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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半年,法喇人都是在谈论王勋杰中度过。法喇人偶尔找柴、犁地累了时,坐在山包上歇气,回瞰法喇村子,就觉好笑:“我们这穷地方,居然还出了大学生呢!”从心里来说,全法喇村,除王元景夫妇真正高兴外,别人并不高兴,嫉妒王家的多的是。王家内部,百分之九十几的人也是难过的。孙平玉夫妇今天听人评王勋杰如何,明天听人说王元景如何,又羡慕又难过,急迫的了不得。真巴望儿子明天就成了个大学生,他们也得分享这种荣光。孙平玉晚上回家,本累得不能动了,但想起王勋杰,对比孙天俦,便点起煤油灯写信与孙天俦,劝他要好好学习。孙天俦在则补收到信,回信与父亲,就按孙平玉的希望,说自己要努力考取米粮坝师范。
王勋杰一考取,全村都盯着孙天俦和吴光文之子吴明道。吴明道从幼儿园始,就在米粮坝县城读书,今和孙天俦一样,也读初三了。传闻其学习很好。吴光文立志要供吴明道考取大学。而孙天俦的学习,从小就蜚声全村。于是法喇人都关注这二人能否超过王勋杰。孙天俦给孙平玉的回信到法喇,谢吉林说:“我看看孙家这个小小写些什么!”就把信拆开,和一些老师念起孙天俦的信。群众都跑来听。王光体之子王牛儿,小时与孙天俦同班,到四年级辍学回家放羊。如今到十五岁,渐渐懂事,后悔了。今也跑来听。谢吉林一念完,王牛儿就哭了起来。其母说:“还不是怪你!那时候我们叫你读,你不读。现在才后悔,有什么办法?世上什么病都可以医,就是后悔病没法医;什么药都有,就是后悔药没有!哭有什么用?在农业上就在农业上了,好好地苦就是了。万人在农业上都过得,你过不得?”
王家全族,嫉妒归嫉妒,吹还是拼命地吹。王光周虽说被孙江华收拾了,仍吹王勋杰如故。王光体一字不识,自幼放羊至今,已五十六岁了,平时极朴质,和人坐上几个钟头,也无一句话,如今也精神抖擞,吹起来了:“我家王家,就出王勋杰这小伙了。听说眼镜都是两百度的了。只有读书读长了的人,才有资格戴眼镜!法喇有资格戴眼镜的,只有王勋杰。别的人家虽然想戴眼镜,但谁敢戴?吴家几百人,不想戴眼镜?想戴得很!就是没有资格戴!”不久听说王勋杰在校,谈了个女朋友。王光体又吹:“听说王勋杰又找了个戴眼镜的姑娘!真了不得!我家王家就有两个戴眼镜的了。”王光周等更添油加醋地吹,说王勋杰的女朋友,是地委书记的姑娘。王勋杰只要学校一毕业,他丈人就把地委书记的位子让与他坐。王勋杰一旦当了地委书记,他王家就好过了。全族人都要迁乌蒙了,去当的当官,做的做府,保卫王勋杰。他王光周虽然老了,还可以去为王勋杰当军师。王元景也被人吹糊涂了,不知是真是假,写信去问儿子。王勋杰写信说谈了一个,是同班的农村姑娘。王元景便又写信去,叫王勋杰莫谈恋爱,要好好学习。王家又吹:“王元景写信去了,叫王勋杰既然谈的是地委书记的姑娘,就不要了。一定要谈个省委书记的姑娘才行!”王勋杰在校得了奖学金,王家又吹:“是他丈人奖他的啊!他老丈人说了:勋杰,好好努力!我老了!要退休了!等你一毕业,就来接我的班,当书记吧!”总之,王家的一草一木,都吹成了珍珠宝贝。王勋杰则被吹成了法喇村的神话人物。农村人懂得本就少,如何吹如何信。加上人传口漏,不断加工,你为传闻镀金,我为传闻加银,王勋杰仿佛成了开天辟地以来最伟大的人物。
