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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在那所房子里吧?”
喻宁问面前的孩子。
他说的那所房子就在不远处两个山坡夹着的谷地里,看上去破旧不堪、摇摇欲坠。屋顶混合着石棉瓦、白铁和松木板,似乎有什么地方漏水,盖着厚厚的塑料布,用石头压着。喻宁开车来回经过海边时曾见过这个孩子,总是跟在一个老婆婆身后。婆婆整个夏天要么扛着锄头去山坡上的地里除草,要么掰包米,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旧房子位于喻宁的房子和村子之间,独门独户,被起伏不定的山坡和郁郁葱葱的栎树挡住了,在村子里几乎看不到。
10月27日,秋日的午后,树木从夏日阳光中提取的红色染红了树叶。
喻宁步行到村子里的超市和药店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孩子看到塑料袋里透出来的面包,笑嘻嘻地把手伸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孩子患有蒙古种型症,天生智力迟钝,个头矮小,才到喻宁的腰部。身体像是躺在地上被压路机压平了似的,面部扁平、眼睛狭长、鼻梁较宽、嘴唇很厚,看起来憨憨的。
面包是一大袋密封的,不方便给他,于是喻宁在大塑料袋里摸索着,取出一个冰激凌。
“你几岁啊?”
那孩子自信地伸出4个手指头,但他看上去至少有10岁了。
“4岁?那你的身体是爆米花呀,长大后得有4米吧?”
孩子天真地咧开嘴笑了,把手往前伸了伸。
“小家伙,早晚是你的!不过,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只是看着空中的冰激凌,伸着手。
“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说就不给。”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喻宁说着把冰激凌递了过去,孩子一把抓住,慢慢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从后面看真像个熊宝宝。
他跟老婆婆一起住,应该是她的孙子吧。可能老婆婆的孩子中有谁生下了低能儿,就送到这里丢给母亲,自己则逃到大城市去了。
“老奶奶,您的玉米卖吗?”
夏末的一天,喻宁开车经过这里时,看到老婆婆在田里掰玉米,曾这样问。结果老婆婆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对他不理不睬。从那孩子的穿着和脏兮兮的脸来看,老婆婆对他的照顾并不细致,但孩子却总是笑嘻嘻的,似乎无忧无虑,从不羡慕别人。
孩子舔着尖尖的锥形冰激凌,回头看到喻宁对他挥手,就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叔叔,嘣!”
“什么?”
“叔叔,嘣!”
嘣?嘣是什么意思?是开枪打我的声音吗?不应该啊,没有理由啊。啊哈,棒!是说我好,夸我的意思啊想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意思的喻宁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你也嘣!”
“嘻嘻,叔叔嘣!”
“哈哈,你也嘣!”
“叔叔,嘣!嘣!”
哎呀,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糟糕,我在干什么啊?
喻宁对孩子挥了挥手,快步朝贞美所在的房子走去。
溪涧流水潺潺,溪边曾盛开着黄色的鸡爪草和野草莓,现在都凋谢了,蝴蝶花也谢了,缠绕在宽翅卫矛树上的络石和藤的叶子也几乎掉光了。
夏天先离开了大海,夏日余韵藏在山里,像游击队一样一小股一小股地后退。树叶上处处留着红色的印记,仿佛是夏天跟太阳大战一场留下的伤痕。不知不觉中秋天已经控制了山的大部分。
夏末的8月30日,下午4点左右。
喻宁给贞美连衣裙下面露出的一动不动的双脚画了一张素描,边喝西瓜汁边画的。
那些脚趾仔细看看非常可爱,像把从土豆地里挖出来的最小最可爱的10个土豆按大小顺序排列起来粘在脚掌上似的。
喻宁把自己的这种心情画进素描里,自信十足地把素描簿递给贞美看。
“怎么样?画得好吧?”
“干吗画人家的脚啊?上次是手,上上次是下巴和脖子,还画过耳朵到底为什么把我分解开来,一部分一部分地画?”
