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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三个月馀大的胎儿,以及房里斗柜中,那根爹遗留下来的世传宝白玉凤头钗。

    在房子里又发呆许久,她这才拿起搁在一旁桌上的锁,准备出门将库子关上。

    只是,当她人跨出门,回身将两扇大木门拉近的当儿,却由门缝里觑见屋里架上的某物,那是一只价值不菲的西周青瓷四耳叠。

    那罍罐置于架子最高层,却一半露出架外,呈现摇摇欲坠的险状。是整理的人没搁好吧,心头一悸,她庆幸自己在关上门之前发现它,要不等买卖的人来库里拣选,一定会多见这件稀珍的碎尸。而且依婆婆的性子,届时闯祸的人可有得苦的。

    将门推出一道大缝,她手脚轻灵地回到屋内,并拉来一把木椅,拾起裙摆,她挺著微隆的肚皮辛苦地踏上椅,跟著伸出手想将高处的罍罐推进架内,只是那高度有点太过,任她怎伸指头都触不著,虽然眼瞧只差”小节。

    懊找人来帮忙吗?越过她搭在架上的手臂,眼儿凝住门缝外,因为高度,这一刻的她胆小的天性自然又作祟,可又怕她一下椅,那罍罐就会被这小騒动给震落。

    回眸再盯望住头顶上的物品,她心里衡量著若踏上酸枝架,应该可以顺利将东西推进去吧,而且只一下,应该不会有关系,动作轻点就没关系。于是不多想,为不让木架踩脏,她脱下一只鞋,提起脚就踏上木架,并将手攀上高处,脚下一著力,身子立即向上攀升,跟著她伸手扶住罍底,准备将它往里托。

    “快来人,少爷回来了!”就在这时,她听见外头有人叫。

    阔天是阔天回来了吗?唇儿骤扬,猛地一回首,注意力全给了门外。“阔天”

    许是心急,她连忙想完成手上的动作,于是她将罍罐推了进去,更在完成动酌瘁急著想下架子,可她却彻底忽略了脚板儿上还套著的绢袜,那绢质细致,使得她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就这么失去重心往后躺去

    “少夫人!您在里头吗?”库子外头来了名家丁,呼唤声有些仓卒,他推门而进,仅见兰舫正将木椅推回原位,她一手吃力地扶著腰。“少夫人您?”

    她伸手指著架上。“适才那一罐差点落架,幸好我将它推进去了。”罍罐确已正了位置。

    “这应该让我们下人来做就好了,万一让您摔著,那”

    “我没关系,只是有点扭了腰,方才是你喊了少爷回来了吗?”眉眼中的喜悦无从掩饰,她将门销交给家丁,人奔出了门就急著往大厅方向去。

    “少夫人!”然而那家丁却急著喊住她,等她忍耐住脚下想奔的欲望,他说了:“少夫人,少爷他现在人不在大厅,在客房里,”

    “客房里?怎么了?”前一刻才听见他回来,怎么一下子就到客房去了,莫非他不急着想见她,和她腹中成长著的胎儿吗?

    “少爷他人受了伤,是老夫人吩咐让人抬进客房里去的,现在正找大夫来,而我是过来通知夫人您。”

    “受伤?”这两个字,如雷贯顶地轰进兰舫的脑袋,瞬时,她眼前炫了白花,脚下微软。不适之馀,自然也没去追究申老夫人给的安排。

    “少夫人您没怎么吧?”搀著人。

    “没他他怎地受的伤?严不严重?”脸色略白,急忙站起,人又匆匆地往厢房的方向奔。

    “小的不知,但听说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摔马”嘴里喃著那令她胆裂的消息,脚步全凭著旁人撑持著。未久,她来到客房外,那里仆婢来来去去,有的捧著脏污的衣物,有的端来乾净的水。兰舫凭著门柱怯怯地不敢进门,直至一盆带血的污水从她面前晃过

    “血?”他受了重伤了!不再想像屋里的状况将会有多糟,也不管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她冲进了门。

    房中床边围了几个人,挤得满满令她不见床上人,他们一两个是伺候著的仆役,一个自然是忧心如焚的申老夫人,还有一个人的手则在床上人的身上来去。

    该是大夫吧!