王元景家,觉谢成万之女,已配不上王勋杰了。又怕儿子真的在校攀上个什么大干部的姑娘,谢家姑娘来个横直不依,成为王勋杰攀龙附凤的障碍。但又知谢家姑娘聪明善辩,难以对付,好不为难。王元景与妻子谢成香,都是法喇的厉害人物。全村最公认的男人,就数王元景和岳万光。二人在单位上,但不像法喇其他在单位上的,不但穿着朴素,也不会吹王家、岳家如何很,见人礼貌,说话客套,从不评论人,有吃的收在家里吃,从不露富。如谁对二人说一声“你家有得很”二人立即就骂对方了。妇女当中,谢成香又是全村公认的人物,能说会道,人评与王元景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王元景说上句,她对下句,如出于一人之口。同样谢说上句,王接下句,也如出一人。尽管夫妻俩各在一处说了话,但一有事,将话一拿来对,不会出破绽。有人评要是这夫妻二人作案,抓住了拉来对证,一定对不出来。当下这夫妻俩商量这事怎么办,谢成香说:“当时要是说个憨的,现在还好办。这个姑娘狡猾得很!嘴巴子又厉害,什么都说得出来,我恐怕都吵不过她!主意没打好,就不要惹她!非得想个好办法才行!”夫妇二人挖空心思想了许久,有了。王元景亲兄弟王元山独儿子王勋伟,人才不错,现十九岁,家里也有。谢成香说:“只有叫王勋伟去哄她。王勋伟小伙不错,家里也有。她反正明白我们是不想要她的,退一步她会这么想:嫁不到勋杰,嫁到王勋伟也不错!也可能想嫁。她要是愿嫁王勋伟,我们一抓到把柄,不怕她狡猾!她就吵不过我了。”王元景一听,连呼:“妙计妙计!”就找了王元山夫妇来商量。王元山夫妇觉谢家姑娘不错,哪有不愿的,即表同意,叫了王勋伟来商量。王勋伟也觉谢家姑娘不错,表示愿意。一家子商量好了,谢成香便来叫谢家姑娘:“侄女,姑妈生产忙得很,请你帮两天。”谢家姑娘即去帮忙。王元景又请王勋伟也来帮忙。上坡做活,故意将二人使在一路。谢家姑娘何等狡猾,见安排她和王勋伟到一块地去割麦子,就说:“我只和姑妈在一起!姑妈做哪样,我做哪样!我十八岁的姑娘了,事事得谨慎,不能落人把柄,让人传谣言。既丢姑妈姑爹的面子,也丢我的名声。”谢成香听了,说:“侄女!你是勋杰未来的媳妇,他是勋杰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弟弟!你再小心,也不消小心到这一步!而且是姑妈使你去割的。有谣言姑妈负责。姑妈是人手少,不好安排。不然姑妈巴不得天天和你在一起。”谢家姑娘本坚决要同谢成香去割荞子,见谢成香也坚决,不好拒绝,只得和王勋伟去割麦子,临走说:“姑妈,有谣言你要负责啊!”谢成香说:“憨姑娘,你莫说了。”谢家姑娘一走。王元景夫妇就摇头。
路上,谢家姑娘离王勋伟远远的。王勋伟等她,她就坐下。到了地里,王勋伟在这头割,她就到另一头。王勋伟到这一头,她就到那一头。王勋伟始终找不到说话的机会。麦子要割完,两头要拢了。谢家姑娘就问王:“你背还是我背?”王说:“割完了一起背。”谢家姑娘就理了绳子去背麦子。王勋伟也忙来背麦子,谢家姑娘就说:“那就你背,我割。”就自去割麦子了。王只得背麦子回家来。王元景问如何。王勋伟说了,王元景急得抓头搔耳,无可奈何。
谢成香见此计不成,第二天,就换王元山妻子谷正会和谢家姑娘去割麦子。一出发,谷正会就侃起她家牛羊多少,粮食多少,钱有多少,王勋伟是如何聪明,如何行正。谢家姑娘一言不答。谷又说:“侄女,勋杰是大学生了,你才读过几天书。不知以后生活在一起,你俩如何过啊?”谢家姑娘怕说漏口授人以柄,说:“反正我好好地服侍他。”谷说:“我见的多了。一个有文化,一个无文化,都过不拢,天天不吵就打。你和勋杰也是这样,我生怕以后勋杰和你过不拢,今天不吵,明天就打的,那才不好办啊!过日子,还是要双方都差不多。文化差不多,聪明程度差不多,你不嫌我,我不嫌你,才过得拢。像我家勋伟,只读过几天书,只有找个也只读过几天书的,才过得拢。要是找个什么中学生,勋伟肯定和她过不拢。我家勋伟也聪明,也要讨个像侄女一样聪明的,才过得拢。”谢家姑娘见她的话越来越暴露,心中鬼火,但明白王元景家已在嫌自己,自己得忍辱负重,所以忍气吞声,并不反驳。