“哎,别往什么可怕的方向想!明明是你叫我画你的肚脐的嘛。对了,你知道吗?你全身上下最漂亮的地方就是10个脚趾,我画了以后才知道。奇怪的是,画你的脚趾时,我一直忍不住兴奋,连手指都发抖呢!”
“天气太热了,你都变得不正常了。”贞美“啧啧”咂着嘴说。
“嗯,总得给个评价吧?”
“可爱。”
“是吧?”
“不是,我说的是爱慕我的脚趾的你的手指。”
“这样的话,让你的脚趾和我的手指集体结婚怎么样?”
喻宁像弹钢琴一样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贞美的脚趾。
“别玩了!喻宁,你忘了一件事吧?”
“午后的吻?”
“错!”
“啊,对了,差点儿忘了。嗯,时间正合适,现在也过了最热的时候了,正好去。”
他画画前给贞美穿上了休闲服。这时,他左手举着连体泳衣,右手举着比基尼。
“今天穿哪件呢?”
“你说呢?”
“我还是喜欢这件!”
他晃了晃右手里蓝色的比基尼。
“你说呢?”
“我也喜欢比基尼。我的身材多好啊!”“同感。”
喻宁和贞美已经去过海水浴场四五次了。
一次是跟从汉城来度假的朴载佑全家一起。载佑的妻子云卿第一次见到贞美——丈夫和郑教授的初恋,对贞美的第一印象是她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白净。贞美无忧无虑愉快的声音、妙语连珠的嘴和两只闪烁着聪慧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都给云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从载佑一直帮助贞美,云卿却以为他有婚外情闹着要离婚的事谈起,谈笑风生,聊了很长时间。
时间像波涛一样流走了。
载佑一家是下午1点左右抵达的,在喻宁的院子里烤了鱼吃,又去海边玩了两三个小时,吃了生鱼片。傍晚时分去了束草,那里有一家专供大学教职员使用的度假村,据说看得见雪岳山顶峰。
载佑不想离开,喻宁和贞美也恋恋不舍,但家里不方便。如果贞美身体正常,至少可以留载佑一家住上两三天,但要喂贞美吃饭,给她洗澡以及处理大小便,外人在这里过夜彼此都不方便。
8月的天气酷热难当,贞美又是多汗体质,身上总觉得黏糊糊的。屋子里虽然有空调,但他们两个人都受不了空调的冷风,开上5分钟就觉得冷飕飕的,像是要感冒,喻宁索性把电源插头拔了。他们主要用淋浴和洗海澡的方式对抗酷热,今天一大早就决定下午去海水浴场了。
喻宁把躺在轮床上的贞美和气床搬到车上,驾车来到安仁海边。
面积不大的沙滩上撑着4把遮阳伞,几辆挂着汉城车牌的小客车和旅行车停在沙滩边上。这片沙滩的海水浴场人不多,距离又近,而且海边岩石上能找到小螃蟹和海螺,海水也不深,可以放心玩水。
喻宁先在海边撑开一把遮阳伞,铺好大毛巾,然后把气床拖到水边,把穿着比基尼的贞美从车里抱出来,走过十几米的沙滩。
一个六七岁穿着泳衣的孩子手里拿着一个装海螺的塑料瓶,迷惑不解地盯着贞美,亦步亦趋地跟在喻宁身后。
“阿姨不能走吗?”
“是啊。”
贞美下巴对着空中,仰脸看着孩子回答。
“为什么?”
“因为她是公主啊。”喻宁笑眯眯地看了那孩子一眼。
“公主?”
“是啊,高高在上的公主,连手指也不动一下。”
“这么说,叔叔是伺候公主的下人了?”
“哈哈!对,你真聪明。”
但那孩子还是不相信,继续跟着他们。
贞美躺在气床上问他:
“怎么?我不像公主吗?”
