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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惊奇了:‘这孙老板有钱啊!银子用完了从不过问怎么用的。’又听乌蒙、大桥孙家甚有名,见我爹老实、本分,就把我妈许给我爹。我妈嫁到大桥以后,过不惯大桥的生活方式,又怀念娘家;因我爹不理事,家境贫困。五弟兄中,其余四弟兄家里料理得很好,日子过得不错,只有我爹我妈,差不多要过到有了上顿无下顿的地步。崔家在法喇听说姑爷不理事,姑娘嫁过去生活过不走,时常哭,便叫搬到法喇来。当时我已三岁,你二老祖一岁,就用扁担挑着搬到法喇来了。那年是属猪年,光绪皇帝时候。你三老祖都是到法喇才出世的。
“乌蒙家和我们家当时共一部家谱,放在大桥。我小爸孙寿龄搬家到昆明,回大桥来说他在昆明认到族宗,带家谱去对对是不是一家,对后立即送回大桥。我爹当时已来法喇。我的三个大爹不防他阴谋独吞家谱,便将家谱给他。他得了家谱去后,从此不回大桥。三个大爹方知上当,却不知他搬到昆明何处,还是以昆明为托词,搬往别处。我们的家谱从此丢失。我们家这些祖人平时也不读书,对家谱不研究,家谱一失,家族之事便一无所知。字辈只记得下面两代‘运’字和‘江’字,再往下就不知了。我这一辈和你爷爷这一辈倒好取。到你爹这一辈就无法了。大桥你大爷爷孙江国家儿子去学校读书,老师问他的名字,他说:‘老师,我家家谱被我小老祖骗走了,认不得字辈,取不出名字来了。’老师说:‘圣人教育要“齐家治国平天下”我给你取名孙平世。’所以你爹他们才跟着取‘平’字辈。到你们这一辈,也是乱的。要是找不到家谱,就这么永远乱下去了。
“我爹我妈迁到法喇来以后,崔家将自己租的地划了点给我父母耕种。同时我父母也租地种。当时米粮坝的土地均属彝族所有,种地要许地,砍柴要租柴山。当时我们在法喇坪子的岳家小花园搭了个棚子,有一晚发大水,水漫过整个坪子,我们一家睡在棚里根本不知。岳家小花园地势矮,当晚很多人说孙家一定被水打去了。等天亮我们一觉醒来,才发现河坝里全是水。水冲了一块大石板来,从后面正正盖在我们棚子上,将水劈朝两边流,两边都被冲成了大沟,只有我们的棚子安然无恙。一家人才惊讶得喊天:‘全得老天保佑,不然全家早被冲进金沙江喂鱼了。’这下再不敢在岳家小花园住,才搬上这里来。但我爹一直不理事,一直搭个棚子住。家庭贫穷,被人家看不起。到我十七岁,出得起力了,才发愤要改变这种贫穷面貌,学着舂墙,我们才住上了土墙茅草房。我爹呢,十天半月不落屋,随便到哪家,不是主人家叫他走,十天半月不走。人倒勤快,在哪家都帮着忙这忙那,到哪家哪家喜欢他,因为他帮人家干活啊!人也本分,主人家都放心他。甚至荞麦山梁家要去外地吃酒,无人看家、喂猪,跑到法喇来请他去帮忙看家喂猪。人也老好,这个坡上人们挑水,路不好走,他就提锄子去修路。才来到法喇,喊人都依着崔家喊。崔家在村里辈分就小,加上我爹老实,不会与人争辈分。有的也倒真是一辈,有的则图把辈分争高,万人都喊我爹‘大姐夫’。我爹呢,随喊随应,从此就成万人的‘大姐夫’了。我们只得跟着我爹走,我们家在村子里辈分小,就是这样小下来的。我爹到老死,可以说没得过着一天好日子。到死手中都是个两尺长的铜烟杆,走到哪里烟都不歇。一要出门就捡一块干牛屎在火塘里点着了捏着。这块牛屎要燃完,又捡一块牛屎引着了捏着,所以他手里永远是一个烟杆,一块牛屎。