割到中途,谷正会就说:“侄女,口干得很,去我家喝点水再来。”谢家姑娘拒绝。谷不由分说,拉了谢家姑娘朝她家去。将麦子白酒舀了一碗来,放在茶壶里煨涨了倒了喝。谷正会又吹起家里如何如何有,并说自己只有王勋伟一个儿子,以后这家当,全是王勋伟的了。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分,嫁与她儿子,来白享现成福。谢家姑娘又不理。喝完白酒,谢家姑娘就说要去割麦子了,那妇女硬缠着,带谢家姑娘看她家的大猪,看她家楼上的粮食,又拿出几百元钱来给谢家姑娘看,说钱多得很。谢家姑娘懒懒地看了。那妇女以为差不多了,就说:“王勋杰家穷潦潦的,有什么钱!姑娘莫图他名声好听,是个大学生!嫁给他倒一辈子的霉!而且他自以为是大学生,看不起姑娘!日子也没法过!还是我家勋伟,人也本分,又老实,自己是农业上的人了,也不会嫌女方没文化没知识,家里也有,姑娘要是嫁我家勋伟,一辈子的日子说不出的好过。”话刚完,谢家姑娘就大骂:“走!你会说得很!老子就请你去找王家族宗说!亲婶婶要哄侄儿媳妇,王家有没有这种道理?若王家族宗说有这个道理,不要你哄,老子就嫁你家!王勋伟钱也有,房子也有,牛羊也有,人物样范也有,你怎么不嫁王勋伟?你瞎了狗眼了,想哄老子来嫁你那个爹!你休想!”又哭又闹,立刻全村哄动。
王元景夫妇忙跑来劝。谢家姑娘也就给王元景夫妇一个面子,不吵不闹了,跟了谢成香到家。王元景夫妇故意大骂谷正会,扬言要找王家族宗来评理,其实都是说说与谢家姑娘看看而已。谢成香说:“侄女不要有什么想法!都怪她蠢!姑妈半点也不敢怪侄女!是要找王家族宗来评理,要她向侄女认错,向我和你姑爹认错!王家祖祖辈辈几代人,也就出了她这么一个憨婆娘!侄女这么聪明的人,全村有几个?不要和那种憨婆娘计较!因为你聪明,你和那种憨婆娘计较了,人们倒还说你的不是!”谢家姑娘心知肚明,只装糊涂。王元景的兄弟和媳妇来认了错,事情就算了。
王元景夫妇无奈,想不大吵一架,这桩小婚无法退了,撕破脸就撕破脸了。过了不久,两夫妇就请了媒人谢成富来,言明要退婚。谢成富就是谢成香的亲哥哥。谢成富说:“这事无办法,我单去说退,那姑娘你们是明白的,肯定不退。还得你两个也去,要吵要闹,你们去跟着吵闹。大吵大闹一场,撕破面子,也就退掉了。不吵不闹,想轻轻省省退掉,不可能!”王夫妇说:“还是先麻烦大哥去试一下。要是这样就退掉了,更其好!都退不掉,再说不迟。”谢成富就上门来,传完王元景家的话后,问谢成万:“二哥家有何答复,我去回王元景家。”谢成万说:“我作不了主,要问姑娘。”谢成富就问谢家姑娘:“侄女,勋杰家的话,你听明白了吧?大爸虽是王勋杰的亲舅舅,也是你的叔叔,都是自己的。手板手背都是肉,对大爸来说,你和勋杰,都是一样的,你爸爸妈妈和王勋杰的爸爸妈妈,也是一样的。我不会偏背你们两家哪一家!我只是个中间人,过话人!你们两家有什么话,我照实传就是了。你们要退还是不退,都跟我无关。你说是不是?”谢家姑娘说:“大爸,是。但婚姻大事,能这样随便?虽然只是个小婚,也不能随随便便,想说就来说,想退就来退。要我当他家儿媳妇的时候,他跑上门来说了。不要我当他家儿媳妇的时候,他就不知是病了还是死了,还是钻哪个尿旮旯去了!他真死了,不来也可以!他若没有死,请大爸帮我问问他:说我时他来了,休我时他怎么不来?他若没有死,那就请他来。一板一拍,清清楚楚,说退就退。不是死了个王勋杰,我就在这世上找不到丈夫了!就是死一百个王勋杰,我都嫁得掉的!我不稀奇什么大学生!什么大学生!简直是大畜牲!他没当大畜牲时,要我了。他当了大畜牲,就不要我了。”谢成富听她骂王勋杰大畜牲这样,大畜牲那样,听不下去了,敢怒而不敢言,忙站起,说:“侄女,那大爸就去给他家说!”就走了。谢家姑娘又追出去说:“大爸,叫王元景家要退必须亲自来退。否则我不让大爸进门!如王元景家死绝了,大爸单独来退也可以!”
王元景夫妇又羞又怒,无可奈何。不敢上门来退,欲去请谢家亲友上谢成万家的门来说和。但人人皆知这是去讨谢家姑娘骂的角色,谁也不敢来。无法了,谢成香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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