“嗯。”“那像什么?”
“阿姨,你得了公主病吧?好像很严重哦!”“什么?你这个小家伙!”
孩子嘻嘻笑了,向他们吐了下舌头,朝坐在遮阳伞下啃煮玉米的父母跑过去。
“天哪,现在的孩子太聪明了,大人都说不过他们。”
那些坐在遮阳伞下晒太阳的、半浸在海水里捡海螺的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贞美和喻宁,有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干吗带着全身瘫痪的女人到海边来啊?简直不堪入目!这样的嘲笑含在他们的目光里。那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对别人来说是一种伤害。
喻宁和贞美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在海水里玩起来。喻宁时而把海水泼到躺在气床上的贞美身上,时而把她抱起来全身浸进水里。
“哈哈哈!感觉怎么样?”
“呸呸呸!我,我呛水了。”
“小意思。这次我要把你整个人扔进水里啦!”
“等会儿!等一下,我喘口气。”
“好,一,二,三!”
喻宁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抱起贞美,用力把她扔到水面上。
扑通!
“妈呀!”
喻宁快手快脚地把贞美的头和上身扶了起来,帮助她找到平衡。
“刺激吧?”
“噗!既然要扔就扔得高点儿远点儿!”
“嗬,这次照顾你,你居然不领情!嘿呦!”
“妈呀!”
两个人扑通扑通开心地玩着笑着。
沙滩和附近岩石上的那些人时不时把目光投向他们,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明明是身体不方便的女人,怎么能毫无顾忌地玩得那么开心?真是两个怪人。
喻宁把贞美平放在水面上。
“深吸一口气,憋住!”
贞美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就平平地浮在了水面上。人的肺相当于两个篮球的容积,把气憋在肺里就能起到鱼鳔的作用,可以漂浮着不沉下去。喻宁在旁边偶尔托一下她的身体,她就能充分享受海水浴的乐趣。
贞美的身体在水里似乎可以轻柔地动弹,胳膊和腿像水草一样、像长长的鱼一样顺着波浪起伏游动。
“好舒服”
贞美躺在海面上,闭着眼睛,露出微笑。
她只要把后脑勺浸在水里,抬起下巴轻轻呼吸,就能使全身在水面上维持平衡。
炽热的太阳把阳光洒在脸上,蓝色透明的海水把洒在身上的阳光洗净,阳光又洒下来,波浪又把阳光留下的热气带走蓝色、红色、黄色在贞美闭着的眼皮上明灭,留下清爽愉快的感觉。
活着真是件美好的事!
喻宁则趁她可以自己调节呼吸浮在水面上的这段时间潜水玩。
上岸以后,他们又在遮阳伞下玩沙子埋人的游戏。喻宁还去附近商店买来冰激凌和生鱼片,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完后,又去海里快活地玩到太阳西斜。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防波堤上有个戴太阳镜的女人双手抱在胸前,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那是从汉城来的在曦。在曦问过载佑喻宁的地址,但载佑没有告诉她。昨天,她跟喻宁的妹妹惠媛见了一面,拿到了这个地方的略图。找到喻宁他们住的地方并不难,因为写着安仁的牌子非常显眼,而安仁村里的人全都知道那个汉城来的年轻男人和全身瘫痪的女人住的地方。在曦先去了山坡上的房子,发现屋门紧锁空无一人,就在院子里等了近一个小时。见他们一直没回来,她想趁等的这段时间看看海,于是开车来到了有防波堤的海边。
令她吃惊的是,他们居然在享受海水浴。
虽然夏天已经开始打点行装了,白昼依然很长。
喻宁准备回家的时候,贞美眼瞅着在水里的岩石上低头找什么的那些人,问:
“那边真的有很多海螺吗?”
“是啊,上面的几乎都被人捡光了,但水底下还有很多死死吸在岩石上的。怎么?想吃吗?”
“听说海螺有美容效果?”