我所以说我们家弱,而且弱了不是一代两代了,就是这些原因。可怜我爹这样的老本分人,弱到极点了。子孙后代一定要争气,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爹也跑点生意,贩猪到乌蒙、南广卖。荞麦山各地也有贩猪的,因他老实,不会坑人,都喜欢同他搭伙走。他山歌唱得很好,一出米粮坝县,到南广县界,我爹就叫别的在后面赶着猪慢慢来,他上前去,坐在田埂上。当地农民下田栽秧都要对山歌,我爹也就在田埂上对起来。他的歌编得好,都是封赠人的;加上他的歌喉又好,无不喜欢他的歌。人家送饭的来了,好酒好肉的,都要请他一同吃。但他不会经营,虽时常跑生意,时常折本,对家里难有补助。举个例子,堂琅坪陈三三是个无赖,赊了我爹的猪,欠我爹几十块花钱,不给。我爹去要钱,陈三三拿把锈镰刀出来:‘这个就是你的猪钱。’我爹只说了一声:‘你不给就算了,何必这样!’就算了。以后陈三三当了匪头,专在米粮坝到乌蒙府的要道白雪路杀人劫货。生意客少了几十上百人结伙,不敢过白雪路。有一回我爹和几十米粮坝的生意客从乌蒙回来,每人身上一大笔钱。上白雪路梁子来,一声枪响,上百的土匪荷枪实弹冲出来,把生意客围住,逼令要命的给钱,要钱的给命。谁不要命?把银子花钱都交出来了。匪头陈三三最后出来了,一眼看见我爹,愣住了,连声大喊:‘好人啊!好人啊!世上难有的好人啊!’跑到我爹面前来:‘四大爹,怎么你老人家也在这里啊?’跟我爹谈一阵,连声叹息:‘可惜我这笔财喜了啊!已经到手了啊!’最后跟我爹讲:‘四大爹,可惜我这笔财喜了!看在你老人家面上,这笔财喜我就折了。我这伙弟兄都吸烟,你们赏他们几文洋火钱。’生意客谁不欢天喜地?每人掏几文就把陈三三的上百土匪打发走了。一路上,这些生意客感激我爹不尽。
“我们初来法喇,人孤势弱,时常被人欺负。我和你几个老祖小时是无奈何,到我们大了,也还是这样。当时法喇的恶霸叫海国安。有一年我们喂了条猪,海国安带着他的狗腿来,要赶我们的猪,当时只我一人在家,我跟他那伙狗腿打起来,要是对方只两三人的话,也不是我的意下。但对方十多人,我打不过。被他们打倒,就拿板凳架在我脖子上,要把我踩死。当时你二老祖、三老祖、小老祖在白泡树割荞子,割一阵,都觉心慌意乱,这个说:‘怪啊!我总是心惊肉跳的呀!’那个说:‘我也心神不宁,总预感什么事情不对头。’三弟兄就无法割荞子了,呆坐在地边,但还是不对头,心还是跳得慌得很。三人说:‘不对了,我们三人既然都是好好的,那一定是家中出问题了。’荞子都扔在山上不管,就朝家里跑。你二老祖力气大,身子块,几十斤的股杆,他能够一手端一支的矛尖,把两支股杆的矛尖对齐,力气比我还好。我虽然也能抓矛尖抓起两支长矛,但矛尖对不齐。你二老祖先跑拢,听说我已被海国安的狗腿打倒,要被踩死了。他冲拢门口就抓起一块几十斤的木枋,进来就扬起门枋打。十几个狗腿,全被他打开,我才爬起来,两弟兄一齐动手,把海国安的人打得躲的躲,逃的逃。海国安这个法喇谁也惹不起的霸王,才提酒来我们门上上赙了。从此天天来请你二老祖去给他当保镖,去哪里都要请着你二老祖走。对我们也客气得很了,喊我爹我妈是左一声‘四大爹’,右一声‘四大妈’。