    屏著气,视线由那人羊脂白的衣袍角来到他的腰间,兰舫穿过他腰及手臂间的缝隙,终于窥见了申阔天,只是他却双眼紧闭,脸色晦白,额角更爬了一道伤口,伤口仍渗著血。

    忽地,她抽气,而床边的人也全反应似地回过头来,除了那名大夫以外。

    “他没怎么”捏白了十指,木然地问。

    只是一干人虽全瞧着她,却没人回应她的问题,好久好久,当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会被这气氛给窒息死的时候,那著羊脂白袍衫的人开了口。

    “外伤没事,有事的是内伤。”迸出那人口中的嗓音,是金石敲击般的清亮,他回过头,凝住兰舫后,就不再移开视线。

    “内伤?什么内伤?”目光犹是停在申阔天的面容上,她又向前走上几步。

    “你别过来,站那里就好了!”然而申老夫人却在这时大喊,她杖子一杵,人站了起来,跟著指箸兰舫的鼻喝斥。“我就知道逃邬不该娶你,自你进门,他就受伤不断,在府里是这样,出了门更是这样,你刚进门的那一个月,他更大病了一场,这这真是招灾呀,出去出去!”冗长的骂里,只差了没将她归入妖物转世。

    “但娘阔天他需要人照顾,我”什么招灾之论,此刻的她全然听不进耳,她担心的唯有那躺在床上的人。

    “我说出去!你听不懂是不?”在她眼里,没什么比得她受重伤的独子更令她焚心,即便是怀了身孕的儿媳,于是她伸手一推,将跟前的人推了个踉跄。

    没能来得及反应,兰舫往后跌去,原本以为会摔地,结果却意外跌进一副温暖的强臂里,下意识地,她抬起眼帘,望入头顶那双自一瞧见她就未曾移开视线的眼。

    蒙胧间,她失了神。

    那双眼,形状像极一对飞尾凤,瞳仁就占去眼睛的大部,而颜色虽黑如墨玉,却清澈如镜,里头闪烁著的芒晕,予人暖暖的感官,再加上额间一道约莫一节指长的淡绛色额印,他俊秀出奇的面相,不禁让人的魂魄就要被吸引了去

    阔天?怎这一瞬间,她竟觉得他长得很像阔天,但再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了。莫非她眼花?对,一定是她眼花,因为阔天的长相并不似他一般出众,而且,光就他那一双眼

    噫,如斯忘忧美目,该不属于人间的啊,她不觉在心底一喟。

    “你没事吧?”骤时,那眼儿微眯,挺直鼻梁下的薄唇更弯成一道弧,原因不明,而清晰的鼻息,则轻拂过她的颊,惹来一阵酥麻。

    凝进笑容,兰舫倏地一惊。“对对不住。”低著脸,她朝他一推,人微晃地退至一旁,心头暗骂失了规矩。

    “幸好没跌成,要不伤到胎儿,你可好了!”申老夫人似乎没瞧见两人的眼神对流,犹自对著兰舫叫骂。

    心儿慌跳的兰舫手掖著浅浅起伏的胸,不敢言语,一是为了婆婆正在无理能解的气头上,一是为了为了那男人原因不明的浅笑。

    见兰舫迟迟未动作,老妇又嚷:“怎么还不出去,”

    “她留下。”孰料那男子却说了,这时他才将视线转了向,向著申老夫人。“她是申家的媳妇,躺在床上的是她的丈夫,她该有必要知道她丈夫的病况,刚刚我已经向你们大略说过他的情况,只剩她不知。”

    “那又当如何?”反正她又不准备让她接近逃邬。

    “你们既然都知道情况了,而人多对床上的人亦不妥,不如你们先退出去,我来向少夫人交代。”他笑,两尾飞凤跟著晶亮起来,只是站在他后头的兰舫只见得到他乌丝服贴于颈后的伟岸背影,却见不着他说此番话时的表情。

    “这”他是陌生人,又是名男子,她的儿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留这两人独处怎成体统?