“哦,也许吧,本地人说那东西有滋补作用。”
“好啊,我在这儿躺会儿,你去捡一些来吧!车里不是有塑料袋吗?待会儿回家煮着吃。”
“ok!那你等我一会儿,最多20分钟,我就能捡一锅回来。”
喻宁拿着塑料袋,连蹦带跳地朝露出海面的大大小小的岩石冲过去。没必要担心他的安全,岩石内侧的海水也就齐腰深,外侧可能有一丈深,但风平浪静,喻宁又是个游泳好手。
贞美用毛巾垫着头,躺在遮阳伞下。
这时,在曦走到贞美身后,跟她打招呼:
“您好!”“啊您好!”贞美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个成熟美丽的女人。
“我在您旁边坐会儿可以吗?我一个人来的,想跟您聊聊。”
“请便。您从哪儿来?”
“汉城。”
“哦看起来也是那样。”
两个女人转头看着喻宁消失在一块岩石后面,大约五六十米外,他似乎一心在岩石后面找海螺,半天都不露面。
“您是第一次来吗?”贞美问道。
“是。”
“一个人来有点儿那个。”
“哦?”“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儿失礼,但跟男士一起来更好,似乎更适合您。应该有不少人追您吧?您可是个大美人儿。”
“是吗?谢谢!”
在曦嘴角微微牵动,心底掠过一丝冷笑,很快恢复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抽枝烟可以吗?”
“没关系。”
在曦长长地吁出一口烟。
到此时为止,贞美一点儿都没觉得面前这个女人异常。独自到海边旅行的人也很多,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常常会到陆地尽头的海边抛掉苦恼,寻找自己的解决方法,整理心情。贞美猜想身边的这个女人也是其中的一个。
“我曾有过男朋友一天,他离开我去找别的女人了。”
在曦低声说,像是说给大海听。
“哦”“我们已经订婚了”
“真的啊!您一定很伤心吧?不过,打起精神来,把他忘掉吧!您真的很有魅力,要是我是男人,一定会马上开始追您的,就连我这个女人也情不自禁地喜欢您呢!”
“不,那个男人比我更优秀我去找过那个男人,想看看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哎呀,是吗?见到了吗?”
“没有,远远看到了,似乎过得很快活。”
“哦您心里不怎么舒服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您。”
在曦掐灭手里的烟,回头看着贞美,笑了,是干巴巴的冷笑。
“不必了!”
“哦?”“我相信,那个男人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一年?两年?三年?只要在三年以内,我就可以原谅他,而且我相信,他一定会很快回到我身边的,一定!”
“您为什么这么确定呢?要是他过得很快活,也许不会那么做吧?我有点儿不理解,像您这样的女人何必等一个跟了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男人”
“我的思想并不保守,就连‘离开的男人’这个词也不符合我对待感情的风格,我并不是消极等待,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旁观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不会长久的,决不会!因为他们的关系不正常。”
不正常?不伦之恋?这个女人的男人是有妇之夫?还是跟这个女人的男人一起生活的女人是有夫之妇?要是都不是的话,那么
“不正常的关系”这个词让贞美感觉莫名的不安。虽然不能确定,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女人也许跟喻宁有关系。贞美曾经听喻宁说过,自己曾跟大学恩师的女儿订过婚,那个女人的名字啊是叫李在曦。
刹那间,她的心沉了下去,浑身发冷,恨不得大吼一声。她带着吃惊的神色抬起头。
“您您怎么称呼?”
“哎呀,我得走了,得去江陵机场赶夜班飞机了。”
在曦看了一眼手表,匆忙站了起来。
“是吗?”
“您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请保重!”
“哦,谢谢!可是”
远处,喻宁提着黑色的塑料袋,正往这边走。
在曦转头盯着贞美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里似乎包含着轻蔑、同情、怜悯、愤怒、憎恶、冷笑和惊异,她笑着的眼睛,短短一瞬间似乎说了很多很多话。
“我走了!”