“家庭贫寒了,想来想去没有出路。我去赶荞麦山街,有个八字先生在街上算命,我请他帮我算一张,他说我要当兵才有出息,我就跑到乌蒙去当兵。一到乌蒙,我小爸也就是孙小老板就问我:‘侄儿子,你来乌蒙要搞哪样?’我说:‘小爸,我想去当兵。’孙小老板马上拍桌子骂我:‘你爹你妈无事做了,生你养你去当炮灰!去嘛,一颗枪子子喂进来,跟冬腊月的肥猪有何区别!你爹你妈喂条猪杀了还得肉吃,你被杀了对你爹你妈有何好处?’我说:‘小爸,我是想来想去实在无办法、无出路才打这个主意。’孙小老板说:‘世上的事,尽在人为,什么是无办法?无能才是无办法,任何事情只要你认真、努力去做,都有办法。侄儿子,小爸骂你是正传骂你,该骂的,不准你去当兵!你还是回去想办法做点生意糊口,没有本钱,就先做小的,不要贪大,积点本钱了,你再做大的,慢慢地来。谁不是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我们刚开始之时同样艰难。就这样定了,没有本钱,叔叔帮助你一点。’我小爸一通骂,才把我骂醒了。我回来开始做点针头麻线的小生意。一两年后,有点本钱了,才买猪赶到乌蒙去卖。孙小老板才夸奖我:‘侄儿子,是嘛!你的生意在大起来了。’几个老板也才夸奖我。
“我爹不识字,我也因家庭贫寒,上不起学,不识字。我亲小舅是崔甲长,家中也有,也读书识字。我就发愤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学。哪家有红白喜事,自然少不了他,去挂礼、写对联,我也就跟着去,在旁边看,这样就看会了,但也买不起书读。有几文钱了,我才在乌蒙买些书回来,无事了就坐起读书。
“正是靠几个老板的名声,我也才做点生意发起家来。但做生意也艰苦、危险。有一次我和荞麦山一姓刘的从大桥回法喇来,刚上三股水,两个棒客一前一后把我们围住,我们分头逃,一个棒客提刀追我,眼看便要追上,我想我这条命完了,忙跳下路下坎,躲在一棵小树下。那棒客脚跟脚追着我的呀,相隔不过一丈远,公然没有发现我跳下路坎,顺路追过去了,不久顺路折回。另一个棒客把姓刘的杀死后,也追来了,两人就在坎上,隔我顶多两尺,说:‘你追的这个人呢?’另一个说:‘我脚跟脚追着的,隔不到一丈就追上了,突然就不见了。’对方说:‘赶快找,跑不了。’两个棒客就分头去了。我才赶紧溜上路逃,想是老天救我一命。不是天救,相隔这么近对方能不发现的?从此我也不做生意了,将原先做生意所得都用于买土地。我们当时根本没有土地,土地都是租来种。我的钱基本被买土地耗光了。当时想着买得了土地,还了得?哪知这买土地,后来差点要了我的命。要不是你爷爷参加革命,后来掌权,解放后我必然被划成地主镇压了。上百亩土地、森林,还不被划成地主?买土地后剩的一点钱,民国末年钱泡,三文不值二文,百元大钞扔在路上无人要,就化掉了。要不被化掉,我也要被划成地主的啊!多少土地、家屋比我少的都被当成地主镇压了。所以我才会说我这条命是捡来活的。
“一个人在社会上,横直都不好过。你穷潦潦的,不单自己难过,别人也看不起你;而自己勤苦起家呢,别人又嫉妒。我苦起点家产来,全村子人恨的了不得。你在山上白天昼夜地苦,别人抱着脚晒太阳。他不晓得这些,也不想想原因,只见你有就恨你。到要解放那几年,荒年大得很,十家有九家无吃无穿,上门来找粮食的,打狗不离门。这个来给你找洋芋,那个来给你找荞子,死皮赖脸的,不给就不走,反正稀稀少少都得打发点才会走。但是灾情那么大,灾民那么多,你打发得了多少?那些借不到粮食的就恨我们家了。解放那年,也就是己丑年,你爹刚出世,来找粮的特别多。有一晚上就有人放火烧我们的房子,当时你爷爷去永焜支队打游击去了。