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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说不出的畅意,他嘴角勾扬的弧度略深。
咕噜噜
忽地好响一声,不容错辨,是从他的肚腹中发出来的。
“咦?”石云秋进食的动作一顿,舀着满匙食物,眸子眨了眨,瞧瞧男人俊死人不偿命的脸庞,再瞅瞅他平坦的肚子,上上下下不少回。
“你肚子咕噜咕噜叫。”她呐呐道。
“我饿了。”他平静解释,神情极其自然,不见半点赭色。
“啊?”她紧紧盯住他,这时才发现他双手仍为她持碗。
“我原想,咱俩可以共用一只大碗进食,所以方才多盛了好几勺”
男人话未说尽,但石云秋也能知晓,他后头的意思是说——她抢了木匙,结果只顾着填饱自己的小肚皮,把他残忍地干晾在一旁!
许多时候,肢体动作往往抢先在脑子思考之前。
她一怔,来不及多想,手中木匙伸近过去,而玉铎元也相当配合,嘴乖乖张开,让她把食物送进口中。
“嗯”他点点头,眉宇间显露出极度饥饿时、尝到食物后该发生的感动。他以往没玩过这种把戏,是与她相识、相处、受她“调教”后,才渐渐体会捉弄人是件多么愉悦的事儿,尤其捉弄的对象是她。
咀嚼,吞下第一口,他也不说话,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木匙。
石云秋觉得有哪边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略蹙眉心思索,待意会过来,已往他嘴里送去第二、第三匙、第四、五、六匙
等等!他四肢健全得很,没病没痛,为何要她喂食?
猜测他是有意戏弄,她胸房悸颤,有些羞恼了。
想她石云秋何许人也?能教她一时不察、耍得她团团转,还不都得怪他那张好皮相,让她瞧着、瞧着,人便懵到九重天外去啦!
“你拿去啦!”把木匙硬塞进他手里。
玉铎元神情仍淡,与寻常时候无异,一切心绪起伏锁在黝瞳底,若有心去瞧,定能分辨出丝缕不寻常的玩意儿。
“好。换我喂你。”脾气真好。
“我又不是真有伤!”她叹气,双手悄握成拳,内心暗暗决定了,明日启程她便要跨上枣红大马,没谁能阻挡!
“你没病没伤,我就不能喂你吗?”
“呃?”她瞠着眸。“嗯也、也不是这样说”
“那就是我想喂便能喂了。”他自个儿下了注解,温温朝她勾唇,再次喂起她来。“张嘴。”
这一回,石云秋又被迷了魂似的,乖乖吃掉他送上的食物。
窥看到这儿,三五成群散坐在营地里的大小汉子们终于收回视线,你瞅着我、我瞧着你,越看越得意。
“唉,咱们头儿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没想到也有这么乖顺的时候,瞧她都能坐直了,这些日子全赖玉爷细心照料啊!咱‘霸寨马帮’全体上下铭感五内,不敢忘怀啊!”马帮汉子说得感慨万千。
玉家的手下忙道:“别说你家头儿,我家主爷也不是好对付的人物,寻常时三拳打不出个闷屁,冷僻得紧,下决心要做的事,九头牦牛加十匹壮骡都拉不回。唉唉,现下竟也懂得待姑娘好,若非亲眼所见,打扁我都不信!是咱们该谢你‘霸寨马帮’,没让咱家主爷落得一生光棍儿呀!”
马帮汉子忙再道:“该道谢的是咱们,你家主爷好胆量,眉头皱也没皱就‘走婚’过来了,英雄啊!真好汉是也!”
玉家手下哈哈大笑。“在你们那儿,叫作‘走婚’,可这事要拿回‘江南玉家’,总得放开手来办,风风光光一场亲哪!届时,咱们这些人可得好好喝上几盅,替新郎倌和新嫁娘庆贺庆贺,来个不醉无归!”
马帮汉子也跟着大乐。“那就大大恭喜了!”
“呵呵呵同喜、同喜啊!”任由两边的汉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地搅和,莫老爹背对汉子们坐着,慢条斯理用过饭,再慢腾腾地点了水烟袋,半眯老眼,抽着烟。
“莫老爹,您老儿要不要说个几句?咱们何时才能吃到头儿的喜酒啊?”
“唔”老人风干的瘦脸略偏,沉思似的,也不答话,就嘴角抿了抿,像是在笑。
**** **
吃喜酒吗?
确实等到一场,喜主也确实是“江南玉家”可惜跟石云秋八竿子打不着。
走域外的事儿在秋高气爽的时分大成,算了算,从去年冬至今年秋,前后约莫一年时间。
回西南后,众人又一分为二,马帮归马帮,玉家归玉家,但总归情谊长存。
分道扬镳的时刻,大伙儿本想给自家的头儿和主爷留个私密所在,好好话别。虽然仅是暂时分离,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绵绵情话当众说不出,压在心里要闷伤的。
没想到,两边的当家半点也不领情。
石云秋潇洒上马,把乌辫子往秀颈缠圈儿,银叶坠在天光下闪烁。
她吆喝着马帮众汉子收拾好自个儿的家当,再次查看货物和骡马的状况后,跟着踢了踢马腹,准备掉头走人,脸容却下意识地选在此时淡淡抬起,与几步前伫马静立的男人对上眼。
玉铎元身后亦是一大批手下,有货有马,但该准备出发的活儿全做尽了,大伙儿还装忙,东摸摸、西摸摸,偏偏没谁敢催自家主爷开口对姑娘说说话,但心里其实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唉唉,当真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们此时不说,就得等上许久才说得上话啦!
