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烂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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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破烂的老头每天很早就来到了院子里。也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到院子来的，反正，在我的记忆里，从我搬进这里的那一天就看到他了。

    他干瘦矮小的个子。脸黑黑的，像永远都蒙着一层灰。头上老是戴一顶灰色的破得有些让人看着就难过的毡帽。这是春秋两季，夏天里，他就戴着一顶做工粗糙的草帽。冬天里，特别是干冷的天气或是下雪天，他就戴一顶厚厚的棉布帽子，那样子就显得特别难看和臃肿。他每天都非常准时地来到院子里，好像和那些上班族一样按部就班的。当然没有领导早点名晚查岗了。他从来不像有的收破烂的人那样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声地吆喝，他静静的等待，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有时就去看院子里的老人打扑克，或者看别人下象棋，他从来不多嘴多舌指指点点说这说那，他脸上总带着卑谦的微笑，见了谁就老远的打着招呼，眼睛里好像还有感激的成份。似乎在说：谢谢你们呀。当然，谁也没有和他多说过什么，也不知道他姓什名谁，时间长了，仿佛他也是我们这个小区里的一员，他的破了的有些快散架的架子车就成了小区里的一道固定的风景。

    有时候，比如打扑克的老人们三差一时，也会叫上他来凑个数。但他从不为一张牌和大家发生争论，他的脏脸上总带着那卑谦的笑。只要有人来了，他就会主动让出地方来。然后，靠一边站着，看别人出牌。

    只要你有旧东西要买了，叫他一声，他就会飞快地拉着他那破车来到你的楼下，然后不需你动手，他就会把你的所以需要买的东西整理得一清二楚，哪样好多钱一斤，一会儿他会算得好好的，要是差几毛整十块钱，他会主动给你凑够十块钱。其实，楼里的住户很少有人计较这三毛五毛的。可是，他老是喜欢说做人要厚道，当然了，谁也没有听进他说的话，大多数人是拿了钱会说一声：你把卫生给弄一下，他会说：你放心吧，你放心吧。然后他会把楼道里整得干干净净。

    他做事非常主动，比如，院子里的垃圾桶倒了，他会主动扶起来，谁家装修时倒的砖头，清洁工人拉不动了他会主动帮着拉，以至于后来谁家要是新买了家具要往楼上抬时他也会主动帮着抬，弄好后他会悄悄的离去。也许是时间久了的缘故吧，先前他给别人打招呼时，大多数时候别人是不会理他的，有时会点点头，有的人呢，会睁着一双冷漠的眼睛看他一眼，有的连看都不看他一下。现在呢，只要他打招呼，多数人会冲他微微一笑。这时，他的脸上也会挂着孩子般的微笑。

    四五年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只知道他是不远的村子里的农民。家里地被征了。没有手艺出来找点钱，其余的就不得而知了。有一次，他在我家里收破烂时，我了解了一些他的情况。那次我们买的是一些女儿们小学的课本，还有一些报纸。他整理的时候，看着女儿的那些复习资料还是新的，有的动都没有动过呢。当时女儿小学刚毕业，我是准备让她在暑假里再做一做那些卷子，就舍不得丢。可是女儿说做有什么用，马上都初中了。我还是舍不得买了，就放在旁边。他说能不能给他，说当然是买，而且比废纸的价钱高。我说你要到干什么，他说他有一个小女儿正上小学，能不能卖给他。我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小女儿？他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亲生的。他说他的儿子已经大学快毕业了，在北方一所高校，现在已基本上不要他负担了，这个小女儿是他们在大街上捡的，当时才一两个月，大冬天的，好冷啊，孩子的嘴都冻紫了。十二年了，我和她妈就这么个女儿，她的学习也好，我们想法攒点钱，到时她好上大学。他说她女儿的时候，一脸的幸福和甜蜜，好像他女儿已经走进到大学的校园。我的外表没有什么，可是，我的心里对这个才不到五十岁的老头肃然起敬。我说，我就送给你了吧。拿回去，让孩子好好读吧。他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好歹你也收点钱呀。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到这个带黑毡帽的老头了，我也去了外地上班。直到有一天，我才又看到他了。那是个冬天，下着好大的雪，人站在外面几分钟里就会成为白人。人们都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汽车在冰天雪地里失去了往日轻盈，笨拙地小心翼翼的拐来拐去。我骑的自行车，去办一件事。远远的，我就看到一个佝偻的满身白雪的人拉着一辆收破烂的车艰难的在雪地里蠕动。那是一段上坡道，平时可以不下车，但在这雪地是怎么也上不去了，我推着车走在他后面，看到他走得实在太吃力，就在后面帮着他推。总算过那段坡道，他回过头来，哎呀，原来就是他，我也不知他叫什么，姓什么。他一见是我，好像看到亲人了一样。嘴里直说，多谢你呀，我谢你呀！我说，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呆在家里吧。他说，没有什么，习惯了，出来做点事人还暖和点。他告诉我，前一段时间他出去了。到了山西一家煤矿打工，可是，刚干了三个月，矿里出事了，那天他休班，死了二十多人啊。他脸上心有余悸的样子。我本想多赚点钱，唉，谁知？他笑笑，那比原来还瘦的脸在雪的对映下更黑更瘦。总算回来了，还好，我儿子前几天寄回了一千元钱，说是让我们过年和给他妹妹来年的学费，说是做家教的钱。女儿今年考了全年级第一，明年学杂费全免了。他说他去山西挖煤的事不敢告诉他儿子，怕他在外面担心。总算回来了。他脸上还是挂着那卑谦的笑。他小心地问我：听说明年不收农民的农业税了，你是有知识的人，你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说是的，温总理都说了的呀。他说，那就好，那就好，我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了。

    雪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大地都想掩埋一样。老头走远了，那车在雪地里缓缓的移动着，像个蜗牛。

    我站在风雪中，一直目送着老头远去，远去