还算老天照看,不然我们家那次就完了,半夜三更的,火烧了起来。我听见牲口圈噼噼叭叭地响,还以为是牛在圈里打架,吼了几声,过一阵不对了,正房子上也在响,我还没想到起火了。起来一看,满屋浓烟。打开门,才见三间房子都着火,房前屋后全照亮了,我才忙扯房上的茅草,并忙喊你三爷爷,你奶奶抱着你爹跑,一家子忙扯房上的草,但怎么扯得了?火封门了才忙来屋内忙东西,却一样都没忙着。家屋样事全烧在里面。我的花钱烧了顺墙淌。全村子的人都起来看我们救火,没一人来搭手救一下,都站在大营门幸灾乐祸,喊:‘烧得好!烧得好!孙家烧得好!’也感谢他几爷崽的口封,我们这一家这几十年来不是一直好得很?我的家产烧光了,我还能是地主?不是那次火灾,不凭外面的土地、森林,也不凭山上的牛羊,单凭我屋里的家产,我都该被镇压。这次火灾又救了我的命。
“火灾给我们造成了一时的困难,但困难也不大。衣服烧光了,布草也烧光了,一家人没有穿的,亲友们来看望,送了点衣服。当时蒋家沟蒋家送了块红布,给你小姑奶奶缝了一条红裤儿,后来大家都说她是穿红裤儿的。洋芋都烧煳了,村中的人都来捡煳洋芋吃,有的来买我们的煳洋芋背回去,十天半月后都还在吃。麦子、荞子呢,比洋芋好些,皮箩一被烧烂,麦子、荞子就淌下楼来,只是表面的被烧煳,里面捂起的都是好的,还吃得成。我把山上的牛卖了几条,困难也就解决了。随后就解放了。我们的土地、森林入社被分掉,我辛苦一生的成果,也就这样完了。
“不单外人嫉妒,连自己的亲兄弟、亲侄子都对我有点产业不满。你三老祖、小老祖会像我一样白天黑夜在地里苦?我有吃有穿,他们就心不甘了。我妈晚年得病,那一个月恰好轮到我养。她本身有病,加上她的猪到我园里,拱着了几棵菜,你老祖婆把猪吼出地去,骂了几声,我妈就趁我们不注意,用裹脚带子在楼梯上自己勒死。你三老祖、小老祖硬不听我解释,硬说是我逼死的。是不是我逼死的,左邻右舍是清楚的。没办法,只好任由他们告,他们两个告到荞麦山陆家,陆家派人来查问。还亏当时张保长主持正义,说:‘是不是孙运发逼死的,你们问问全村群众。’最终查问清楚,陆家判定不是我逼死的。他们二人为何要诬赖说是我逼死的呢?不就是为了把我弄个家破人亡?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要罚我为我妈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他两个当白孝子。那不用四十九天,只消十天,我这点家产不就完了?当时莫说我做不起四十九天的道场,荞麦山最大的陆大地主也起码要下狠心才做得下来啊!最后我不服,要求去荞麦山评理,如果官府要我做四十九天的道场,那我就做。他两个不去荞麦山评理,事情才息下去。解放以后,孙江华当了党代表,他兄弟孙江汉当了生产队队长,还了得,立刻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不消灭我就不好过。把我的土地、森林全改给其他队去。甚至我留点自留山,有点森林,他也不满意,把我和你爷爷、三爷爷的自留山又送给横梁子生产队。爷三个的三亩自留山,都是老林,百分之八十的树要两人合抱。送给横梁子以后,横梁子就把三片老林全毁了,过了几年才又撒松子。现在那些树,又都是碗口粗了。我那三亩老林留到现在十万块钱我也舍不得卖。我门口这个埂上,都是些两三个人才合抱得过来的李子树。