    “可好?”对著老妇,唇线又扬。

    “不好好吧。”啊,怎会这样?.她说什么来著,不知怎地,心底极力反对,那应允却脱口而出,莫非著了魔了?捂着不受控制的嘴巴,申老夫人瞪著眼前那气息诡异的男人,糊涂了。

    “谢老夫人。”等几名亦半糊涂著的仆婢将老妇搀出门,男子将门带上。

    虽然也觉不妥,但有婆婆在她似乎是接近不了阔天的。固然不安,兰舫还是趁著男人关门之际,如花儿捎蝶般轻步移至床榻旁,她落座,凝进申阔天憔悴的病容,悬宕著的心,眼看就要投进恐惧的深渊。

    数月不见,思念折人,但那总好过今日见他受伤,而她却无能为力啊!掠过额上的伤,她的指尖触著他的平凡面容,唇瓣微颤。

    “他让蛇咬了,是生长在南方的赤链蛇。”

    不知何时,男人的声音竟紧贴着她的背后,她仓皇地回过头,可却发现他不过只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注视她慌张的反应,他只蹈礼地退到床榻的另一端,站著。

    困窘地转回脸,努力不将刚才的晃神往心里去,她注意力放在申阔天身上,巍巍问道:“赤链蛇?很毒吗?”抓著申阔天的手,发现上头因常年提笔的茧竟堆成了恶瘤状。

    “是很毒。”敛回视线,走近兰舫。“赤链蛇的毒主走经脉,狂不能堵,若无玉精,轻则百日成残,重则伤及脑髓,永还不醒,魂魄永无归期,而他,属于后者,你现在看的不过是毒发现象里的轻微毒沁,毒堆在发肤上的伤口,跟著化脓败血。”

    “这怎会?”登时一阵昏眩,若不是她紧紧捉著申阔天的手,现下她可能已经瘫上了地。自怀了胎之后,她的精神好似一日不如一日,以前的她胆小,动辄胆战心惊,如今的她更只要些微刺激就受不住,这个性加上身体的变化,她真要赌咒自己的无用了。

    “你没事吧?”见她的脸色刷白,男子伸出怜惜的手。

    她闭上眼眸,待睁开,已换上坚强。

    “我没没事,倒是阔天他”他是这个家的支柱,支柱倘若倾倒,那么屋檐下的人又该如何是从?她不敢想。

    手伸在两人之间,并未受到该有的依赖,他怅然地缩了回去,敛至垂袖中。“他目前无事。”

    一听,希望骤燃,热切的眼对住他,却意外发现他的表情恁般冷然,他看着床上的人,那目光压根不似出于一个会救人的人,而是

    “我已经让他眼下我特制的草藥,暂时无事。”他说。

    “你是大夫?”

    “是,也不是。”暧昧的语意自然换来她的疑异。“我只是个喜于山林的普通人,平日拈花惹草,草藥是无心制成,所以只能挡上一阵,若想解毒,还得另寻他法。”

    “阔天遇上你,是他的大幸,兰舫先在这里谢过。”基于礼,她起身,更福身。

    乍时,他扬起一道耐人寻味的笑。“现在谢,太早了。”

    六个字,又击碎她一半的希望。“为何?公子不是说得另寻他法,难道你不知道解毒的方法?”她以为他知道的。

    “方法总会有,只是想出来的时间不确定,而在这之前,你只要将我带来的草藥一日一帖地让他服下,他就能保命。”气闲神定地走向门,恍若口中谈的无关生死,不过一桩寻常。

    “时间不确定?为什么这么说?那要是在方法未想出来之前,草藥即用完了呢?”十指搅成一气。

    在门前站定,并抛下一句无人能扛受得起的话。“那么就只好任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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