“哦再见!”
在曦背对着喻宁,朝防波堤走去。贞美掉过头,看着她的背影眨眼之间消失在长堤后面。
喻宁举着半袋海螺,浑身滴着水珠,笑逐颜开地来到贞美身边。
“捡了这么多!够好好吃一顿的了。”
“哎呀,住在海边真好!”“对了,刚才那是谁啊?你好像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不认识,第一次见到。”
那个叫在曦的女孩长的什么样?是不是有宽宽的额头、好看的单眼皮、薄薄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下巴轮廓是不是跟哪个女明星有点儿像?很多问题涌到贞美嘴边,但她没有问出口,她已经确信无疑了,那个女人一定是在曦,那个曾经跟喻宁订过婚的女人。
在回家的车上,贞美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有无数的虫子在爬来爬去。
在那个女人说的话当中“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那句话最让贞美觉得难以忍受。她怎么说的来着?三年的时间一边跟别的男人恋爱,一边努力工作,旁观那个男人的生活。这些话像毒素一样在贞美心里扩散,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在曦!
她是悠然自得的,看起来充满自信。看到喻宁和贞美在海边快活玩耍的样子,应该心情坏得控制不住才对,她却满不在乎地走到情敌身边,若无其事地留下几句话后走开了,可见她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况且,她美丽的面孔和细长的腿以及身体的曲线,即使同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是魅力十足的。
那健康的身体!充满弹力,充满生气!
越想那个在沙滩上消失的女人,贞美那种咽喉被人扼住的感觉就越强烈,绝望不由分说地包围了她。
那天,贞美一只海螺也没吃,尽管喻宁煮熟放凉后把肉挑出来送到她嘴边,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怎么了?是不是今天活动得太多了?”
“不是,胃里有点儿不舒服。你吃吧!”
“我一个人吃?我可是为了给你吃才那么辛苦地扎猛子进去找的啊。”
“我知道。”
“那你至少吃一个啊,来!”
他不停地劝说,贞美突然冒上一阵无名之火,猛地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不想吃,不吃!我不是说不想吃了嘛!”
喻宁吓了一跳,因为贞美提高声音发火的情况非常少见。
“你吃吧!”
“真是的,搞不懂你。好啦,我一个人吃。”
“去那边,到你床上吃!要不去你的书桌那边吃!”
喻宁歪了歪脑袋。
“今天是特殊时期吗?不是啊。”
“别在那儿嘀嘀咕咕的了,快走啊!我不是开玩笑。”
喻宁慢慢腾腾拿起锅,像避开一头凶狠的母狮一样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放下锅,把挑出来的海螺肉放进嘴里,故意出声地嚼着说:
“味道太美了!”
“嗯。你就吃个够吧!”
“真是不能理解,今天明明玩得很开心嘛。”
“你觉得我装腔作势,是这个意思吧?”
听到贞美的话,喻宁也开始生气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啊?为什么老是找茬儿?别不分青红皂白发神经,你倒是好好说话啊!到底有什么问题?先把话说清楚了,说明白再发脾气也来得及。”
“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什么?现在你这个样子,我当然觉得不可理喻了,莫名其妙。”
“好吧,我的确不可理喻,你这么优秀的男人跟我一起生活,我居然不知道感激,胆敢找你的麻烦。是啊,要是换了我也一定会觉得不可理喻的,你的反应无可挑剔。”
喻宁猛地站起身,气冲冲地走到贞美面前。
“你,别说了!”
“什么?”
“别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白痴!”
刹那间,喻宁感到天旋地转。
为什么她突然变得不讲道理?为什么她对自己这么凶?喻宁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沉默在屋子里弥漫。很快,喻宁定了定神,打破僵局:
“呵呵,白痴?我为什么是白痴?”