大炼钢铁,他两弟兄不但首先命令全大队毁我入社的九片老林,而且最先带人来砍我门前的李子树去炼,把我入社的、门前屋后的老林全砍完。我解放前十块花钱在蒋家沟买了三亩老林,成实得好,普遍都能合老木,梗得起轮子了,最小的都有我这铜吊锅粗。解放以后无论土改或是哪一次运动,蒋家沟的人都没有动我那三亩老林,都说那个老林是孙运发的。文革当中,你爷爷要起房子,因为我们在法喇的森林全入社,不属自己了,要起房子就无木料,只好去砍蒋家沟的树来起房子。我、你爷爷和你三爷爷去蒋家沟砍了半个月,放倒一百多棵大树。等请人去扛时,孙江华、孙江汉就跳出来,不得了:‘从解放后所有的老林都是集体的了,哪里还允许私人有森林?我大爹在蒋家沟的三亩老林,每一根丫枝都属黑梁子生产队。’理理麻麻组织一两百人,去蒋家沟扛树。蒋家沟我们那些亲戚才说不能让孙江华家两弟兄得逞,也组织起一两百人来,拦住这伙人,说老林、树全属于蒋家沟。这下黑梁子去的不敢动,回来了。蒋家沟的也不动那树,常年风吹雨淋,朽了,被蒋家沟的人你扛一根我扛一根,都扛去烧火了。可惜我那三亩老林啊,到现在随便也要管十多万块钱。这一计不成,另一计又来了。当时我老了,分在半边,在队上出不起工,挣不着工分,任由他两弟兄收拾;你爷爷家呢,你爷爷在大队上,你爹在小学读书,只有一个劳动力是你奶奶,结果凡到年底,年年逼你爷爷补超支款。一年补几百块,你爷爷一年在大队上的工资还没有几百块啊!你三爷爷家有你三爷爷和三奶奶两个劳动力,他扣不着工分,但他又要想别的办法收拾,也被他整得投降。文革一来,哥两个联合造反派,首先把你爷爷干成走资派,天天批斗;三天五天带红卫兵来抄一回家。我以前买了多少老章书,准备世代流传给子孙读,也尽被他家哥两个搜去。解放这三十来年,斗了已不下十多个回合了。”
过了两天,孙运发身体不行了,忙安排后事:“老天果顺人意,看来硬是赏我这个好日子。我一死,赶紧入棺,入了棺,才通知半边人拢岸,尤其不要入棺时放外人拢场,怕人使阙放针头、钉子之类的铁器入棺,那对子孙不利。整个丧事过程中,决不能放孙江华之流插手,要用自己人。下葬也要注意,那时别人也容易使手脚。立马通知亲友,都要请上一二十个得力人来帮忙,防止别人放象脚。”半夜,孙运发辞世而去。
在见孙运发病重后,至亲都已全部到场。老一辈的,仅余孙运周了。其余孙江成、孙江荣、孙江华、孙江富、孙江万、孙江亮、孙江才及下一辈孙平玉、孙平元、孙平刚、孙平文及孙运发长女孙江芳与其夫秦朝海、幼女孙江芬与其夫汤明钦,全都到场。孙运发夜里断气,孙江成、孙江荣两家连夜入殓,分了家产,尚不到天明。天亮后,全村才知孙家老者已死。孙江华走来,大不高兴。孙运周拄杖来骂:“妈的孙江成还当支书,识何礼体?不要亲,不要戚,就把他老爹装了,你有本事不要三亲六戚,那就你一个人抬去埋了,老子们无本事,来了碜着你的脸,还敢来?孙江华,你来干什么?认得你是兄弟的话,半夜你大爹断气时早就去叫你来了,人家叫都不叫你,你来碜人家的脸?走,跟老子走了,管他妈的咋个整!”于是两房的人便骂着回去了,到处宣传:“孙江成要一个人把他爹背去埋了!”村中大姓吴氏等都想整孙江成的冤枉,欲放孙家的象脚,吃饭时一帮一帮地来,在饭桌上敲碗敲筷,大呼小叫:“饭没有了,菜没有了,赶快端来。”吃完饭一抹嘴,走了,竟不帮忙。竟应了孙运发临终之言。长房已早有准备,陈明贺家是村中大族,来了数十人;秦朝海家及田正芬、蒋银秀的后家各请了秦家、田家、蒋家亲友一二十人不等地来,总共竟有七八十人,挑的挑水,做的做饭,烧的烧火,井然有序。初八送葬上山,亲友们忙拢棺材边,各认起杠子,抬了就走。有想来闹事的,根本挤不到棺材边。打井是请了陈明贺之父陈庆堂老人。