能说什么?玉铎元心里一时也没个底儿。
当初,他将玉家内务和生意上的事暂且交给族中几位兄弟打理,执意要亲自走这趟西南域外,整整一年,他与她朝夕相处,对她的感觉一向复杂,从原本的厌恶到兴味盎然,演变再演变,到最后才知晓,一旦从厌恶变成情动,那力道足可毁天灭地,坚不可摧、牢不可破地往心中扎根。
此刻离别在即,他忽而体会那番滋味,格外能体会。
他们都肩负着责任,无法任性为之。
他不能留,她也不会随他走。
所以,能说什么?
说他胸口有些空、有几番落寞?说他其实对她对她
“玉铎元。”她轻唤,眼角微挑。
“是。”一凛,他不禁坐直,目光一瞬也不瞬。
“回‘江南玉家’后,你可以多瞧瞧江南的美姑娘,尽情瞧不打紧,爱瞧谁便瞧谁,我允你。”
抚着马颈,她闲适笑着,男人倒眯起深眸,英俊脸庞绷了绷。
“不过嘛”她拉长音,晃着脑袋瓜,惹得在场众家汉子也跟着拉长耳朵。“只能看,不能碰。听见没?”
意气风发的麦色小脸极快地刷过嫣赭,就凭那抹可人颜色,玉铎元心情蓦然间大好,酱唇显笑了。
“我不看,也不碰。”他淡道。
这话一出,他身后此起彼落一阵吁喘,八成觉得主爷终于狗嘴呃,是金口吐出一句像样儿的话来,颇感慰藉啊!
这一方,石云秋点点头,尽管枣红大马甩着长鬃、发出呼噜噜的喷气干扰,像是好不耐烦了,她仍笑望着他。
“那就这样。”小脸又晃晃。
他沉吟了会儿,颔首。“就这样。”
一旁的力头忍不下去,张声便嚷:“玉爷,别这样、那样的,若得空,就上咱们‘霸寨’来,头儿在寨子里等着和你‘走婚’呢!多走走有益身心,总搁着不管要生锈的——喔!”好痛!被那条乌辫子扫到脸啦!
玉铎元忍着笑,与半边面颊隐约出现红痕的力头、以及其他马帮汉子们一一抱拳别过,而那女子已不再回眸。
她策马在前,一踢马腹,领着众家好汉扬长而去。模模糊糊地,他胸口沉甸甸,想重重吐出闷气,又觉里头空空如也
石云秋按捺住一再想回头的冲动。
她真要嘲笑自己了,如此婆婆妈妈、欲走还留,哪里像她?
别离就别离,人家还说“小别胜新婚”呢!
他和她暂别三、五个月,让他想昏了她,想她想得心痒痒,嘿嘿,多好!暗自胡笑,她如此安慰自己。
然后,这一分离,秋尽冬来,西南域方已飘起丰雪
冬天的最后一次远行“霸寨马帮”的大小汉子们为西南几家商号例行走货,所采办的仍以茶叶和棉花为大宗,走完这一次,赚饱荷包好过年。
隔日便要往西南返回,马帮汉子们在当家头儿带领下,大大方方上“江南玉家”设在川境的行会借宿。这是当初玉家为了“走域外”向“霸寨马帮”许下的条件之一——马帮在外行走时,玉家行会任其使用。
原本一切寻常无奇,石云秋一干人也非首次在川境的玉家行会落脚过夜,引人好奇的,是搁置在行会前庭上的那顶大红花轿。
花轿子红彤彤,红得亮眼,八名轿夫正绕着喜轿或坐或站地歇息着,陪嫁小丫头紧挨着轿子小窗,然后是那位体形很有看头的胖媒婆挥着红帕,扯尖嗓子冲着行会的老总管喊——
“是玉大爷亲口说的,怎么可能有错?所以咱们才赶着把姑娘送来呀!玉大爷?唉唉唉,当然是你家主爷玉铎元玉大爷啊!要不还有哪一位?他昨儿个才同涂老爷敲定,要涂家把闺女儿送过来这儿,说是回程时要一块儿带回江南主宅的!”
涂得厚厚一层粉的胖脸忽然凑近老总管,自以为用气音说话就是压低音量,其实也清楚可闻。
“告诉您啊听说是用来抵债的!涂家快垮了,玉大爷有什么收什么,涂家闺女儿生得也水灵娇美,恰好教玉大爷收进房、抵了债,还能跟着吃香喝辣,想想也算福气喽!您老儿说是不?”
蓦然间,脆而冷的女音乍响——
“是玉大爷要娶的姑娘吗?哼哼,那可当真要开开眼界,教我后头几个弟兄们也一同评鉴评鉴了!”
闻声,前庭的几个人一怔,不约而同地望将过来。
前庭入口处,石云秋笑得眸眉皆弯,两臂盘胸,身后跟着一群刚翻身下马的黑汉子们,盛气凌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