匆忙忙地赶到琼海去,你要把天赐是一颗棋子的真实公诸于众,亲手毁却这颗棋子的存在价值。”梦梅眼里闪动的冷光,这一瞬间,竟是如雪如霜“当这颗棋子已然不能好好当他的世子以后,华姑娘,你可曾为他设身处地着想过,你把他逼至绝境,教他何去何从,择生择死?”
“这”妍雪猛然跳了起来“你胡说!我从没想逼他到绝境!”
“你当然没想过,你只是在一步步朝这个方向走。”梦梅的语气如断冰截雪。
下一刻,她语气忽然改变,微微伤感地笑着,轻声道:“不管他如何看我总之我要阻止你,不顾一切的阻止你!”
这句话轻柔得几近耳语,妍雪几乎没有听清,事实上她也来不及去听她在说什么,她骤然现,船不知何时早已停止了在海面上的漂移。
八名舵手默不作声地围了上来,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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