葬事始毕,孙运周、孙江华就到孙江荣家来:“你爹的家产,全村子出名。你两弟兄是咋个分的?孙江成狡猾透顶,你则老实的不得,我们在你爹没死时就想着怕你吃亏,想来主持公道,没想孙江成狡猾,哄着你不让我们入场就把家产分了。”孙江荣说:“任何东西都两弟兄平分,还是分得公道的,再者是我爹临死前要求这样做。”孙运周说:“还提你爹呢!你爹的心偏到哪里去了你还不知道?孙江成从法喇读到荞麦山,读了多少年的书?你得读了几天书?孙江成当一辈子的官,你得当了几天官?你当了一辈子的饲养员!你爹公不公平?不是你在农业上拼命的苦生产供他,孙江成读狗屁的书!要说公平,你爹的遗产全归你都还不公平!不信喊孙江成来,问他把支书给你当,把你爹的遗产全归他,他干不干?孙江荣啊孙江荣,可怜你当一辈子的牛司令官,怎么斗得过孙江成?你爷几个被他吃了,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孙江华又来找孙平文:“小文儿啊!你比孙平玉强几十倍,小太芬也不比陈福英差,咋还上那家的当?你爷爷偏心,才会拿你爹放牛,拿孙平玉家爹去读书,结果你爹当饲养员,孙平玉家爹当支书,这公不公平?就是请全村子的人来评论,这遗产也该全归你爹,才稍微合道理点,要说公平,都还不公平。现在遗产平分,你爷几个从哪里划?”孙江华之妻牛兴莲,也成天拱蒋银秀和魏太芬:“你家吃的亏太大了,吃亏不说,还被全村子人骂,说孙江荣家爷几个,被孙江成家爷几个像吃憨猪一样。我都为你们成天痍巴巴的,想你们是划不来!要是我,不把天闹翻,就不算人养的。”魏太芬说:“吃亏不吃亏,那是他们上一辈人的事,不是我的事,等真正吃到我再说。”孙平文回来对魏太芬说:“不是小爷爷和孙江华大爹提醒,我还晓不得我们吃亏了,我爹和孙江成大爹比,吃亏得太多了,而家产又平分,实在不合道理。”魏太芬道:“你倒是莫嚷得我难听,我问你:即使家产全归你爹,你爹会分你多少?”孙平文说:“肯定不会分我,但不能因不分我就不管。”魏太芬说:“我又问你:是你一个人去管,还是你家四弟兄一同去管?”孙平文说:“自然只有我一个人去管。”魏太芬说:“那好说!你家四弟兄一起去管的话,我不管你;你一个人去管的话,我不准许。要得罪人,大家都去得罪。”孙平文便不提此事。而蒋银秀已心有不满,问牛兴莲:“亏也吃了,不晓得该咋个整?”牛兴莲说:“莫说我们这一家人,就是全村子,谁见得孙江成家爷几个?孙江成虽当支书,一辈子万事不求人,独来独往,何尝有三朋四友?孙平玉家哥三个,哪个成行?只会在农业上苦,更不如孙江成。小平文在村里这么多朋友,还怕他爷四个?真要斗起来,我们会放你们吃亏?吴家这些大族,早几十年就想吃孙江成的肉,只差盐巴辣子了。你们只管动起来,支持你们的多得很。”