“跟我一起生活,当然是白痴、缺心眼,不然还能是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一定也都这么想,认为我是有钱人家的女儿,你是贪图钱财照顾我的吃软饭的男人。”
“”我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那个女人,在曦!是因为对她的嫉妒吧?是因为她充满自信的冷笑吗?或者是因为对离开那样的女人来到我身边的他的怒火?如果不是这些原因,那是因为对我自己,对自己在那个女人面前只能四肢瘫软地躺在那里的样子感到幻灭吗?因为遇到了强敌?因为意识到跟对方比起来我简直不成样子?因为此时才发现这场比试是场力量悬殊的比试?贞美无法确切地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内心沸腾的情绪她控制不了。
喻宁的目光充满愤怒,但他还是竭力忍耐。
“哦,算了!”
“什么算了?啊哈,算了,不要一起生活了?这段时间你忍得多苦啊!能坚持到现在才说这句话也够了不起的!”
“你到底为什么这个样子?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是说别说这样的话了!”
“别管我!”
“什么?”
“别管我!你,快消失!从我眼前消失!”
喻宁好不容易才把一团灼热的怒火强咽下去。
“干吗瞪着我?你想怎么样?”
“你再不闭嘴,我就给你一个耳光,说真的!”
“哼!要用暴力吗?真是个坏家伙啊!想干的事都干了,现在索性痛痛快快地砸烂,是这意思吧?好啊,你打啊!傻子!变态!”
脸红到脖子根的喻宁一下子举起了手。
“嗯,打啊!你这个蠢货!小气鬼!你倒是打啊!快打,胆小鬼!”
喻宁的手哆嗦着,这一瞬间,面对突然变得不讲道理的贞美,他恨不得砸毁一切。
但是怎么能下得了手呢?尽管自己理解不了,但她显然是受了什么刺激,处于亢奋状态,无法控制内心的跳动。
“喂,你去哪儿?去哪儿啊,坏蛋!吓得逃走了吗?笨蛋!”
转身离开的喻宁像没听到贞美的话一样,拿起桌子上的香烟打开门走了出去。
砰!我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天哪!
贞美哭了,到这里之后第一次任由泪水在脸上纵横。如果身体是健全的,如果能回到从前,她完全有信心跟在曦一决胜负,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是一样。
但是,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这让贞美悲伤、痛苦。那个叫在曦的女人压根儿就没把我当成对手,根本就没把我当成女人,只是把我当作暂时挡在她和喻宁之间的一阵灰暗的浓雾而已。贞美无法忍受的是对自己的愤怒,那种无奈的悲伤几乎要把她逼疯了。人植物女人,她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不能成为其中的任何一个,结果竟是这样!她感觉内心已经全线崩溃了,势不可挡。
洗澡的时候,喻宁往自己身上洒水时,贞美觉得自己像一棵含羞草,一棵种在花盆里被浇水的植物。然而,含羞草对水滴、对手的触摸会作出热烈的反应,自己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贞美掉过头,看着玻璃墙外。
外面就是大海,碧波荡漾,几点星光落在海面上,远处的地平线上漂浮着挂满集鱼灯正在作业的孤独的捕鱼船队,还有自己躺着的样子映在玻璃窗上。
贞美幽幽地看着这一切。
心中的台风过去了,悔恨和歉疚渗入满窗的黑暗中。何苦要伤喻宁的心呢?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去村里喝酒了?还是真的回汉城去了?那不可能!但是,喻宁是不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丢下自己回汉城去了呢?哪怕一丁点儿,哪怕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点儿是不是有可能呢?因为这种想法,贞美吓得浑身发抖,不是害怕他离开后没人照顾自己,而是因为无法忍受思念的痛苦折磨。通过这段日子的共同生活,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彼此熟悉的阶段,像慢性毒药一样渐渐渗透到彼此的血液里了,贞美感觉自己已经把生命的根挪进喻宁胸中了,一旦他离开,自己就像被连根拔起的树,会慢慢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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