蒋银秀于是开始舌攻,每天在门口骂:“他当个烂支书,谁不晓得是孙家的长年,我那个老憨包孙江荣在农业上苦了供出来的。”田正芬也出来还击:“好意思她妈屁股脸!孙江成读书,谁不知是老子入孙家的门来,一分一厘苦了供出来的。他会供得很,供别人都供得出来,咋不把他儿子供出来?倒供成了贼,在荞麦山中学去偷了人家的东西,书都不敢读的跑转来。”原来孙平文进中学时,偷了同学的炒面吃。蒋银秀又骂:“这个儿子家心黑,他多争些去,吃了要关门闭户,死儿绝种。”田正芬也出来还击:“老子家合理合法的分家产,老天看得见。我这些孙儿孙女吃了一辈比一辈强。那些想独吃家产的,才要关门闭户,死儿绝种。等他独吃了,全家老小一个个死在十字路上,九字路头,无人收,无人管,给野猫拉,给野狗扯。”第二天,蒋银秀便骂田正芬裹老公公:“世上的人谁不知道:孙江成家是三弟兄:老大孙江成,老二孙江荣,老三孙平玉,其实该叫孙江玉。”田正芬骂:“天下无人不知:蒋银秀是他爹的婆娘!孙平文是他外公日出来的。孙平文叫蒋银秀叫大姐,叫孙江荣大姐夫。”陈福英、魏太芬见二人昏聩,忙商量怎么办:“天天这样吵太丢底了,都当奶奶的人了,也不想想她们这样吵,这些孙儿孙女听了如何想,两个妇女无见识也罢,两个当爷爷的怎么就这样听得过?竟任由她们吵!我俩都无法劝,只有姑妈才劝得住。”于是陈福英向孙平玉说了,孙平玉便往老屋基去找孙江芳。孙平文也听魏太芬的,来找孙江芳。
于是孙江芳到法喇来,教育孙江成和孙江荣:“这样丢底摆带的成何体统?你两个也不管!谁敢说老人偏心?我们的老人够公平的了。孙江荣同样读过书,只是读不走才没有读,孙江成读得走,就一直让他读。当时被人家欺得无奈何,盼望有个读书人,读成器了撑撑腰,这不单只是为孙江成一人着想,这是为全家人着想,孙江成读成器了,孙江荣没有沾光?不是孙江成当支书,爹爹早几十年就被人家镇压了;不是孙江成当支书,长房早不知被人家踢到哪里去了。孙江成得当这个支书,也不单是读书读来的,去当地下党干革命,稍不注意就要掉脑袋,地下党好当,革命好干,那法喇人为何不都去当地下党,去干革命?多少地下党牺牲了,革命才胜利,你们知不知道?当时孙江成去闹革命,我们一家谁不为他担心?所以孙江成得当这个支书,孙江荣、孙平文你们要想得通,这是出生入死才挣来的。至于说孙江成是孙江荣供出来的,我不同意;说孙江成是田正芬供出来的,我也不同意。孙江成是爹爹供的。至于他这个支书,也不是爹给他的,是他自己挣来的。我劝你们好好想想,周围的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不要轻听别人的话。如果那些人是好人,爹临去世前还会叫你们提防?至于一点家产,有什么好争的?我不相信你们两家缺了这点家产就活不下去。你们两家都有吃有穿,这点家产好稀奇?只不过是老人的东西,分了作个纪念。平分不好,全部归一人就好?全部归你孙江荣好不好?恐怕爹爹不忍心这样做,你也不耐烦因这么一小点东西背这个丑名!”二人都保证劝令妻子,不许再吵。孙江芳又单找了孙江荣、孙平文父子,陈说利害:“你们不要听信什么支书不支书,哪家不希望出几个狠人?我们家不出个支书,早就被人家打垮了,还会有今天?无论谁当支书,都是这一家人当,都是给这一家人当。孙江华等人巴不得立即打倒孙江成。孙江成垮了,孙江华又会放过你家爷两个?”父子二人又作保证。孙江芳又找陈福英、魏太芬:“可怜我家这家人,倒憨不奸的,人家怎么哄怎么上当。整个一房人,也只有你两个最聪明,不靠你两个,还靠谁?老的哪点做得不对,你两个要劝一下。长房孤得很。盼望长房垮掉的人,比比皆是,你们要加强团结,决不能上人家的当。”二人答应。田正芬、蒋银秀虽不明吵,但各自暗骂,两家互不理睬。只有陈福英、魏太芬相处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